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 第8节(1/3)
作品:《清江引》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审问。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距离死只隔皇帝的一纸诏书。
数日前他还是风光得意的十四皇子,数日后,他却做了阶下囚,一封前朝余孽旧书,就是他谋逆罪证。
有谋逆之心又如何,没有谋逆之心又如何?生在此处,便是命若浮萍,湍流中沉浮,悬崖处坠落,从来身不由己。
皇帝终于是再容不得他了。元澈这样想着,心里却再没了半分恐慌,他等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等一阵。
他早已不是当年手无寸铁,软弱可欺的幼童了。从立志复仇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抛开自己的七情六欲,爱恨情仇,贪嗔痴怨早已与他无关。
只除了——李镇渊。
如果他没有在相识之初于心不忍,没有在后来爱上李镇渊,一切会全然不同。可他从不后悔。如果舍得自己这一身,就能保全他,不也是极好的么?
十三岁那年,他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得知自己身世,决意复仇。
这一路,他双手已经染满鲜血,同昭昇帝斗,同赵王斗,同钟党斗,权斗到头,不过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他亦早料到会有今日。
这许多年来,有人为他所杀,有人因他而死,他不敢说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杀掉半途阻碍他的人,利用所有可利用之人。
他未曾感受过爱,心里常常只有恨,只有这人世的漠然与残忍,一切都掩藏在淡漠的外表之下。为了复仇,只有背负这仇恨和罪孽,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直到山重水复。
最初他接近李镇渊,无非是贪恋将军府的兵权,可他从未想过,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竟还有人这样真心待他,不求名利,没有图谋,就只是这样,单纯地无所求地……爱着他。
元澈望着从高高的小窗内透过的月光,默默想道,文远,我终究是不忍心,不忍心你和我一起堕入无边黑暗之内。元澈负你,这条路我已走了太久,太孤单,才贪恋你的温暖 。
“子深。”
元澈听到有人唤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心中一动,转过头来,正看着身披墨色大麾的李镇渊快步走来。
“文远?!”元澈惊呼道,看着李镇渊,慌忙站了起来:“你如何在这?不,你不该来此!”
李镇渊在元澈面前站定,隔着牢房的栅栏,见他又清减许多,指尖轻轻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心痛道:“子深,你身陷囹圄,我怎能不来看你。”
元澈苦笑一声,抓住他的手:“我是阶下囚,身负谋逆大罪,与我有干系者,都是性命堪忧的,你快回去,不要让人知道你来找过我。”
“我不信你有谋逆之心!”李镇渊说道,一把抓住元澈的手,“子深,你告诉我,你是被人冤枉的。”
他看着元澈的眼睛,脸上是坚定不移的神色。但这坚定在元澈沉默冰冷的目光下逐渐被化解,转为绝望与不可置信。他放开元澈的手,难以置信道:“你真的谋逆?”
作者有话要说: 黑化警告请注意>.<终于写到这里了,殿下再白莲花下去就玩不转啦~~~
☆、第二十六章
元澈一双眼极冷,嘴角一弯,嗤笑一声:“即便我此刻是被冤枉的,日后也定然有谋逆之举,你大约不知,我一直以来都恨昭昇帝,恨赵王,恨钟党,恨所有负过我,负过我母亲的人。”他顿了一顿,看着李镇渊震惊的神情,面上露出嘲讽之意,接着说道:“恐怕整个帝都也只有你,才会这般信我,可惜元澈只能辜负你这份信任了,文远。”
他一字一字说着,语气渐渐冰冷,眼里的寒光愈盛,李镇渊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狠厉之感却愈发明显:“我要他们死,要所有虚伪的,作恶的,袖手旁观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盯着李镇渊,眼里满是是凶狠狰狞,清冷秀美的容颜都为之变形。他好似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终于在李镇渊面前撕开了伪装,“我都是骗你的,你还不知道吗?只是为了你的兵权才装作喜欢的你的模样,你却还傻傻地送上来。”
李镇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状似癫狂,半晌才反驳道:“不,这不是真的,你是有苦衷……”
他记得樟树下那个面带倔强的孩子,记得那个风雪中为他送别的少年,记得他归来时,在太初院门口与他相遇的十四殿下,记得为钟贵妃所欺的皇子,记得为他悉心备下酒菜,与他彻夜相谈的元澈,记得他唤他的字时语气中的缠绵意味,可是为什么那个温柔谦和的人会一夕间大变,面目全非。
忽然间,元澈笑了起来,那撕开的表象似乎一下子合拢,他又是李镇渊眼中的翩翩少年郎,眉眼盈盈,他拉着李镇渊的手,按在自己脸颊,温声道:“你是不是最喜欢我这个样子?嗯?最喜欢这张脸,喜欢那个柔弱需要保护的十四皇子?”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用李镇渊最爱的声音,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好像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割在李镇渊心上:“阮凤邪的父亲,叶仪,是在我的指使下上奏弹劾钟璃衡的,夺嫡之战,是我挑起的,你旧时好友,我的六哥,元琨,是我打断了他的双腿,把他赶出京城……”
他的手这样用力,把李镇渊的手腕都握得生疼。
李镇渊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元憬说起元琨是那般悲凉的神色,原来元琨走的时候,是这样悲惨的境地。
他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甩开元澈的束缚,缩回手:“不要再说了。”他颤抖着闭上双眼:“不要再说了……”
他转过身,拖着踉跄的步伐,逃也似的离开这间地狱般的牢房。
李镇渊自宗正寺中落荒而逃。
长夜将尽,东方已泛起微白,仍被雨云压抑着。
帝都正下着一场缠绵悱恻的雨。雨丝细细,模糊了视线,将一切雕瓦粉墙笼罩在朦朦胧胧的白雾中,只是遮不住初夏生机勃勃的嫩绿,青石板的路被洇湿,渐渐泛起润泽。
但李镇渊却觉得这场雨那么冷,那么冷,几乎要冻僵他。根根雨丝仿佛针一般扎在他脸上,身上。
每一个人都劝他不要接近,他却全然不信。
他输得太彻底,身体、爱情,尊严,每一样他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元澈,却如同一个末路赌徒,血本无归。
这一年,竟犹如一场大梦,梦中之人,却唯有自己。
为什么如此温柔纤细的雨丝,却是如此的伤人?
这一切如此荒唐,他想大笑,眼中却有什么落了下来,温温热热,但却是苦涩的,他撑不住,一手扶着墙,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湿凉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居然会因为元澈而如此软弱。李镇渊心中说不出是凄凉还是嘲讽。
天色将明,他抬头,想把眼里的湿热逼回去,却只看到帝都的重重楼阁遮挡视野,为何帝都如此庞大,而他却如此渺小?
他靠着墙,喘息了一会,强迫自己站直,慢慢踱步回去。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元澈注视着李镇渊离开,敛去了所有神情,化为空白,一双眼里却只有满满的悲哀之色。
——文远,对不住。
元澈在牢房内枯坐许久,只觉得心里空得可怕,若说他之前还有几分悠然的神气,自李镇渊走后,他便连神魂也叫人抽走了,宛如一俱行尸走肉。
牢房里却再一次响起脚步声,沉重,缓慢,像是来自一个老人。元澈转过头去,看着昭昇帝一张脸从黑暗中出现。
终于现身了。
“父皇。”他出声唤道,面上不知怎么竟然带了释然的笑意。
——元澈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在等他,等这条漫长路上的终点。
“我替你母亲前来看你。”昭昇帝在元澈面前三步处站定,冷冷地看着他。
元澈微微一笑:“多谢父皇。”
“你可有话要说。”
元澈敛下双眼,然后缓缓跪在昭昇帝面前,拱手俯身,缓缓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多谢父皇,时至今日,儿臣已无话可说,亦别无所求。”
昭昇帝走出阴森潮湿的牢房,才缓缓舒了口气,双手负在身后,抬起头,细雨已歇,天色微明,晓风微凉,一轮残月挂在东边,颇为凄清。
登基三十六载,物是人非,当年同他一起挥斥方遒之人只剩下寥寥无几。心头所爱一个个离去,夺嫡伊始之后,他又失去了数个儿女,众皇子更是反目成仇。
当年元澈出生之后,他恐这孩子终究是祸害,曾想下毒把他杀了,可谁知那婴孩竟挺了过来,仿佛冥冥中自有轮回,自那一刻起,他便有一种预感,欠下的旧债,终是要偿还。
昭昇帝阖上眼,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迷惘混杂着痛苦的神情。半晌,才低声呢喃道:“萧妤,他竟同你这般相像。”
他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窈窕的身影,□□似烈火,舞姿胜惊鸿,一颦一笑,都艳丽得令人无法逼视。可是那深情,却是向着废太子孝成,就在那一瞬间,嫉妒侵蚀了他的心,令他决意要得到这个女人。
然而萧妤看着柔弱,好似一只蝴蝶,骨子里却是极其倔强坚硬,宁愿折翼也不愿苟活。元澈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死之间,也唯有一句淡淡的“别无所求”。
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束缚住他们,令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就死?
又是谁,值得如此情意?
罢了。昭昇帝叹一声,就让一切在此终结吧。
他眼神转为锐利,对着身后安静等候许久的元直道:“把他处理了罢。”
“诺。”
徳佑三十六年夏,皇十四子元澈因谋逆入罪,褫夺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北向流放三千里。与其牵连者,或获罪入狱,或降职贬官,一时帝都内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宣判之时,李镇渊已身在北境,得知消息,只是木然,目光落在目前地图之上,许久,才露出一个苦笑。他原以为,元澈这个名字已经无法触动他的心了,却原来还是会抽痛。
肃州、一月之后。
此处已远离了关内道,位于大晟西北,几乎已是前线,自然是满目疮痍,兵荒马乱之处,常有小撮的贼寇前来劫掠,此处再西行三百余里,就能到达伊州,元澈流放的终点。
元澈是犯下谋逆的罪人,流放之罪已是轻饶,断然不能有什么怨言。但他心知,昭昇帝绝不会容忍他在这世上苟活,恐怕这剩余路程行不到一半,他就要被除去性命,到时只要推说遇上贼人,便死无对证。
押送他的差人歇在这家几近荒废的驿站,元澈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镣铐,已被磨出斑驳血痕,只单单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疼得钻心刺骨。
他在桌边坐定,端起粗陋的陶碗,喝了一口含沙的水,眼神掠过身旁看守着他的三人,这里地处荒芜,若要下手,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只要拖他到荒林中,一刀就能结果了性命。
一路来元澈多少也能察觉到,跟随着他的,绝不是普通的官差,一举一动,都说明这些人是高手。
元澈双眼瞬间闪过寒光。
这里已经足够远离帝都,纵使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下子也传不到那群人的耳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他低下眼,不声不响地将碗端高,松手。
刹那间,那陶碗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在这安静的驿站内,发出巨大的响动。
“你干什么?!”坐得最近的差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元澈,只见他抱歉地微笑,然后俯身去捡地上的碎片。
这差役看着元澈一块一块仔细拾着碎片,因手上的伤痕露出隐忍痛苦的表情,不由得亦有些心软。
不得不说,这个皇十四子确是貌胜潘岳,寻常美艳女子也不及他,便是连日来风吹日晒都无损他俊美无俦的容貌。
他这么一笑,也叫人心旌摇动,倒不忍过分责罚了。他移开目光,稍稍松懈。
正待此时,元澈忽然起身,用铁链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手上猛一用力,那差人没有防备,瞬时被他取了性命,尸体软软地倒下,被元澈扔在一边。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
他站起来,无声地注视着着剩余的两名差人,不慌不忙伸手将额前乱发挽在耳后,露出一张素净又极其俊美的脸,眼里闪过腾腾的杀气,又隐没在冰冷的笑意之中,艳丽残酷宛如地狱修罗。
剩下二人早已将手按在刀柄之上,站在驿站的门和窗之前,堵死了元澈逃跑的路线,这二人从一开始就是昭昇帝派来杀他的刺客,面对同行差人身亡亦无动于衷。
“殿下。”其中一人开口道:“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论武力,你肯定不及我们二人,现在放弃,好歹走得痛快些。”
元澈淡淡一挑眉,冷笑一声:“如果我说,今天我不仅要活着走出这里,还要你们一个个都曝尸荒野,死无全尸呢?”
他缓缓地说着,双瞳黢黑,神色愈发深冷凌厉,嘴角的笑意却不减。
“那我二人就只好冒犯了。”两个杀手对视一眼,高喝一声,抽刀出鞘,向元澈冲来。
这二人是大内高手,身形极快,而元澈身披桎梏,便是有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出,可他似乎意不在反击,只是一味躲闪,竟也是极快。一时之间驿站之内的桌椅柜凳都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三人过不满十招,驿站大门轰然洞开,不知从何处冒出十数位黑衣蒙面之人,出手攻击这两个差役,形势霎时大变。
那两个刺客不得不与黑衣人对战,但黑衣者人多势众,他们很快抵挡不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斩于刀下,做了不明不白的冤鬼。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死去的差人身边,搜出镣铐的钥匙,然后半跪在元澈面前,恭敬地为元澈取下手上脚上镣铐。
他摘下脸上黑布,露出一张极为平常的中年人的面貌,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殿下,这是元直总管给您的信。”
此人正是元澈的暗卫首领,陶鉴,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后跟随元澈,一直在暗中行动。
元澈正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听到他的话,便接过,粗略一看,正是李镇渊近日来的情报。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折叠,放入怀中。他弹了弹身上的尘土,领着众人走出这间鲜血四溅的荒山驿站。
身后的暗卫将一早准备好的尸体搬入其中,一把火烧了这间残破古旧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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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肃州是北疆重镇,亦是战事前线,李镇渊的大军就驻守在城外七十里,他们已经和匈奴的军团交战数轮,这些战役规模不大,各有胜负,但总归还是守军胜得多些。
肃州城东有一家珲春医馆,已在此处开了十余年,馆内坐镇的肖衍大夫很是出名。这位大夫医术高明,日后将成为云游四海名扬大晟的神医,但现下,他只能安于这荒凉的北境,不敢向大晟的中心靠近分毫。
只因他本姓萧,祖父乃是前太子太傅萧仲明的兄长萧伯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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