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滋味 第2节(1/3)
作品:《最好的滋味》
最後才是重头戏的咸酥鸡登场。
阿伯弯下腰从摊车里头费力的扛出一塑料箱子,一打开来,咖啡色带著点黑黑酱汁里浸泡的通通都是鸡肉。事先去骨的鸡胸肉切成一口大小,以酱料腌渍入味,再包裹上特制炸粉。阿伯的手掌一抓一把,天女散花似的往锅里扔,一块块肉随即冒起欢快的油炸响声,在油中载浮载沉好不热闹。这时候,那阵阵香气就会慢慢飘出来,就见摊车前面一群小狼崽子们瞪直了大眼珠蠢蠢欲动,好像快耐不住直接伸手去掐一块来偷吃。站在不远处的钱真用力咽下口水,跟没栓紧的水龙头似哗啦啦地流。
这还没完呢,等到鸡肉炸得金黄外壳脆硬,阿伯用大勺子一捞把油沥乾之後,倒进另一个扇形的不锈钢盒子。阿伯一手拿著调味罐交替洒下胡椒粉和红辣椒粉,一手握著盒把一抖一抖地翻动,使鸡肉均匀沾上味道。最後才抽一个外卖纸袋子,将扇形盒子收口套进袋口,滑溜梯一样地向下倾斜,香喷喷的咸酥鸡便滚进袋子里,终於大功告成。
钱真已经馋的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他很想继续看下去,但规定到家的时间剩下十分钟,果菜汁正等待著他。
钱真对著一杯无辜的果菜汁叹气,将思绪拉回到现实。现实就是他已经长大了,并且正经营一家快倒的餐厅。
以及,依然做著吃咸酥鸡的美梦。
所以几天前的那一晚,在驾驶座里突然看见那个红底白圈圈的『曹』字向他直直冲上来,一下子不及反应还以为是做梦升级max版——求仁得仁,吃不到咸酥鸡,乾脆被咸酥鸡撞死。
那个标志,他绝不会记错。至於那个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炸太久的老油条,说话口气嚣张又混杂著世故。他愣了好大一会,才慢慢从记忆中挖掘出来,当年对方只是小油条的样子。
曹通和钱真不同校,钱真在那里站岗盯哨大概十次才遇得上曹通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钱真做错了一件事,後悔得要命。
没想到对方竟然回来了,而且和自己在同一条街上做生意。他记得国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一天阿伯的摊子不见了,等好多天都没出现。後来才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阿伯全家搬去南部。原本他偷偷存好久零用钱,下定决心在毕业当天要买一份咸酥鸡来给自己庆祝。结果却无预警落空。为此钱真沮丧好一阵子,一点都不期待什麽毕业典礼了。
直到现在,钱真偶而经过母校,依然会像个傻子站在校门口往对街张望。其实他大可以买别摊的来吃,但不得不说人就是这样。遗憾,总是最美好的。於是钱真除了记忆中阿伯那家咸酥鸡之外,再没其它兴趣。
「喔,在喝果汁啊,这麽悠哉。」
讨人厌恶的声音故意拖长调子,钱真转头往声音源看去,便不自觉皱紧眉头。
「师叔。」
不欢迎的表情清楚现在脸上,钱真当下决定将外头的女服务生和二厨给开掉。竟然不经过他允许就随便放人进来,厨房对於一间餐厅而言说是最高机密地也不为过。
「还知道我是你师叔。」肥胖拥肿的老男人约莫五十多岁,挺著个大肚子,好像做厨师这一行很难不发胖。「你爸的身体怎麽样?医生说剩下多久时间啊?」
钱真脸色一变,细长的单眼皮瞪人不是没有狠劲,只是碍於他的长相比较文气,皮肤又白,加上年纪轻,震慑力就得打折。
果然,老男人呵呵笑了起来,投射向钱真的眼神中闪烁著贪婪,他上下打量著钱真一边讲:「几年不见,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
钱真没说话,浑身起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上一代的事情说不上狗血剧,就是钱妈选择嫁给钱爸,如此而已。
「既然你爸爸病得快进棺材了,我这个师叔不能白做。说实在你也太见外,家里发生这麽大事情应该告诉师叔,让我来照顾你和这家店。」
「这家店是我一个人开起来,我当然撑得下去。我父亲虽然得癌症,但是现在医学很进步,我相信他一定能活得比你久。」
「胡说八道!你爸就是这麽教育你对待长辈的?」
钱真冷冷地回答:「长辈两个字的意思要等我去查字典,恐怕用不到你身上。忘记你是怎样气死师爷爷的麽?」
「他是自己中风死掉的,关我什麽事?如果他把那个秘密传给我,我绝对会比你爸出名!」
「不管你有没有名,我敢肯定你做的菜很难吃。」
「你懂什麽?!」痴肥的老男人激动起来,堆满皱纹与肥肉的大脸不自然胀红,一看就知道是高血压症状。他粗喘著气讲:「你爸一定有把那个东西传授给你,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就放过你和这家店!」
难掩愤怒,钱真握紧五指极力控制自己不一拳揍断对方的鼻梁,「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在妄想!」
「我才不相信!你一定想私吞,跟你爸爸一样!就算你告诉我又怎麽样?我们都是同门,凭什麽只有我得不到?!」
多说无益。钱真试图冷静,做起来却很困难。他尽力调节急促的呼吸,对曾经是看著他长大的叔叔规劝:「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做的每一道菜,从没有偷工减料过!」
恼羞成怒的老男人抬脚踹翻了矮柜子,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调味料全都砸落在地上,乒乒乓乓应声摔破。
「我看你能硬撑到什麽时候!我等你来求我,玩死你!」老男人掉头就走,随後钱真听见外场传出桌椅撞击的声音,他暂时不想出去看,疲倦地坐下椅子,这才发觉他的果菜汁还没喝。
真正的美味到底是什麽?要怎样做,才能品尝出那种滋味?
这个问题的答案别说是钱真,连他父亲也尚未领悟。纵使穷尽一生,垂老将死。
钱真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将果菜汁喝完,默默回想著有几种蔬菜几种水果,掺了多少蜂蜜多少水。
这算美味麽?换作是曹通,又会怎样回答?
钱真自己摇了摇头,感觉残存的味道停留在舌尖,有一点腥涩。
最好的滋味(5)
发文时间: 4/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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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老板,我点的是薯条不是番薯条,花枝须不是花椰菜,甜不辣不是鱼板!」一颗脑袋才刚过摊车高度的小学生气呼呼地朝曹通抗议。
这点灵活劲儿用在背书上多好。曹通瞄了眼露出来张零鸭蛋的考卷,精神不济懒洋洋没太想搭理他的样子讲:「你等下,我重做。」
明明是小学校下课时间,生意正好,可曹通就是提不起来劲头,连带注意力也不够集中,已经不知道搞错多少点菜,算错多少钱。
做为一个坚贞的『右手党』,打从上台北以来就没找人解决过。以前在乡下只能找女朋友,他也试过看能不能把自己掰正,结果还被女朋友关心要不要上泌尿科检查。说是到台北来终於没爸妈管,但创业实在太辛苦,每天累个半死睡觉时间都嫌不够了,哪有心思想别的。直至现在,曹通依然为每个月来一次的房租操烦,更没閒钱干什麽。
所以,等曹通开始产生危机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用某个人意淫演上脑内小剧场,并且隐隐有点往肥皂剧发展的倾向。
於是,不晓得应该算纵欲过度或者精神力消耗过度,曹通接连好多天睡不安稳。他再也不想半夜三更跑24小时洗衣店等床单了。
不得不说人真的很奇怪。曹通不相信什麽一见锺情这档事,他也非常确定第一次看见钱真完全没起反应。
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在凌晨一点多收摊,一个人推著摊车往回走,一个人打开不算家的家门时候,耳朵边忽然听见钱真平平淡淡说的那句:你回来了。
这不是演鬼片。曹通这个没皮没脸的人,那瞬间脑袋晕呼了一大下。很不要脸,一个大男人心中竟然涌出一股浓浓的寂寞,无法自抑。孤身在异乡打拼,一没钱二没学历三没朋友,只拼著一口气咬牙苦撑住。纵使打一百次退堂鼓想乾脆包袱卷一卷回家当啃老族,可是自尊不允许,硬是顽强的再战第一百零一次。
但他不是钛合金铸成的。他是人,真的很累,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曹通对著大油锅神游,乍暖还寒的三月底,额头冒出了汗他也懒得抬手去擦。
「搞什麽嘛,又要重新找工作了。」
「起码我们还拿得到薪水,你没看人家讨债的都找上门吗?摔桌子砸椅子,不倒店也很难。」
曹通一愣,往经过他摊车前的一对男女看去,正是钱真店里头死打混那两只。
「喂!你们两个!」
「你是…那天来讨债的?原来你卖咸酥鸡喔?」
曹通不由分说拦住那两人,兴师问罪一样。「又翘班对不对?我要跟你们老板讲,叫他开除你们!」
「靠北以为你谁啊!我们今天就不干了,老板倒店关门了啦!」
「关门?为什麽关门?!」曹通抓住转身要走的二厨,气势汹汹质问。二厨似乎震慑於曹通的块头,又拉不下面子恼羞成怒的喊:「我怎麽知道,店都被砸光了开个屁股啊!」
看二厨拉著女服务生快步开溜,曹通烦躁的很,不知该找谁出这口闷气。
走几步路回到摊车,比菜料还混乱的是脑袋,想把车子丢这先冲去看看,又想:『他谁啊关我鸟事!』
於是他纠结於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连客人上门都没时间理。
可惜的是十分钟後。
曹通喘著气用力推著摊车沿马路边走,很快就先抵达那个鸟字招牌底下。
他抬起头看,荡气回肠的吼一声——干!!
‘砰砰—砰砰砰’
钱真在厨房里好像听见外面有声音,他半信半疑的走出厨房来到餐厅外场,桌椅东倒西歪狼藉一片。没开灯,傍晚天色渐暗,他揉揉鼻子又揉揉眼睛,走向店门口才赫然看见来人。
「曹通?你怎麽来了?」
厚重锁住的玻璃门一开,曹通挟带著气势一上来就两手扣住他肩膀,粗著大嗓门厉声问:「这里怎麽回事?你哭什麽啊?!」
「我没……」
「没个屁!是谁敢砸你场子?!」曹通的两条粗眉毛竖起眼神凶恶,心一急,也不管t恤脏不脏,抓住下摆掀起来就往钱真脸上胡乱擦抹,一边骂:「不准哭!再哭我揍你!」
钱真没办法抵挡曹通的蛮力,一张脸被他揉的五官快搅成一团,只能‘呜呜’含糊不清地抗议。曹通本来肚子里就憋著一股郁闷,看见店里头到处像被子弹扫射过一样乱七八糟,他想起那两工读生说的话。这时候再看钱真两眼通红吸著鼻水,皱紧眉头小心翼翼绕过那些障碍物,曹通突然像让人掐住脖子,怒火直窜上头顶。胸口中充满那种说不出来的不爽,他只想把碍眼的液体从钱真脸上弄掉,好像著火了,这麽做才能扑灭自己的焦躁。
钱真浑身僵直,涨红著脸不知道现在什麽情形。曹通一手掌按住他後脑勺,一手拉扯著衣服给他擦脸。如此接近的距离,不通气的鼻腔里忽然吸进一大堆属於曹通的体味,钱真想推开他,手一出去又摸到对方的腹肌,甚至能感觉到肌肉之间的凹陷。
曹通身体一震,两个人同时抬眼对上,钱真率先移开视线,极不自然的转过脸,曹通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放下,t恤皱巴巴的跟咸菜一样。
「咳,你报警了没?」
「……没有。」
原本曹通不太好意思,结果一听见钱真说没有,马上又火冒三丈起来。
「干嘛不报警?对付这种来乱的,你不报警他下次还会再来!你一家店可以给他们砸几次?!」
「不必报警,报警也没有用。」
「干!至少让那些人知道我们不是软脚虾,你这里应该有装监视器吧?自己搜证告他!」
钱真叹气,无奈地讲:「告他也不能解决问题。」
「那怎样才能解决。我说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啊?」
「我没欠任何人的钱。」讲到这个问题钱真总算回过头看向曹通,虽然还有些尴尬。「那是他在外面造谣。我是最近这两个月才开始生意不好,目前还不至於亏本到欠钱。」
「他是谁啊凭什麽在外面乱放话,你干嘛不告他?」
「他是我父亲的师兄,所以……」钱真觉得鼻子有点痒,食指揉了揉,又吸一下鼻水。「所以尽量别撕破脸。」
曹通的右手五指收紧再放开,刚才他差点又伸出去。这个几乎快过於理智的反射动作令他相当懊恼,所以他压著嗓子口气恶劣的讲:「现在是他给脸不要脸,你管他去吃屎!」
钱真很不赞同的盯著曹通,「你应该尊重食物。」
曹通眉毛一挑,突然觉得挺有趣,通常不应该是尊重『人』麽?他故意加重某个字的咬音回问:「屎也算食物?」
「当然不算!」钱真有些苦恼的支吾了下,说:「反正、反正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直接想回『我凭什麽明白?』,但曹通心念一转,又把话吞进肚子里。这种微妙的『你明白』让他觉得,自己被钱真摆在一个特殊的位置。
「你来找我有什麽事?」钱真问,适才的尴尬似乎冲散了一点,曹通拖延的‘啊……’一声,目光往四处张望一边说:「刚遇到那两个工读生讲你的店被砸,所以我就顺道过来看看。」
钱真抿一下嘴唇,彷佛在斟酌著用词。曹通赶紧扩张解释:「咳,我只是刚好经过,呃…路过而已。」
钱真望向曹通身後歪歪停放在店门口的摊车,细长的眼睛眯了眯。曹通作贼心虚的往旁边站一步挡住钱真视线,欲盖弥彰的讲:「下次那个人再来你就打电话,看是找警察还是找我。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动不动哭,就是这样你才好欺负。」
「我没有哭。」钱真眨眨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还有些红。
曹通不屑讲:「你当我瞎了麽?知道丢脸就好。」
「真的没有。因为店里要暂时休息,有一些材料用不完怕放著不新鲜,所以我在厨房切一桶洋葱和磨生姜,准备把鱼肉腌起来比较不会坏。」
「…………真的?」
「你要吃麽?」钱真抬手往厨房指,「可以烟熏也可以清蒸。」
曹通盯著钱真想从对方湿润的眼睛里看出点破绽,但可惜除了自己的愚蠢之外什麽也看不见。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并且尽量控制颜面神经抽蓄。
「我、很、忙!」
曹通转过身,高大却僵硬的背影直直朝门口走去。在他拉开玻璃大门之时,声音从後面传出。他停下脚步,忍住没有回头。
「曹通,谢谢。」
终究忍不到底,被喊到的男人侧过身但只敢往地上看,长长的人影好像踩在钱真脚下,使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志,动弹不得。
他摆摆手,看见皮影戏偶一样的自己,恐怕下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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