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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出书版] 第7节(1/3)

作品:《冷香[出书版]

    皇帝涵养极好,一样是累了一天,他还四平八稳坐在椅上,我则是一头扑在榻上。

    懒懒翻个身,把锦丝玉履踢掉。

    皇帝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认的笑意和温柔:「辛苦你了。」

    我没好气地拖长腔:「彼此─我说,晚上没什么其它礼场了吧?我快累死了……」

    屋里没有旁人,外面也静静的,与我封侍君那晚不同。

    不想去理太多,没有正好。我现在无论如何是折腾不起,骨头非散架不可,脚踝痛得很,小腿不自由地微微颤抖,太累了。

    皇帝走过来坐在床边,我把自己往里移一移,给他腾个空。

    他和衣卧下,手自然地伸过来揽住我:「好了,起来梳洗再睡。」

    我闭着眼点头,只是懒得动。

    洗是一定要洗的,头发上擦了很多头油之类的东西,今天还出不少汗。

    待浴水备好,我的眼睛也张不开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把自己扔进了桶子里面。热水一蒸,疲倦更重,无力感排山倒海一般压下来,我连小指头都懒得动,本想唤人来服侍,可是竟然连张口的力气都找不到。

    模糊的感觉到水波动摇,水面又升上些,已经漫过了胸口,水压陡增,呼吸有些不畅。勉强睁开眼看,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褪了衣服跨进桶里,不知道是眼光迷蒙,或红烛柔暖,他光滑的肌肤上被镀了一层橘红,肌理分明,骨肉停匀。

    他不动声色移近我,本来轮廓分明的脸庞,在一片朦胧中显得有些暧昧的柔和。

    「别睡着了……」

    「不……用你……管……」

    耳旁听到他一声轻笑,头发被掬起来轻柔搓洗,皂角胰子和香精被搓出了细细白沫,柔腻的沾了满头。十指轻柔按揉头部的皮肤,舒服得我长长吐气,身体更加放松。

    「舒服么?」

    「嗯嗯,左边一点……唔……嗯,再往下一点……」

    热水暖暖地从上面浇下,我满足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全身的毛孔都张开。

    意识越来越昏沉,还是能感觉到从水中离开,身体被拭干了水,放在温暖柔软的床褥间。

    「白风……」

    谁在说话?说了什么?

    神智屈从于肉体的疲惫,无能分辨。

    屋里暖融融,窗上明亮。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屋里一股沉郁的香气,皇帝在的时候,屋里都烧着龙涎香,香味宁气安神,我却不是很喜欢。

    今天倒不用早起的,主要是吉期之内,不必守那些规矩。微微转头,皇帝睡在外侧,呼吸平稳,仍是沉酣未醒。

    第一次在枕畔看到他的脸,还吓一跳,现在却已经习以为常。

    轻轻拉过一件外袍披上,从他脚边溜下床。地下铺着厚厚的毡毯,细密的毡毛如小刺般扎着脚心微痒。

    本来觉得是阳光映得窗上发白,可是轻轻推开窗扇,外面白光耀眼,一片银雪。

    呵,下雪了。寒气扑面袭来,把晨起最后一丝睡意也驱散无形。我从小就喜欢雪,天上仍然是飘飘扬扬,落雪纷飞,我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晶莹可爱的一抹白,在温热的手心里,来不及让我看清楚,边融角软,已经化成了一滴水。

    身上忽然一暖,一件裘衣裹了上来,皇帝的声音在耳后说:「一早不睡,嗯?穿这么少吹风,看回来着了风寒,你还淘气不?」

    我微微一笑,心情极好:「下雪了。」

    「是呵。」皇帝看起来也心情不错,坐在窗下的椅上,顺手拉我一把,没站稳,坐在他的腿上,身体被他的手臂圈住:「瑞雪兆丰年。」

    我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白。树也好,房也好,一应的青绿和明瓦,都被大雪覆盖。

    虽然我不是同性恋,也并不爱身边这个男人,但是身体的接触,在这冬日里,让人很难抗拒。

    况且……他是我来到这世界后,与我最亲密的人。

    就算是明宇,我们也是坦荡清远,从未有耳鬓厮磨、肌肤相贴。

    闲散的日子匆匆易过,该做的事还得做。

    皇帝占据长案一端,我占另一端,楚河汉界分明,互不相扰。外面廊下的人也分作两边,一边是他的人,一边是候我差遣的人手。

    两个人的案头都积了厚厚一撂牍碟书簿,各看各的。

    磨好了一缸的磨,和盖印用的朱砂。

    我憋了良久的气,就在劈劈啪啪使劲的盖印章的声音里,慢慢松懈。

    盖好最后一张手令,我把纸拎起来吹干墨迹。

    上好的竹皮桑丝雪纹纸,左下角盖着一抹鲜红的印迹。

    宣德昭明。

    皇帝停下笔,拿起一张我已经盖好印的纸,看了几眼,微微笑着:「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大力点头:「不错!」

    内府的人事令。

    专设了一个审计职位,每天的收入支出核对,收入的钱数,支出的项目用度,都要查理。一共是三个人,轮番交换,也有互相监督的意思。

    皇帝一笑不语,低头看他的折子。

    我唤人来把已经写好的拿出去。

    内府库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

    拿起花名户册来翻看。真是费力,繁体右起竖排版,看得我一个头变两个大,把簿子丢开唤人:「请书令官进来。」

    权力真是可爱得媲美毒品。

    在一定范围内,我现在是全权做主。有尚宫说宫规不可改,我驳一句,宫规是不是人定?既然是人定而非天理,必有其疏漏缺失,后人怎么就不能改?要真是前人一切都对,我们现在干嘛不茹毛饮血,卧薪居沼?

    她哑口无言,皇帝待她退出去了,笑咪咪地说:「皇后好大威风。」

    我皮笑肉不笑:「皇上过奖。」

    等人候在我身边了,我把那迭名册给她:「你们几个这会儿反正也都闲着,给我把名册按年纪、籍贯,擅长什么差事活计,一一重新誊抄。要左起向右书写,横着排字,明不明白?」

    她脸上有些为难之色,不过还是躬身应了下来:「是,不知道皇后什么时候要看?」

    「自然越快越好,今天晚饭之前最好给我送来。」说完了话,不忘补充一句:「要是你们力所不能及,现在就说。」

    这几个女官都是出身高门大族,平时很是骄傲,我若不这样说,恐怕她们倒会请求宽限时间,我这么一说,她却咬死了牙也不会服软。

    看她两眼闪亮躬身退走,我抿嘴一笑,再看用度支出申请表项。

    这个是我新立的规矩。

    凡宫中有非常例支出,数额又超过了五十两的,都要提前一天写个申请,交到内府处,然后内府再送给我瞧。

    我如果认为可以支,便批出来,他们就可以支出,如果我认为有疑问,那就打回去再写个详细说明,重新申请,或是我认为干脆不必,就直接杀掉。

    这样一来工作量加大,不辞案头,实在挥笔辛苦,于是让人另刻了几个小章。

    同意,就是同意领支。

    已阅,就是发回重请。

    否决,就是掐掉,以后也不用申请了,这钱我不会给。

    或有紧急支出当天要支,也可以当天支领,发具人与支领人俱画花押,晚间送我再审。还有皇帝的派支,也是如此。

    皇帝知道后,只说,妥当倒是很妥当,也很解决问题,就是工作量未免大了。

    我告诉他说我这人不怕忙,就怕闲着。

    结果这个规定一公告六宫,每天来支钱的较从前少了一半都多。

    晚饭前果然书令官把重新编排誊好的花名册送来了。我看她眼睛也红了,放下脸来笑着夸了她几句,命她们这就散了去休息。

    皇帝看我翻着那本名册,眼睛定了一定:「怎么写得这样怪?」

    我白他一眼:「不分类看起来累死人的。」

    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从来不跟皇帝讲礼,从来都是你呀我呀的。

    我就不爱跟他行礼立规矩。

    好在他也从不介意。好些时候也就我呀我的,不像电视上看到的其它皇帝,总是朕啊、寡人啊的不离口。

    外面在传膳,我大略把手里的册子翻了翻。

    皇帝也不忙吃饭,估计他也不怎么饿。「看出什么来?」

    我把册子一放,「先吃饭。」

    因为我不让人在一边伺候,所以尝完菜的女官和太监都退下了。皇帝的粥喝完了,我不指望当皇帝的人有那个积极主动性,去自觉给自己添饭,所以站起来给他添一碗─毕竟砂钵离我近。

    结果皇帝接碗的时候笑得异样温柔,害我连打两个哆嗦。

    至于么?不就是顺手帮忙给你盛碗饭。

    结果皇帝今晚饭量大增,居然又添两次饭。

    第一回都替他添了,没道理后面不帮。

    吃完饭继续点灯干活,我跟皇帝说:「借我点时辰说几句话。」

    虽然皇帝说后宫中由我全权作主,但是这件事比较大一点,还是要告诉他一声的。

    「我要精简宫内人口,开源节流。」

    皇帝并不说话,我便接着向下说:「数得着的主子不过二、三十个,伺候的人倒有一万有余。不算侍卫还有几千口子人。

    每天光吃饭就是一笔庞大开支,月银俸禄的数字更是不容小觑。」

    皇帝缓缓说:「以前朕不是没想过裁缩。只是一来朝廷事忙,二来太后是主宫……」

    我挥挥手:「现在太后去观里了,我当家就我说了算吧。」

    皇帝一笑:「你打算怎么做?原来的定例是宫人五年一进,十年一放,太监到了年限去庙里或是俸银回乡。侍卫不算宫里的编。」

    我看看手里的册子:「太监、乳娘这些人,到了年限不去庙里的不也多得是么?」

    皇帝点一点头:「不错,是有不少。一方面,他们知道的事情多,枝叶深;二来,也是主子离不开他们。」

    我嗤笑出声:「谁离了谁还过不了日子呢,明明是他们舍不得走,要我说,明天打发他们去祯陵的庙上,只说是给祖宗看守门户,光荣体面得很。另外呢,看陵的人也就顺便一起看管他们了,省人手省力气。

    「这些人在宫中光说话不做事,成天耗着,无事生非,欺上瞒下、吃里扒外,都占足了。早打发了早好。」

    皇帝重重点头:「不错不错,好主意。」

    我一笑:「好吧?好的话,您就下旨吧。」

    他看看我:「你已经是后宫之主,章是摆着好看的?」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别开玩笑了,这种得罪人的硬活儿我才不干,不然一天还不让人行刺个十七、八回呢。你权大势大,你来好了。」

    皇帝有些啼笑皆非看着我:「你……真是个猴头儿!」

    我托着腮,一手拉着笔在纸上乱涂:「其实,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里,也不全是恶心毒肠。不过,如果是善心无求的那一种,住庙里享享清福也不坏,嘱人留心照看,再让得道高僧时不时的讲场经、谈个法的,估计他们也不会比现在不开心。」

    皇帝慢慢敛了笑:「是,你想得很周到。」

    我翻翻下面一迭。「这一册的人壮年已过,老年还未至……比较难打理,再下面这是……宫女的。」

    皇帝握笔的手顿一顿:「宫女外放是有定例的。」

    我摇摇头:「十七、八进宫,十年后出去,都成老姑娘了,不好嫁人,就算十四、五进来,十年也不是好捱的,不如改成三年一进,五年一出。」

    皇帝想了想说:「你应该是已经想好了,就按你想的办理。」

    我一笑:「要这么容易我还和你商量什么。你看这个,内宫局里有品级的宫女可不少,年纪却是半大不中的,这些人已经不亲力亲为地干活了,管理又真用不了这么多人手,也是闲人。」

    皇帝看着我:「这些人多半出身不错,出去后也不怕的。」

    我道:「是啊,就是这么想。不过,我正想呢,如果下个月我出令遣她们走,遣散银子可是要给的。」

    皇帝点头:「不错,数目还很不小。」

    我笑出声来:「你倒装会老实了,我一说你就顺着说。这些女子的位置都不错,平时少不了些节礼、年礼、日常孝敬的。

    「我打算的是,出一道令,她们有两个选择,一呢,是可以收拾现在归她们所有的细软;二呢,是什么也不许带,只领遣散银子,净身出宫。

    「你倒想想,她们会选哪一种?然后你再张个榜,给她们说几句好听的,多夸夸她们德才兼备,容工不凡,让她们再婚嫁,

    我觉得问题一定不大。」

    皇帝无语地看着我,我笑咪咪地看着他,一直讨论到深夜才睡。

    梳洗上床,皇帝躺在那里身体并不放松,半天也没翻身。

    我知道他没睡着。我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看账本名册时间太长了,总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我想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这种情况,是同舟共济,还是同床异梦?

    无论是同是异,现在我和他却是祸福相依。我知道单凭那枚印章不足以使我站稳在这后宫之巅,我离不开皇帝,只要我在皇后的位子待一天,就都要依赖他的扶持保护。

    而且那些计策中,我不是没有私心的。

    权力,我很难抓住。财力,我起码要握住。

    这样,皇帝就算想过桥抽板,也得顾忌一二吧。

    不是我想累垮自己……而是……这种情况之下,能多抓一点筹码,将来保命就多了几分胜算。

    第十章

    一早皇帝早膳都没用就走了,手里还拿着昨天我写给他的那几张纸。

    精简人事,开源节流,够他忙乎一阵子的。

    我吃了早饭,接着写我的皇后手令。昨天听书令官说「奉懿旨」,我当时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我当然知道皇太后、皇后发的手令叫懿旨,可是我,我不是女的,这个词用在我这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所以写完手令她一来,我就说:「以后我要发的手令,统统说是宣德令就好,别懿旨不懿旨了。」她没说别的,很恭敬地应是。

    我把手里刚盖上印章的纸递给她:「颁出去吧。」

    她屈膝俯首,双手接过。

    唉,改天把这个动不动就下跪的礼也废了算了。

    皇帝走了,我还觉得满无聊的。看会儿帐簿,喝杯茶,坐在窗边看会儿雪。

    足足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现在还没有停息,北风吹卷着雪花扑在窗纸上簌簌作响,让人觉得心里宁定。

    小陈奉茶上来,我转头看他。好像还在思礼斋时候一样。屋里很静,就两个人。

    「开开窗户吧。」

    「主子,外头冷,还是别开了。」

    我摇摇头,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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