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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 第50节(2/2)

作品:《为君

是一见到楚昭,就跪倒在桌案前,祈求公子饶命,又不免痛哭流涕。众官吏惊疑不定地望着楚昭,心里对他的来历不免又多了许多猜测。

    魏永咳嗽一声,问道:“大胆乐宁,你可愿招?”

    乐宁连连点头,急切道:“小人愿招。陈敬被抓来之后,项大人便吩咐我说,这个罪犯穷凶极恶,还会妖法,所以要关押在天牢里。之后就有朱家人送了银子过来,说这个姓陈的书生偷了主家东西,在家又爱惹是生非,主人家早就想要给他一个教训,让小的选这是个牢头狱霸与他同关一间屋子。小的以为顶多就是殴斗陈敬一番,再想不到会出这种事情的。哦,这就是那个朱家下人给我的十两银子。”

    魏永心里也觉得奇怪:若说朱家要杀人灭口,打死便是,而使出这等伎俩,明显是为了折辱陈敬,这手段,倒似后宅女子所为。当下点点头,又接着问那几个大汉:“他说的可是实话?”

    那些人在天枢手上吃尽了苦头,又见连乐宁都没讨到什么好,哪里还敢硬犟,急忙道:“是实话。然而并不是小的*熏心,而是有人雇了我们,要给这陈敬一点颜色看看。说是此人在朱家勾……勾引男主人,名为先生,其实却行的是男宠之流的勾当。因为行事太过嚣张,也不知是得罪了朱家哪位夫人,便有朱家的下人出钱雇我们玩残他。”

    “那朱家的下人你们四个可认得?”

    “认得。”

    楚昭使了个眼色,天权便带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小厮上堂。那小厮自称是朱家二房里迎候的,原是奉了自家主母的令,要给这犯事的男宠一个教训。

    陈敬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齐敛一拍大腿:“着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启禀大人,您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陈敬看似文文弱弱,一身书卷气,其实内里最是不堪。他以前在灵隐书院中,就时常有风流韵事传出,号称饱读圣人书本,其实不过是个用身体换取钱财的高等男宠。后来终于被人撞破勾引有钱有势的同窗,自此被书院除名,也失去了考试资格。这事情全苏州府的人都知道,后来朱家念他文章经济还算不错,将他请去了家中做先生,哪想他不思感恩,变本加厉,自己做下的丑事失去科考资格,偏要四处宣扬说是朱家将其禁锢了不许科考。之后更是丧心病狂残杀中举之人,嫁祸李赫!”

    陈敬脸色惨白地辩解说:“朱家那件事暂且不论,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同窗嫁祸李赫?李赫与我多年相交,因他家贫,母亲年老,妻子病弱,家里时常穷得揭不开锅。我看他学问好,人也忠直,还不时接济他一些银子。我二人一同著书立说,情同兄弟,杀人嫁祸,我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齐敛道:“大人,这就是关键,小的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经过小的多方查探,终于打听到了当日那向灵隐书院告密之人,正是李赫!此事知道的人极少,估计陈敬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加上本身就心思扭曲,所以那夜见到昔日的同窗高中,心中不忿,便下了毒手,并且嫁祸给可怜的李赫,以报复他当日让自己身败名裂的告密之举。”

    魏永道:“依你之言,陈敬就是为了报复而杀人?也算有些道理吧。陈敬,你有何话要说。”

    陈敬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回话。楚昭见他原本挺直的脊梁微微佝偻了下去,可见好友背叛的消息对他打击很大。

    一番庭辩,看上去齐敛大获全胜,陈敬虽然昨晚受了苦,但是定罪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韩起看了楚昭一眼,那意思似乎在问:你不管了?

    楚昭微微一笑,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个口型:好戏还在后面呢。

    韩起忍住想要亲吻他睫毛的冲动,移开了视线。其实他完全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依他看来,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打死才好,不过看阿昭玩得很开心,他便也只好陪着,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果不其然,就在魏永要做出决断之时,仪门外一阵喧哗,但见得一人在大堂外滚落马鞍,连滚带爬的冲进来,跪倒在地,声称自己才是杀人凶手,陈敬是无辜的。

    案情至此真是峰回路转,因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朱家嫡脉独子,本次秋闱第二名,朱驰贵朱公子。

    魏永其实已经被齐敛调查的证据说服了,只是他见楚昭对这个陈敬特别重视,就有些疑虑。正在举棋不定之时,朱驰贵就闯了进来。

    古代的公堂可不是想闯就能闯的,这个人能突然跑进来,只怕是楚昭有意放人,魏永能身居高位,自然不是一味迂腐执拗之辈,瞬间领悟到了上意,当下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草民朱驰贵,前来认罪。”

    “你有何罪?”

    “草民的罪行罄竹难书。第一个,就是在学院里*了同窗陈敬,害他被书院除名,失去了应考的资格。陈敬引诱云云,全系子虚乌有,的确是草民仪仗权势强迫于他。”

    魏永的脸色尴尬起来,跪在堂上的陈敬更是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一直沉默的张浪忍不住开口喝止:“大胆狂徒,公堂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朱驰贵却是个混不吝的,认错很麻溜:“大人恕罪,小的读书少,一时有些忘情。这第二个罪名,就是草民的功名,全部是自己真金白银买来的。本来这也没什么,谁知却被那群穷书生知道了,聚众密谋,想要告发我,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就下了毒手。那客栈本就是我家产业,要下****也容易得很,等到这些人都神志不清地时候,我再挨个敲死。至于为何要李赫来顶缸,只不过是为了给阿敬出口气罢了。”

    一语出,堂中众官吏公差全都惶恐不已,相互张望,面面相觑。

    魏永脸色一沉:“朱驰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不是儿戏,认下这桩祸事,就算朱家也救不了你了。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朱驰贵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只说:“罪人知晓。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深爱陈敬,当年害他身败名裂,今日也算补偿了。草民写的文章,全都是陈敬替我捉刀。所以这一次的亚元,该是陈敬才对。”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而看着陈敬单薄的身形,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至于朱家,他们这样对待云生,和折磨我有什么分别?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好,想不到朱公子还真是一个痴情种子。本官问你,你说自己行了贿赂,那贿赂的是哪个?”

    朱驰贵平静的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一句话:“便是皇帝派来的秋闱主考,方子安方大人。”

    169 舞弊案9

    夜色沉沉,天空挂了一轮毛月亮,一片薄云掠过,渐渐形成一只爪子的模样,最终掩住了月光。

    地牢里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朱驰贵独自蜷缩在角落里,不论平日里怎么混账,到底是世家子弟,自打出身就锦衣玉食,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傍晚送来的牢饭只动了几筷子,就放在一旁地上。

    呆呆地瞪着自己面前的一碗已经冰凉的白米饭,朱驰贵心里不免划过一丝后悔,他原本是听信了廖道一的话,认为自己上堂攀咬了方子安,就算是替上头立了功,不仅能够解开朱家目前的困局,还能赢得陈敬的心,所以在堂上才会大包大揽,且又咬死了方子安。

    只是到了大牢里,细细回想,朱驰贵突然恐慌起来。他在堂上说的那些话,虽然的确足以给方子安定罪,然而他自己也是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甚至……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后果,朱驰贵心里不由后悔不该被廖道一说得心热,一时逞强来做英雄。

    这么想着,朱驰贵的肚子又哀号了一声,他抖抖索索地将手伸向了地上的饭碗。正在此时,一只老鼠在他面前窜过去,跑到饭碗旁边啃食那里的饭菜。

    朱驰贵顿时大倒胃口,他再不济,也是世家出身,绝不至于和老鼠抢食的地步,重新缩回墙角,不经意间往那边一撇,他突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只老鼠吃了几口饭菜,就口吐白沫,翻过肚皮躺倒了。

    ***

    楚昭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空掉的苹果篮子,再回头看儿子。

    胖乎乎的银色小龙正埋头在一大盆几乎可以将它淹死的牛乳面前,咕嘟咕嘟喝得正香。一口气干掉相对而言有澡盆大小的牛乳,终于吃饱喝足地小龙在苏溪精心准备的软垫子上蹭了两下,然后艰难地翻了个身,露出粉嫩嫩的肚皮,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奶嗝,头一歪眼睛一闭。

    不是吧,吃完就睡……这究竟是什么哪里学来的生活习性?

    “你儿子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一点?”楚昭迟疑地问韩起。从早上到现在,小龙已经吃掉了相当于他身体十倍重量的食物,由不得做父母的不担心。

    韩起严肃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嗯,像你。”

    楚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试探地戳了戳儿子的肚皮,软软的,很好戳的样子,于是忍不住又戳了一下。终于把睡得很好的小龙戳得哼唧了两声,眼看着是要醒了,楚昭这才收回手。

    苏溪琢磨着主子逗完儿子心情还不错,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魏大人还等在外面呢。”

    楚昭想到江南这烂摊子,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儿子,皱着眉唉声叹气地出去当皇帝了。

    这朱锡贵实在是个滚刀肉,不待魏永如何问呢,就一五一十全招了——方子安早就给他试题,雇陈敬做了背熟。倒比九品中正制的时候更好做官。

    这桩案子背后的主使者真的是方子安吗?魏永不敢相信,但今日的庭审似乎由不得他不相信。

    暂且不论真假,有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江南官场吏风之恶,已经远出于他的想象。

    这江南,看似莺歌燕舞一派明媚,实则暗流汹涌,一不小心,便有可能舟覆人亡。方子安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想到张浪的话,魏永心里生出了一丝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就查到这里结束——有方子安这个级别的官吏受到惩罚,想来江南士林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了。继续查下去,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

    所谓只论首恶,不追其余,正是这个道理。

    “哦,魏卿是这样想的?”楚昭微微挑起了眉。“这世间有很多事情的真相,下面的人都心照不宣,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只不过是瞒着上面的人罢了。偌大一个江南,居然上下勾连一气,而寡人若不出来一趟,竟然不知道在这太平盛世之下,掩盖着多少腐烂。”

    面南而坐的君主在月光之下,面容清冷,柔和的面部轮廓竟然少见的显出一点凛冽之色,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在这静夜里飘荡,却带出一点心灰意冷。

    “寡人初登基之时,也是有一番雄心要做绝世明君的,如今年岁日长,不可谓不努力,然而结果终究不尽如人意。魏卿,你说寡人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魏永一怔,随后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猛然低下头,哽咽道:“陛下已经做得极好,是臣等无能。微臣……微臣愿意做陛下手里的刀,划破这江南夜色!”

    楚昭看着他,说道:“你知道这种科场行贿之事,一查就是一窝,官场上人脉复杂,一个脑袋连着十个八个脑袋。你先看看这折子再来说话吧。”

    楚昭走到案前,捡起一封带着火印的迷信来递给魏永。

    魏永颤抖着手,展开密信扫了一眼,不由心里一跳。

    这是江南士子几十人联名写成的血书。尽管只剩下一半,但是涉及到的西京各部衙门和外府的封疆大吏已经有几十上百人,个个指名道姓,上书某某人,向某某考官行贿多少,中了第几名;某某人是某大官的儿子,高中了第几名;某某举子的什么亲戚,在京当着什么官,考官们惧怕他们的权势,也选中第几名。凡此种种,叫人胆战心惊。

    大楚的科举,分南闱和北闱,北闱在西京,南闱在建业考试。天下举子,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就能获得任官资格,也才有资格入京参加大比。魏永原以为不过是江南一地的事情,谁知道背后居然牵连出这么大一个关系网。这张无形的大网足以笼罩住整个大楚官场!

    读完这一张,下面却是一张举子的名单。

    楚昭道:“你看看,这回的凶案是不是和这些血书的举子刚好能对上?”

    虽然时节已近深秋,魏永却忍不住冷汗直冒。他知道事情已经往朝廷最不想看到的地步迈了过去。原本的凶杀案便如冬天的雪球,本是个小球,居然越滚越大,最后大到可以压死任何企图阻拦者!

    魏永倏然抬起头,问道:“微臣斗胆,想问问这密折从何而来,来源是否可靠?”

    楚昭点点头,算是对自家大臣在这种压力下依旧能够保持镇定表示赞赏:“来源么,便是失踪的林朗,据说是李赫临死前专程交与他的复写件,原件已经不知所踪。如果上面的情况属实,魏爱卿,你还要查下去吗?要知道,一旦你彻查此事,天下读书人谢你,这大楚官场可就容不得你了。”

    魏永心一沉,脱口而出:“查!只是此事牵涉官员甚多,情形也复杂得很,请陛下允许微臣细细查明,依律治罪,才可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方大人虽然已经不再,臣愿步其后尘,为陛下马前卒。”

    楚昭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诧异与赞赏交织的神色,笑意从他唇边浮现,一霎那间,魏永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和煦的春阳普照万物,浑身都暖和起来,心里安定而沉稳。

    “好!寡人没看错你。”楚昭激动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家族,几个日薄西山的南方士族,这些原本都不足畏惧!令人惧怕的是这背后之人的险恶用心。此人千方百计为江南的官员遮盖,不惜装神弄鬼闹出凶案,又先推出陈敬,再推出朱驰贵和方子安顶缸,如此一来,江南甚至大楚的官场可以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这盘棋,实在凶险至极啊。”

    魏永听得胆战心惊,他初到苏州府,只看到满目春光,满耳悦声,一片太平盛世之景,纵有个把杀人犯也无伤大雅,哪知美好下面原来掩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洞。

    想到这里,魏永不由呐呐道:“皇上明鉴,那朱驰贵关在地牢里,岂不是很危险。”

    清俊的天子嘴边忽而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然而寡人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

    蜷缩在角落里的朱驰贵提起放在桌上的油灯,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那只死鼠。谁知道突然从屋外刮过一阵怪风,烛火跳动了两下,竭尽全力地冒出一股青灰色的小火苗,终究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徒劳的白烟,消散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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