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 第9节(2/3)
作品:《清江引》
会用调羹这样精细,夺过碗,一饮而尽。元澈顺势去接,李镇渊却不松手,两人的手搭在一起,一瞬间,李镇渊的温度传了过来。
元澈见他不放手,便收回手,也不在意,笑一笑,道:“这药空腹喝了恐怕伤脾胃,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元澈!你这般待我,究竟有何图谋?”李镇渊坐在榻上,看着元澈,皱眉道。
“我什么也不图。”元澈脚步稍顿,转身答道,眼光沉静:“这世间,不是一切都有图谋,也不是一切都求回报。便是我,亦不曾有不同。”说罢,撩开门帘,离开了李镇渊的视线。
李镇渊独自一人坐在榻上,一手紧握成拳,眼前掠过元澈音容笑貌,胸内仍旧隐隐作痛,分不清究竟是伤口还是心口。
元澈是谋逆之人,事到如今,要令元澈放弃筹谋想必只是笑话,可若要他同元澈彻底决裂……只是想到此处,胸口的疼痛便不能自己。
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一战,大晟伤亡近万人,副帅李镇渊险丧性命,军心惶惶。
匈奴军似乎终于露出了掩藏多日的凶恶面目,而此刻气候转为严寒,对大晟守军愈发不利。
清点伤亡之时,李镇渊看着旧日好友残破的血迹斑驳的尸身。战乱中,竟只抢回半具残躯,伤口狰狞,四处横亘。
生死本无常,将死战,更是沙场男儿的荣耀,但这荣耀,却是血淋淋令人不忍目睹。昔日生龙活虎的好友,凄凉地躺在此处,他翻开好友的手,见那手中还攥着一个荷包,那是他在家中的妻子亲手缝制的。
他还记得好友说起家中待产妻子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涌了上来,便是他这般的铁血男儿也忍不住热泪满襟。
若是好友能活过这个严冬,或许就能见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了罢,可如今,远在家中的眷属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残破的遗骸。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已见多生死,亦有自己血洒疆场,命丧黄泉的觉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却不料还是无法逃脱这七情六欲的枷锁,双手不由得狠狠握紧,便连这身上伤口再度渗血也不曾发觉。
可他是一军副帅,决不能在军士面前软弱失态,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抑制住颤抖,哑声道:“所有将士都好生收殓了。他们为大晟而死,是大晟之栋梁,大晟之荣光!”
“诺!”
“李将军,元帅请您前去观刑。”一兵卒走到李镇渊身后,低声道。
“嗯,我知道了。”李镇渊道,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好友遗容,收拾心情,出了帐篷。
校场处刑场已经立了起来,为帅者赏罚分明,军令如山,王昶不听军令冒进,致守军大败,自是该当斩首示众论处,方能平将士之愤。
王昶身着囚衣,失魂落魄地跪在刑场之上。李镇渊自是对他不会有半分同情之意,快步绕过他,上了观刑台。
张勉坐在上首,两边是面色各异的众将。观刑台上一派沉寂,唯有黄沙漫天,朔风猎猎,刮得人脸生疼。
李镇渊走到张勉面前,恭敬作了一揖:“镇渊来迟,请元帅恕罪。”
张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快些入座罢。”
李镇渊道一声诺,便在张勉左首的位置落座。一边看众人神色。泰半是心有戚然,面有侥幸,心下又是一沉。恐怕这一战之前,对匈奴生出轻视之心的,不是王昶一人,今日王昶跪在下首待斩,也是时运不济罢了,换了这座上许多将领,都是一样的结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匈奴军中出谋划策者,果是不凡,在揣度人心上,可算得登峰造极。
想必今后的战役,将是苦战。
李镇渊移回目光,落在刑场之内,面色如霜,行刑伊始,刀光闪过,曾经威风一时的广武将军王昶便人头落地。
鲜血自断了的颈项喷薄而出。
李镇渊皱了皱眉。令行禁止,这一步已是做到了。接下来便该到自己。军法威严,不能因为自己而破了规矩。
一念转过,便即刻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张勉面前。重重叩首。
众人面上皆是诧异,不知道他此番意欲何为。便连张勉都压抑道:“文远,你这是何意?快起来。”他是李重明旧部,自然是回护李镇渊的,根本不曾想过要责罚他。
李镇渊答道:“镇渊是败军之将,御下不严,致使本次兵败,请元帅严持军令,降下责罚。”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李镇渊这是要以自身维护军法之严明、元帅之威严。若是连李镇渊都要受罚,恐怕自此后,再也无人敢不听军令了。
张勉听他此言,心下颇为震动,依军令,李镇渊应受四百军棍,但李镇渊有伤在身,不要说四百军棍,便是一百军棍也受不住,要是李镇渊真有好歹,他要如何向李重明交代?
“这……”张勉沉吟道,伸手抚了抚长髯,抬眼看向场中众人,见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想是乐见李镇渊被罚。有几个想要反对的,见他人都不出声,又将话咽了回去,论军令,李镇渊这请罪并无错。
“请元帅责罚!”李镇渊又请道。
元澈在观刑台下已听到一切,心下一乱,出声道:“大帅且慢!”
众人一时都向他看来,见是个小小参军,纷纷面露轻视。在场都是高官显爵,哪里容一个参军置喙。顿时有人起身斥道:“这里岂容你放肆,还不退下……”
“且慢。”张勉见他是李镇渊帐下,知道他是为李镇渊挺身而出的,心下一松,便道:“你有何话,说来听听?”
“诺。”元澈上前一步,在台下向众人深深作揖。
他抬头,面上没有一丝惧意,朗声道:“下官以为,李将军当罚,却不应现下处罚。这其一,此次兵败,将军虽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其二:将军有伤在身,恐怕受不得军棍,将军少年神俊,乃是国之栋梁,若受了这军棍,便不能上沙场杀敌,为国效忠,大晟损一员大将,边疆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此举得不偿失。”
他见张勉连连点头,又说道:“故而,下官以为,令将军将功赎过,才是上策。”
他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在场无一人反驳。
张勉顺势而下,道:“此话有理。”
说罢,对跪着的李镇渊道:“李镇渊。”
“属下在。”
“我命你将功赎罪。”
“诺。”
他见李镇渊不再固执,便起身来扶他:“你身上有伤别跪着,起来吧。“
又在他耳边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我觉得殿下本性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从小的环境太恶劣了,没有什么柔情的余地,遇上了将军,也算是克星了吧……嗯,他们一定是彼此的克星。
以及,国师大大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不过严格的说并不是攻或者受,他是一个直男(?)妖孽还没有出场的,妖孽的出场比较晚的,还要几章吧,真的,他出来我会说的啦~~
☆、第三十二章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好友郑铭的荷包之中,是一块白帛,工整地抄写着这首《伯兮》,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绵绵情意,幽幽相思,从这字里行间透出来。想必好友同夫人定是伉俪情深。
谁曾想,昔日英武少年,昔日多情少女,已是天人永隔了。
元澈撩开门帐,走了进来,犹带着一身霜雪,见李镇渊出神地望着手中的荷包。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他心下不忍,轻声道:“焉得谖草?必植于子之旁,令子忘忧。”
李镇渊见是他,忙收了白帛,放下手中物事,转身道:“你来了。”
元澈点点头:“文远是要将此物交还给郑夫人吗?”
李镇渊摇摇头:“怕是夫人看了更添伤感。”
元澈点点头,走到李镇渊身边,一手搭在李镇渊手上,道:“生死有命,自古以来便没有常胜将军,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
“道理我省得。”李镇渊道:”但郑铭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不想竟在这里……”
“那就活着回去。”元澈说道,搭在李镇渊手背上的手暗暗用力:“大破匈奴,以慰众将士在天英灵。”
李镇渊抬眼对上元澈目光,那眼光犹如一潭静水,深不见底,却是透着坚定无比的神色。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生也好,死亦罢……“元澈道,忽然一顿:”不,我们谁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军定会大破匈奴,那时,便是你随我得胜回还之日。“
李镇渊忽而觉得元澈手心的温度烫人得可怕,便抽回手,沉声道:“今日校场之上,你不应为我求情。此番怕是不能服众,有损军法之严明。”
“文远,王昶之冒进,必是有人在其后撺掇,光有军令严明,是不够的。”元澈温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想要我死?”李镇渊目光一冷。
“王昶其人,我已派人调查过底细,有勇无谋,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暗中一度和将领中赵王一派走得极近,借匈奴之刀,取你性命,而王昶,若是没有死在沙场上,也必然被速速示众,死无对证,也算得一石二鸟。”
“我与赵王不曾结怨,何况,杀了我,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得不到的,就要诛杀。你之前与我走得太近了,何况,将军府手握兵权,这场大戏看了太久,这些人都按捺不住了。只要你一死……”
“只要我一死,李家后继无人,兵权总会落到他们手上。”李镇渊接道,声音里慢慢发冷。
“正是。他们一击不成,必然尚有后招,文远且小心了。”若是可能,元澈决计不愿让李镇渊上阵对敌,但李镇渊和他不同,他生来便是将军,沙场才是他不变的归宿。
然,战场上死一个将军,与死一个士卒,有时候,是同样的轻而易举。
“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元澈道。
李镇渊起身,将他送到门口,元澈笑了笑,眉眼低敛,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仪容,对着李镇渊作揖道:“将军,在下告辞了。”
李镇渊点点头,看着夜色与风雪渐渐吞没元澈的背影,放下帷幕,回到帐中。
帐外风雪呼啸,转眼已是大漠冬日,昼夜极冷,粮草又日益短缺,与匈奴的苦战绵延数月,战事日久,却毫无终结的希望,
与习惯苦寒之地的匈奴不同,大晟多年战乱纷起,边疆不安,兵卒伤亡甚巨,如今边军中过半都是从各地府兵抽调而来,兵士受不得这北地苦寒,与匈奴交战时也比不得平日神勇,连吃了数次败仗,一时间军中士气低落,匈奴却气焰日盛。
自古交战,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大晟守军却是一样不占。李镇渊看在眼里,心内日渐焦虑。
李镇渊与张勉商讨完近日战事,走出大帐,不知怎的竟到了元澈帐前,元澈却是不在。
他问门口侍立的士卒:“肖参军去了何处?”
那士卒从袖口掏出一物,递于李镇渊:“回禀将军,参军道,若是您来寻他,就把此信交给您。”
李镇渊打开一看,是元澈的一封手术,上面用行草写道:“若欲相寻,雁丘之顶。”
雁丘是军营几里外一座小山丘,因其形似大雁展翅,故名之。
肃州地处昆仑余脉,建城于山谷之中,而其周山丘延绵起伏,亦不乏名山大川。
李镇渊打定主意去寻他,取了马,一路飞驰出了大营,雁丘不远,半个时辰后李镇渊就到了山脚下,他将马拴在树上,徒步向山顶攀去。
小路难行,不过他脚力强劲,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元澈一袭白袍,立在漫天风雪之中,身形单薄,但却予人一身风骨世难摧之感。他在风雪呼啸声中分辨出李镇渊的脚步声,转身头来,拂去被风雪吹乱的鬓发,脸上犹带着笑意:“风雪肆虐之下还来此处寻我的,我想也只有文远了。”
李镇渊亦对他笑了笑:“风雪肆虐之下还在此处会面的,怕是也只有子深了。”说罢目光落在元澈身前不远处半跪的灰衣男子身上。
元澈见他对自己展露笑颜,怔了一怔。恍惚间心内一甜,自离了帝都,李镇渊已是许久不曾对他笑过了。难不成这三尺坚冰,终于要被自己的真心捂化了么?
李镇渊走到他身旁,掸去他肩头落雪,解下自己身上大麾,给元澈披上,见他貌似出神,便道:“若是搅了你的正事,我这就离开。”
“别……”元澈道,执起他的手,“我亦有事想对你说。”
言罢看向身前半跪低首的灰衣男子:“这是我手下暗部之首——陶鉴。”
那灰衣男子起身,对李镇渊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李镇渊淡淡一点头,将目光转回元澈身上,不知他将自己暗中力量暴露在自己面前意欲何为。
元澈莞尔一笑:“从今以后,陶鉴亦听令与你,你可以对他下令。”
李镇渊面露不解:“子深,你这是何意?”
“文远,军中是何人要算计你,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两月你已数度涉险,置之不理,终究是隐患”元澈道,眼里闪过寒芒,“现下我将暗部之首交予你手,若是你想让他们死,只需对陶鉴下令……”
“元澈!”李镇渊打断他,眼中怒气积聚,沉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李镇渊亦算得正人君子,这种暗杀同僚之事,我断断是不会做的。”
“文远莫气。”元澈见了他动了怒,连忙道:“我命陶鉴听命于你,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危,你若不愿,我决不让暗部动手。”
“当真?”
“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对陶鉴使个眼色,灰衣人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李镇渊得了他保证,心下的气才消了些:“你要告诉我的,只这些吗?”
“自然不止。”元澈道,“如今天候酷寒之极,按常理,这天候对我军极为不利,这数月之战,亦确是如此,匈奴多胜而我军多败,想必匈奴此时定会掉以轻心。”
李镇渊熟读兵书,听他此言,心下有了计较,皱眉道:“兵行诡道,若是能知晓匈奴大军所在,整顿边军,行奇袭之计,想必能大破贼寇。”
“正是。”元澈见他如此通透,心下欣喜,面上亦露出赞同之意。
“可现在匈奴之所在,如何探知?”黄沙漫天,大漠无边,匈奴藏身之处,无从得知。
“这不难。”元澈道,“我早前命人扮作匈奴兵,随在其中,今日刚得了消息。匈奴大军驻扎霍伦海边,只要我们抄进到,星月兼程,二日可到,必出乎贼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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