文昌帝君到底稳妥，把自己要下凡的事情在心里过了几遭，又找来随侍的小仙细细嘱咐了一番，品味了半天也没咂摸出自己如今具体是个什么心情，自觉没什么纰漏，就挥挥衣袖，下凡去了。

    当然，帝君知道司命所谓的，脱去记忆更符合天意的说法全是他想看八卦胡编的时候，司命已经抱到了粗壮的大腿，他就始终没能把这个猥琐星君打上一顿。

    留在文昌殿的三个神仙就着果子，姿态各异的坐在那个去年被阿添一尾巴砸了又重建的酒亭里，透过敖计的镜子，非常有情义的关注着凡间的进展。

    敖计出门喝酒时，是万万没想到这一趟出门，他家阿添的姻缘就被定下的。依照他的想法，阿添成年之后就把自己身上的担子丢给他，自己带着章狰游历三界。并没有想到，他家阿添要娶媳妇这件事。

    阿添在他眼里，似乎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团子，脸颊上是没消去的婴儿肥，那肉嘟嘟的小脸好看又好捏，变回青龙原型也不过自己三分之一长，他将龙身一盘，就能把小阿添卷在怀里。

    他此刻不得不面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事实——他的小弟弟，已经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龙，上天都等不及给他牵上姻缘了。

    像每一个面对将要成年的子女的父母一样，敖计心里酸酸甜甜泛滥成灾。不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滋味最后都殊途同归，蛮不讲理的化为了对文昌帝君的不满：他要是敢欺负阿添，哪怕只有一个鳞片大小，他就要叫上大哥，狠狠的揍他一顿，然后把阿添带回家，再不给他见。

    想到大哥，敖计愣住了。一时之间小弟成年就要成亲的五味杂陈一股脑跑远了，满脑子都是大哥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作何反应。他愣了一会，觉得实在是想象不出，于是掩耳盗铃的把自己的小心肝重新揣进肚子里，一心一意看着镜子里的情况。

    看了没一会，他就要被司命烦死了。

    看到阿添变成了小豹子，司命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和你那章狰长的一样吗？”

    看到文昌帝君——现在叫做温子铣的凡人给阿添换了个名叫温昀：“看来三太子是出嫁，不是娶妻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阿添被温子铣怀疑身份：“三太子怎么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完全不懂得如何骗人？”

    看到阿添变化成人，向温子铣承认自己是神仙的时候，用不怕挨揍的大无畏精神邀功。

    敖计不由得恶毒地想，到现在都没有他的缘分出现，八成是要孤独终老了！

    第八章

    温子铣一骨碌爬起来，觉得自己有点反应不过来。

    今晚的意外一个接一个，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想着阿昀是个神仙，小豹子是他的一个变化，那很多事情就说的通了；一会又想着阿昀变成了个年轻的小少年，这小少年是个神仙……

    实际上他满脑子的念头都是狡猾的游鱼，从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留下的小涟漪也很快消失无踪，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他也就什么没想出来。最后他满脑子空空的，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看着那少年露出的一截白净的脖颈和小巧的下巴。

    阿昀翘起脑袋，微微歪了一下头，掀起眼皮看了看没动静了的温子铣，见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变成小豹子这件事会让温子铣觉得受了欺骗，心里不高兴，不再喜欢自己了。他能感觉到温子铣是很喜欢小豹子阿昀的，可他不是真的小豹子，温子铣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心里是很喜欢温子铣的，是和喜欢哥哥们不一样的喜欢。

    一直被哥哥们圈养的阿添说不好这种感觉。只是他看见温子铣对自己笑的时候，就心里暖暖的，十分开心，也会跟着笑起来。但他知道要是二哥对他笑了，他是肯定要赶快躲起来的，二哥一笑就代表他闯祸又被发现了……

    他喜欢待在温子铣身边，不论干什么都觉得很满足。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个人，伸爪子挠一挠他，当温子铣低下头摸一摸自己，他就能闻到温子铣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干净清爽，是他最喜欢的，风从茫茫大地滚过，沾惹了若有似无的草的清新、泥土的糅杂气息之后，和着一点水汽扑到他的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他觉得温柔又安心。

    现在他发现自己骗了他，应该是十分生气的，以后恐怕都不会再喜欢自己了。阿添抽了抽鼻子，他和温子铣隔了一点距离，那味道就浅淡起来，几乎闻不到了。阿添十分的失落，偷偷红了眼眶。

    温子铣的大脑停止思考了一会之后，终于觉察到了弥漫在床帐的安静，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阿昀的低落。

    他立刻觉得心口抽动了一下。

    温子铣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往阿昀身边靠了靠，尽量把声音放柔：“那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呢？”

    阿添察觉到了温子铣的靠近，也顾不上失望沮丧了，紧张得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听到温子铣比平常更温柔的声音，一下就开心起来了，觉得他好像没自己想象的生气，于是小小声的把自己的来历卖了个底掉。

    于是温子铣知道小家伙其实叫阿添，有两个哥哥，已经289岁了，再有11年就是成年的神仙了，是因为偷酒喝，喝多了就掉到了凡间。

    说到最后，阿添抬起头来，圆圆的杏仁眼睁得大大的，眼角还红红的，看着温子铣说：“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在树林里，才变成了小豹子的样子。”他说着说着，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站不住脚，声音也不由得随着主人的心情低沉下去：“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温子铣看着他这个样子，别说生他气，为了哄他开心，要他烽火戏诸侯都可以。

    温子铣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脑袋，想安慰安慰低沉的阿添，触摸到阿添发顶的时候感觉到不同于兽类背毛的触感，才想起来这不是小豹子阿昀了，一时也有些无措，收回手不是，继续摸也不是的停下了。阿添却不知道温子铣心里这些想法，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脑袋，在温子铣手心里蹭了蹭。

    温子铣被他蹭得一怔，浑身的血都四处乱窜，心神不稳，只想把眼前的小可爱搂进自己怀里，再也不让他逃走。他绷紧了身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手从阿添头顶拿下来，两只手捧住小家伙的脸，道：“我不生气的。这不是欺骗，你只是尽量避免给自己舔麻烦而已。现在我问你，你不是马上告诉我了吗？”

    阿添闻言歪了歪头，大眼睛全是惊喜：“真的？”

    温子铣重重的点头，恨不能让他看一看自己的心，“真的。我不生气，我很喜欢你。”

    阿添欢呼一声，往前一扑，扑到温子铣怀里，在他脖颈里蹭了蹭，说：“太好啦！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身份被揭穿的阿添十分光棍的把外袍一丢，弹指一拉，一床棉被就从箱笼里飞到了他身上。

    他扑扑腾腾的给自己鼓捣了一个被筒，然后爬进被子里躺下。阿添看一直温子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想和他同床的小心思被发现，不由得有点害羞，就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两眼弯弯，里面全是笑意。

    温子铣把夜明珠遮上，伸手拍了拍身边多的那个被子筒，柔声道：“快睡吧。”

    阿添乖乖的把眼睛闭上了。

    温子铣却闭不上眼睛。

    前一晚，他还在林丛里和一只小豹子相拥而卧。刺杀与奔波让他疲惫不堪，父子之间没有感情，兄弟之间你死我活，一只偶然出现的小豹子却真真切切的照料了他一晚，他从9岁开始就没有体会过这样温柔的情谊，小豹子柔软的毛皮让他从身上暖到心里。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哦，对了，要好好照料这个毫无防人之心的小家伙。结果不一会儿就发现小豹子通人言、喜熟食，不可能是普通豹类。他不仅没觉得害怕，反而十分兴奋，期待着小家伙真的是个精怪，可以化出人形，他也好……也好……

    温子铣叹了口气，看着毫无心事的睡着了的阿添，心里十分怀疑，一看就是被哥哥们保护的细密的阿添，到底懂不懂“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温子铣蛮不讲理的有点愤愤不平。他在这里满腹心事，一会想着阿添是个神仙，自己一介凡人，想要和他白首偕老简直是天方夜谭；一会想着自己已经开始忧愁久远的以后，对方却呼呼大睡……他忍不住伸出魔爪去捏阿添不知不觉露出来的脸蛋，但是手一碰到，魔爪就拐了个弯，变成了咸猪手。温子铣在阿添脸上摸了一下，又鬼使神差的把上半身探出去，屏住呼吸用嘴唇轻轻贴上了阿添的脸。

    阿添挣扎着动了一下，温子铣忙退开，在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里听见阿添嘟囔着：“温子铣？”

    温子铣喉咙发干，尽量平稳地回答他：“嗯，是我。”

    阿添又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温子铣等了一会，才哭笑不得地发现阿添又睡着了。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躺下后也很快睡着了。

    目睹了弟弟被非礼全过程的敖计沉着脸，一挥手收了镜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司命星君见没了热闹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跟月老道了别，溜溜达达地走了。

    月老摇头晃脑地感慨道：“这就是凡间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了，这星象不用司命观，也能知道红鸾星动喽。”他怀里的小咪愤怒地挠了他一爪子：瞎哔哔什么呢！还知不知道朕该用膳了！

    第九章

    虽然已经向温子铣招供了自己的来历，但阿添白天依然得乖乖扮作小豹子阿昀，在宫殿里四处打滚，服侍温子铣的一干内侍和宫娥被它萌得恨不能12个时辰都当差，就为了多看看他；到了晚上阿添才能变成人，和温子铣一起睡觉。

    阿添白日里吃吃喝喝，逮到机会就到温子铣怀里蹭一蹭撒个娇求抚摸；晚上和温子铣躺在一起，向他控诉两个哥哥惨无人道的“虐待”，惹得温子铣哭笑不得。日子美得冒泡泡，早就把回家这档子事忘到了脑袋后面。

    温子铣遇刺的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皇帝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几个小喽喽，将所有的知情人通通杀死，太子和贵妃做过什么，再无从查起。对这个结果，温子铣早有预感，并不太惊讶。从没有过希望，也就没什么失望。

    从皇帝的起居殿出来，天已经擦黑了。温子铣每日都尽量陪阿添吃饭，在寝房里摆个小桌，挥退侍从，两个人一起亲亲密密的吃个晚饭，散个步，晚上再一起睡觉，就像寻常夫妻一般的感觉，令温子铣十分着迷。

    结果今晚两人吃过饭之后，温子铣还没能成功将阿添拖出去散步，沈公公就来了。

    温子铣只好放开赖在榻上不肯起的阿添，出去接旨。再回来时，脸色十分怪异。

    阿添没在温子铣脸上看到过这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趴在榻边上，仰着头问他：“怎么啦？”

    温子铣看起来简直称得上手足无措了，心里十分犯上的把皇帝骂了十八遍，才十分小声地说：“父皇给我送了两个女人。”

    阿添差点从榻上栽下去：“啥？”

    温子铣扑过去扶起他：“你知道我被刺杀的事情吧？”

    阿添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我以为那是你哥哥做的。”

    温子铣简直不知道解释自己父皇的脑回路，以前觉得他不拿自己当儿子，现在觉得他简直是拿自己当仇人——净给他找麻烦。他抛弃了美化皇帝形象的想法，直言道：“皇帝也知道是太子做的——也知道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但他没告诉我为什么，也不打算追究太子，又觉得这件事我受了委屈，于是以己度人的觉得，送我两个美人是种补偿。”想了想觉得很应该表一表忠心：“我可不觉得高兴，我也不喜欢美人，我回头就把她们配给下属，你放心。”

    阿添了然的点点了头，说：“我懂的。我大哥喜欢看书，所以他就总是送我书做礼物，觉得我也会喜欢。还老是问我读后感，”阿添回想到了不美好的事情，小脸都皱起来了，“可我被他送书送的，都不爱过生日了。”

    温子铣：“……”大舅子听起来是很严肃的神仙。

    阿添又补充道：“不过美人挺好的，我喜欢美人。”

    温子铣：“！”

    阿添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继续说：“长得好看吗？你带我去看看好嘛。”

    温子铣木着一张脸上前把他暴力把他拎起来：“不好看。跟我去散步。”

    阿添觉得温子铣似乎是有点心情不愉快，回忆了一下二哥被小仙娥示爱后是怎么让章狰高兴的，照葫芦画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瓢：“你最好看啦。我最喜欢你啦。”

    温子铣：“……”他乖乖巧巧的阿添哪里学的花言巧语！

    他把阿添拉到面前，板着一张脸问他：“你之前还喜欢过别人？”

    阿添有点懵。怎么温子铣的反应和章狰的反应不太一样？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温子铣，小声的说：“没有像喜欢你这样喜欢过别人呀，”老实交待道：“我看你不太高兴嘛。章狰不高兴的时候，我二哥就是这么说的，我想让你高兴嘛。”

    温子铣被他的小模样萌得心肝一阵乱跳，立刻高兴了。大手一挥，免除了今天份的散步，宣布可以早早上床睡觉。

    阿添扑腾着沐浴的时候，温子铣开始了日行一次的矛盾。

    温子铣不知道阿添这个胸无半点城府的小神仙有没有想到他们人仙之别，有没有想过，不过数载，他就青丝染白，垂垂老暮，而阿添却容颜不改，甚至不到壮年。可他并不打算想向阿添说这件事。

    阿添的两个哥哥将他教养的很好。阿添十分喜欢撒娇，却没有娇纵之气；宫闱之间的勾心斗角，他瞧得明白，却浑不在意，依然一颗赤诚之心，乖巧可爱的不行。

    他对皇权帝位并没有什么野心，若是能查清当年母妃骤然离世的真相，结清仇怨，他就遁走，带着阿添游历世间，相依相伴，想想都觉得快活异常。

    但他希望自己和阿添的缘分，不要超过自己的寿数。

    温子铣不希望阿添对他情根深厚时，自己就要和他阴阳两隔。他从阿添嘴里套过话，知道天庭里没有凡人修成的神仙，所谓凡人修仙渡劫成仙，不过是凡人的妄想。他没可能陪阿添度过一生。

    阿添的哥哥们都洁身自好，对感情生活非常慎重，阿添没可能是随意的性格。温子铣不想让性｀事在阿添心里拴上一根绳。

    所以当下，温子铣面临的主要矛盾就是：日益增长的对深入的身体交流的需要和不可避免的对将来岁月的担心之间的矛盾。

    现在他每天也就捞一点抱抱，摩挲阿添的腰肢隔着衣料。可就是隔着衣料，也隔不断他脑子里的想入非非。每晚搂搂抱抱之后，阿添就欢快地入睡了，而他却要弯着腰，偷偷跑到净房里，回忆着刚刚的手感，恶狠狠地打发自己……

    温子铣听着净房里的动静，长叹一口气，感觉这事需要尽快解决。他想好的游山玩水的日子，可不是两个和尚的修行之路。

    这段苦闷的时日，是导致日后文昌帝君见了司命星君就想揍一顿的主要原因。

    要不是司命诓他自封记忆，哪里需要麻烦那么多次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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