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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 第7节(1/3)

作品:《师徒

    ☆、伤别离(三)

    齐云睁着圆圆的眼睛站在门外看他,梓青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云儿乖乖等你师父回来,师叔出去一趟。”

    “师叔,去哪儿?”齐云咬着手指问。

    梓青温柔地笑了笑:“去采给言儿师父治病的药。你乖,帮梓青师叔看一会儿家,师叔马上回来。”

    齐云点点头,跟着梓青出了院门。梓青朝他笑着摆了摆手,让他进去,转身慢慢下了山。

    思过崖。

    七日的时间已到,顾微言起身,拍了拍衣摆,面无表情地越过前来释放他的守山弟子,独自一人走下山道。

    “师弟。”远远的山道下奔来一人。

    顾微言扫了一眼,并不认识他。

    “抱歉,我来晚了,洛师兄让我代他来接你下山。”来人抹了抹汗,喘着粗气道。

    顾微言眉毛轻轻扬起,问他:“他人呢?”

    那人忙把之前洛横舟和张翰匆忙下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顾微言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慢慢地走着。

    那人看了他一眼,心里怵得慌,那一天毕辛的惨样还留在他心头。他不敢看这少年,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得罪了他,一路无言地将他送至凌云峰,便又急匆匆地告辞了。

    顾微言进了院子,里面静静的。

    “师父!”齐云向他奔来,眼睛亮亮的,想念全写在了脸上。离顾微言还有些距离,他就停了下来,只是背着手腼腆又渴望地望着顾微言。

    在顾微言面前,他从来不会像对着洛横舟一样毫无顾忌地扑向他怀里。顾微言的冰冷便是一堵高不可攀的墙,毫不留情地将他挡在了外面。

    顾微言蹙了蹙眉,撇开了目光,没有理会他,径自进了院子,梓青也不在吗?

    进了屋,饭桌上一桌的饭菜,全都用碗盖着,还带着余温。顾微言神色柔和了许多,在桌边坐了下来。

    齐云瘪着嘴,心里头好委屈,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离得顾微言远远地站着。

    顾微言等了良久,一桌的饭菜都尽数冷了,仍不见梓青的身影,他转过头,冷冷问道:“梓青人呢?”

    齐云吓了一跳,乖乖回道:“师叔去采药了。”

    顾微言纤长的眉毛慢慢地拧了起来,追问:“采的什么药?”

    齐云哪里知道,将听来的话学说给顾微言听:“师叔说,去采能治师父病的药。”

    顾微言倏然起身,手指蜷紧,快步向外走去。

    “师父……”齐云下意识跟了上去。

    顾微言呵斥道:“滚一边去,别跟着我!”

    齐云倔强地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转悠,忍着没滚出来,也不敢再跟着他,看着他白衣黑发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中。

    清风崖下地势险恶,及膝深的野草茂密繁盛,顾微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涧边,泥石松散,涧水拍打水畔,激起的冰凉的水花将他的鞋子都溅湿了。

    顾微言没顾得上,一路喊着梓青的名字,语气到了后来都有些发狠了。声音一下一下地回荡在崖下,孤单薄弱地让人心寒。

    顾微言半个字倏忽间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一时间周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已听闻不见。

    梓青浑身湿透地躺在涧边,半边身子仍浸在水中,苍白的脸上,眼睫温顺地垂着,一如平时的温柔神情。

    顾微言呆呆地站着,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动不了分毫。风声凛冽穿过山涧,吹空了他整个身体。空荡荡的身躯,再感觉不到心跳声。

    他想抬腿,却感觉不到腿,想要喊那人的名字,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才木木地走上前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稳,视线也不再摇晃,稳稳地落在面前的躯体上。他看的很仔细,察看他脸部的每一处细节,想要证明他只是睡着了。

    “梓青,起来。”他冷淡道,紧紧盯着那人白纸一样的脸。

    “我让你起来,听到了没!”

    “你再不睁眼,休想让我再同你说一句话!”

    顾微言咬牙,眼眶胀痛,呼吸急促。

    风吹过,梓青长而柔软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将要睁开眼睛,顾微言屏住呼吸,等了许久,终于确信他再也等不到那人睁眼了。

    又一个爱他的人离开了。

    顾微言眸光转为冷峻,缓缓地打量四周。

    药囊安静地落在一边,四下里散落着龙胆草,有些已被踩踏得看不出原来的形色。涧边的泥石上尽是凌乱的足迹。他站着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搜寻了许久,望着那一堆模糊的足印想了很久,弯下腰一处处翻查。动作一顿,被踩踏得东倒西歪的草丛中露出一角黄色。他将那块小木牌握在手里,紧紧捏住。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将散落的龙胆草收拾好,放入药囊。再弯下腰把梓青的身躯拉了上来,半扶半背着。梓青是个极爱干净的人,纵然死了,也不该就这样躺在污泥里。他的身躯冰冷却依然柔软,毫无生气的头颅柔顺地垂靠在顾微言的颈边,湿漉漉的长发一晃一晃的。

    顾微言没有丝毫犹豫,将他的身躯带回了凌云峰。

    齐云等了许久,都不见师父和师叔回来,坐在小凳子上,含着委屈等啊等,竟睡着了。院子的响动将他惊醒,他看到师父背着师叔进了屋子,小脸上顿时满是惊惶,紧紧地跟了上去,小声地喊:“师叔,师叔……”

    梓青没有生气的脸上覆盖着灰败的色泽,死亡的气息将幼小的孩童吓退了一步。生命失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齐云害怕而小心翼翼地喊着梓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微言又怎会安慰他,甩袖将他赶出了屋子:“闭嘴。”

    齐云又惊又怕,更多的是对失去亲人的伤心,缩在屋外嚎啕大哭。顾微言帮梓青擦净并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只觉得有一股冷意爬上了全身,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双臂。齐云的哭声刺激着他的耳膜。

    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隆冬。年幼的他缩在残破的土地庙中,无能为力地守候着一个生命的消逝,从此孤身一人,风雪永驻。

    黑夜沉沉地笼罩,万物一片静籁。漆黑的夜色中,忽然有一点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由远及近。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带着迟疑和谨慎,一点一点慢慢地接近。

    黑色的人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又弯下腰四处察看。

    “在找什么?”墨染一般浓郁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道语声。那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却让人头皮发麻。

    “谁,是谁?”来人慌乱后退,将灯笼向前照去。

    阴影中逐渐浮出了一个人,苍白的衣服,苍白的脸,冷凉的目光注视着他,眉目间是浓浓的煞意。

    这鬼魅一样的人将提灯之人吓得毛发尽竖,双脚发软。

    白衣人伸手,指尖垂下一块木牌:“你是在找这个?”

    那人见事情败露,又认出了白衣人,倒是不想跑了。.这木牌是每一个苍梧派弟子都会悬挂于腰侧的铭牌,他竟一时疏忽遗落在了此处。

    “顾微言,你想怎样?”那人站定脚步,一手摸向腰侧的佩剑,一边色厉内荏地喝道。

    顾微言缓缓走上前来,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来人:“我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梓青。你,或是……另有其人。”

    “我不知道!”那人喊道,利剑出鞘,慌乱地指向步步靠近的少年,“你、你别过来!区区一个铭牌,又不能说明什么,我不过是前两天路过思风崖时落下的,你休想冤枉人!”

    顾微言嘴角抿成一道冷厉的弧线,想了想,轻声道:“既然这样,那便先让你为梓青偿命吧。”

    “顾微言你敢!没有确切的证据你便想要滥杀无辜……”

    顾微言眉头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那人忙道:“不信,你便把我交于明月崖戒律堂查明真相……”

    顾微言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永熙师兄,你打的一手好算盘。”此人交于戒律堂,无论是否证明他的清白,这条命便丢不了。

    永熙见顾微言手无寸铁,咬牙暗想:区区一个弄药弟子,难道还怕他不成,只要不近他身便可。嘴上道:“顾师弟,苍梧派可是最忌讳同门相斗的,我怎么会去害魏梓青呢,你好好想一想,他的事真的与我无关……”

    眼神一暗,手中的剑忽然向前刺去,剑尖刺破胸膛,殷红的血液刹那间洇出。永熙心中大喜,想要再使力刺得深些,他却没有注意到,顾微言不躲不闪,任他的剑刺入胸膛。

    忽然,永熙觉得手一麻,失去了感觉,剑从手中滑落,无声地掉落在草丛间。紧接着,他发现双脚也失去了控制,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永熙心中恐惧遽深,哆嗦着唤道:“顾师弟、顾师弟……”马上他便连话也说不清楚,舌头都开始发麻了。

    顾微言蹲了下来,与永熙平视。他的胸口还在流着血,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冷冷地盯着永熙的眼:“千里香散入空气,只须吸入一点,会让你全身发麻,失去知觉,再过几个时辰,从你的内脏开始,变会一点一点硬化,直到硬成一尊石像。”

    他说得很慢,很平淡,如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却顿时让永熙吓得肝胆俱裂,他毫不犹豫地相信顾微言已经动了杀心。连忙困难地动着舌头,拼命道:“饶了我……饶了我……”因为舌头不灵活,说出的话尤其古怪。

    “趁着舌头还能动,把知道的都说了吧。”顾微言垂下眼睫,“人是你杀的么?”

    永熙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没有推他,没有……”眼泪和冷汗在脸上糊成一片。

    “是谁?”

    “我们、我们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有想到他不会游泳……”

    “是谁?”

    “是、是荣臻……是他推的,是他……顾师弟饶了我……”

    顾微言凑近,轻声道:“还有谁,一个不落地说出来,我便给你解药。”手掌摊开,红色的药丸放在永熙面前。

    “我说、我说……还有毕辛。我们没有想过要害梓青,不是有意的……顾师弟救、救……”

    清风崖下,几人见到了孤身一人的魏梓青。想起了门派祭礼上自己受的罪,毕辛心中早已憋着一股气,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梓青。几人上前“瘸子、残废”地戏弄了梓青一番,失手将他推入涧水中。梓青腿脚不便,不会游泳,他们几人本想好好让他吃点苦头,再将他拉上岸来。谁知水浪湍急,人一下子没顶推离岸边。等他们意识到不好,再下水去捞,救上来时哪里还有一丝生气。几人一下子慌了,相互埋怨起来。毕辛喝止了他们,确定了没人看见,将周遭明显的痕迹抹去,连忙离开了。谁知匆忙间,永熙的铭牌掉落草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明月崖。他心中有鬼,自然慌乱起来,一下安慰自己不一定是掉落在清风崖下,一下子又想到若是真掉落在那儿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最后咬咬牙,一路向清风崖找去。谁知顾微言早已在此守株待兔多时。

    顾微言起身,垂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

    永熙嘶声道:“我都说了……饶、饶我……”他眼珠困难地向上翻,看到顾微言注视着的神色,一下子噤了声。那是打量死物的目光,不带有一丝的感情。

    顾微言是在用看一个死人的目光看他。

    永熙懂了他的意思,喉咙里发出短暂的“嗬嗬”声,很快他连这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眼珠定定的盯着面前那张秀雅端润的脸。他此时才明白顾微言是一个怎样的人,然而明白的太晚了。

    顾微言指尖轻轻一拈,药丸顿时称为红色的粉末,飞入风中,他揉搓着拇指和中指,眉目间凝着铁一般冷硬煞意:“毕辛、荣臻……”

    作者有话要说:

    ☆、伤别离(四)

    当洛横舟和张翰得知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太迟。

    明月崖的大殿中央,是四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满殿静默。

    张翰掀起其中一具身上的白布,只一眼便转过了身,嘶哑道:“他人呢?”

    杨一凡负着手,长叹:“戒律堂关着。”

    张翰二话不说,去了戒律堂,洛横舟紧跟而至。

    沉重的门缓缓打开,阴暗的堂内,顾微言一身羽白色的衣服,端正地坐着,静得像一则剪影。他闻声抬头,一眼便瞧见了师父张翰和身后的洛横舟。

    眉间一颤,闭紧了嘴没说话,此时说任何话已是多余。

    张翰额间皱纹深刻,忍耐着问:“人是你杀的?”

    “……”

    “为什么?”

    沉默了良久,顾微言道:“他们杀了梓青。”

    听得这个名字,张翰说不出话来,嘴角止不住地颤动,眼中深重的悲痛抑制不住。

    “纵然那几人有罪,苍梧派也会为梓青讨回公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狠毒的手法去报复!”

    “我教你医术是为了让你救人,不是为了杀人!”

    面对张翰的暴跳如雷的质问,顾微言不回一言,眉目间一片倔强。

    张翰脾气暴躁,发了好大一通火,看见顾微言冷淡的神色,突然间满腔怒火都如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似的消弭无踪。

    他看着顾微言,声音嘶哑而苍老:“当年老夫便知你冷面冷心,一身煞气,有违医道。只怪我舍不得如此难得的资质,一意孤行收你为徒,终是酿此大祸。从今以后,我便当作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此言一出,洛横舟失声道:“师叔!”

    顾微言脸上一片雪白,双唇抖动,发不出声音。

    “师叔,言儿与梓青情同兄弟,一时报仇心切,手段难免过激。他也会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承担后果。他视你如父,还请你消气,收回……”

    “洛小子!”张翰喝断了他的话,缓缓道,“莫让感情蒙蔽心中的是非曲直。”

    洛横舟如遭电殛,顿在当场。

    张翰走了。

    洛横舟与顾微言相视无言,良久,洛横舟才叹气道:“言儿,你太任性了。”他一向爱笑,眸光亲切,如今板起脸来,竟也是冷肃异常。

    江湖中人,谁的手上不沾上一点血?是敌是友,是好是坏,仅仅只是立场不同。江湖,本没有绝对的是非曲直。然而罔顾门规,残杀同门,确实是缺乏道义。

    顾微言睁大眼睛看他:“洛叔叔,你是不是也觉得言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洛横舟不出声。

    顾微言垂目,睫毛簌簌抖动:“我懂了。”

    洛横舟心里瞬间钝痛。顾家灭门,近十年来颠沛流离,遭受这世上最为丑恶的背叛,他又怎么会轻易地把眼前的孩子想象成纯白不解世事的天真少年。所以对待顾微言种种过激的手段,他才会格外宽容。

    门被再一次打开,掌门杨一凡和众位长老踏入堂内。外面的斜阳照射进来,照亮了终年阴暗的戒律堂。

    戒律长老沉声道:“顾微言,你身为苍梧派弟子,为一己私念残杀同门,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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