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出书版] 第6节(1/3)
作品:《冷香[出书版]》
他的声音很温柔,不知道是真的温柔,还是黑暗造成的错觉。
一切浮躁都被这隐隐的幽红荡涤过滤,我知道他不会松手,再说也没有用,慢慢松下身体。他的一手被我枕着,可以感觉
到他手臂的有力,却不是那种强硬。
不安地挪动一下,他问:「身上不舒服?」
我找个稳当的借口说:「没有,我在想事情,睡不着。」
「想什么?说来朕也听听。」
我轻咳一声,还能想什么啊:「亏空的事。」
他鼻音很重,唔了一声:「你是怎么想的?」
「我原先是在想,那些钱都哪里去了。可是我对宫里的情形真的不了解,想不出头绪。不过后来我就从另一个方向去想,宫里这么多主子,花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先说太后,月例是一百八十两,当然太后宫中的日常用度全是公帐上出。开赏钱买些额外东西,有时候支公帐,有时候太后自己掏腰包,收入支出勉强打平手,不过真是挺玄的。
「像洛贵妃她们一个月是一百两,我看她们做两件衣服、打几样首饰根本不够,平时再赏人花销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但人家还游刃有余,一点也没有捉襟见肘,这真是生财有道,兴许人家的钱箱是聚宝箱,能一生十、十成百的生出钱来。
「不过,这种箱子就算世上有,也未必人手一个。那她们花的钱,是不是都是娘家贴补的?」说到这里我顿一下。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觉得我这么说有诬蔑诽谤之嫌。
停了下他没说话,我才继续说:「虽然是有可能,不过说出去也太不好听,皇上的妃子还得娘家贴补生活……」
其实贴补的不在少数,不过从来不会有人明说。毕竟这肯定有损皇帝体面。
皇帝没有发表不同意见,可也没有发表赞同意见,我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闭起了嘴。
结果皇帝沉默够了才说:「怎么不说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够多了,没有再说什么招祸的话出来。
「困了么?」皇帝声音放柔了一些,手在我额头上抚了一下:「你出汗了。」
是出汗了,恐怕是冷汗。
「睡吧。」
皇帝一声令下,我立刻闭上了眼,认真去寻找瞌睡虫。
第八章
早上我比皇帝早醒。
晨光透进红绡帐,映得他半边脸上微微的泛着红晕,俊美得很。
我坐起身来,动作很轻,他还是醒了,揉一把眼,带着浓重的睡音:「还烧不烧了?」伸手过来将我抱住,额头贴着额头试了一试,笑了笑:「好了,不热了。」
他似乎没有全醒,动作里带着不经意的稚气和坦然。
这一刻他不像皇帝,只像个普通的,刚从熟睡中醒来的男子。
等他松开手,又眨一下眼,那种我所熟悉的沉静睿智的光彩又回来了,变成头顶皇帝二字的九五至尊。
早饭素净清淡,皇帝不生病一样陪我吃白粥素菜。我嘴唇张开了想问昨天的事,想了想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已经不是我能干涉得了的事情。再说我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吃完饭,皇帝说:「得预备着过节,你身子不好,往年是洛妃主持办理,今年还是照旧吧。内府那边的帐你管着,帮衬着她一些,可也不要过劳了。」
我答应一声。
好不容易把皇帝送走了,正想更衣换鞋,小陈笑着上来说一句:「侍君劳碌惯了─皇上不是刚说了您今天别出门,好好养病的?」
我拎着一只靴子,才想起来皇帝是说过这话,笑一笑把靴子丢下。
嗯,就当今天过周末了。
我打个呵欠,正想睡个回笼觉,忽然外面进来报说,洛贵妃来探我的病。
我皱起眉头,说:「就说我还没起,请她回去。」
小陈摇摇头:「主子,洛贵妃品阶总是高过你,这个架子端不得。我服侍主子更衣,多少说两句话,留洛贵妃喝杯茶,旁人就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说得有理,我只好苦着脸任他捧衣服给我。
迎洛贵妃进来。她穿了一身桃红,挺俗的颜色,却因为肤光莹莹,显得像一枝桃花似的艳。
我跟她揖礼,她娇俏地说:「哎呀不敢当,快进屋去,别吹着了风。」
我从善如流,跟她进屋,还得请她上座。
茶端上来,她问我吃什么药,身子好不好,总之就是什么客套说什么,什么没营养她问什么。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反正我是病人嘛,病人懒些总是可以原谅。
能说的话说完了,我和贵妃眼瞪眼。我和她,能说什么?
又续水,再喝茶。
「咳……」她清清喉咙,不知道是打算说什么,忽然外面报说,梅贤妃来了。
哎,我今天真有眼福。
洛贵妃娇艳,梅贤妃素净,要论风姿,真是春兰秋菊,棋逢对手。
洛贵妃和梅贤妃互相客气,我让人给梅贤妃上茶,然后把刚才洛贵妃问的问题又回答了一遍。
看两个人笑的和气,言语温柔,眼睛却都是闪闪亮的。这两个女人心里说不定是想来咬死我,不过还没有找到机会就是了。
要是一找到,还不马上扑过来。
梅贤妃就不说,洛贵妃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段,明宇告诉过我的,我可一时也没忘。
她们坐了一会儿,告辞走了。可怜我一个病人,还拖着腰送她们出门。
回来之后,小陈给我端茶上来,凑着说:「主子歇歇吧,脸色又不好了。」
我抱着茶杯窝在椅子里:「再等等吧,等该来的都来了,我再大歇。」
果然话刚说完,外面报说,李妃和亦妃也来了。
好不容易把这两个女人也打发走,我瘫在椅子里,拖着腔说:「下面的人真的不见了……再见小病也要变大病,病不死也把我累死。」抬起头来挥挥手:「把门关起来,谁来也不开了。」
小陈答应着,真的去关门。
我觉得头有些跳跳的痛,捧着脑袋把自己扔上床,小陈过来给我放帐子,忽然压低声说:「明侍书有个字条给您。」
我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接。
薄薄的绵纸上写了一行小字,我把这一行字从头看到尾,又倒过来从尾看到头。
小陈小声说:「侍书嘱咐,您看完就烧了吧。」
我嗯了一声,他端烛台过来,打着点上火,我把纸条凑上去烧了。
小顺在外面说道:「主子睡了么?」
我眨眨眼,小陈接过去说:「已经睡下了,什么事?」
「刘嫔来探望主子。」
我看看小陈,小陈看看我。
原来觉得明宇那张纸条不过是未雨绸缪,可是刘嫔来的时间这么凑巧,倒叫我意外了。
小陈小声说:「那就回了她?」
我想了想,反而把头发捋一把:「请她进来吧。」
刘嫔打扮得也是很不错,珠环翠绕,艳光绰约。她向我行半礼,莺声呖呖地说:「拜见侍君。侍君身体好些了吧?」
我淡淡地说:「好多了。」
她笑了笑,身后的宫女捧上一个盒子:「这是上好的北地的药,治风寒是很有效的。侍君能用得上自然好,用不上放着以后送人也是好的。」
我心里打个突,盯着那个捧近了的盒子。
明宇啊明宇,你该改名叫明半仙才是。你怎么知道刘嫔要来,又怎么知道她会送药给我?就是不知道你所说的最后一样,是不是也与事实相符。
小陈把盒子接过来,我嘴上客气着「教您多费心」,看着小陈已经打算把盒子放在一边几上,然后自然是收起来。
我指着盒子说:「不知道是什么药,打开来看看。内用还是外用,请夫人指点我一下。」
刘嫔愣了一下,笑说:「好。」
小陈把盒子递给我,我接的时候只伸了一只手,托着盒底,等小陈一松手,我的手也一歪,盒子一下滑落在地,清脆的一声响,盒盖已经破裂开来。
有点浅白的烟气升腾,我掩着鼻向后退一步,细看那些烟粉没沾到身上,抬头说:「真对不住,失了手。」
刘嫔脸上却现出极奇怪的神色,她身边的宫女咦了一声,上前去捡盒子,说道:「雪参怎么……」一句话没有说完,人就
软软地瘫了下去,眼耳口鼻中沁出细细的血丝来,脸孔却成铁青的。
明宇那张条子写的是:刘嫔送毒,千万小心。
我没想到这毒药这么厉害。
刘嫔身体僵直,脸色雪白没半分血色,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问:「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突然放声尖叫起来。
那毒不知道是什么,太医院的人取了去验,还不知道何时验出个结果来。
刘嫔惊惧难当,跪在皇帝跟前哭得似梨花带雨,一直在分辩,说她送来的是雪参和上好草药,用红线扎了放进盒里,上午就备好了,用过午膳,由那宫女捧了一起过来。
可是问她雪参和草药是哪里买的,除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宫女,谁还动过这个药盒,她却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我精神还是不济,皇帝也没有再问,只是让人将她看押起来。
而宣德宫的地上因为沾了毒,皇帝命人验毒还没结果,我也不能再住这里。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因祸得福的喜悦。
不住宣德宫,我搬回思礼斋去,岂不是可以见到明宇了么?这事情前前后后拿去问问他,一定清楚,我还有好些话想和他
说……
结果皇帝来了一句:「侍君身体不适,旁的地方不见得住的舒服自在。把贴身穿的用的收拾一下,先搬到朕的寝宫来。」
我本来兴高采烈,一听这话,立刻像是霜打了茄子。
其实我心里明白,皇帝心里应该也有数。
上了步辇,凉风吹得布幌摇摇荡荡,我小声说:「毒应该不是刘嫔放的。她又不傻,下毒从来都是件背人的事,哪有人把
毒大大方方送上门来的,要是我真是死了,她洗不脱嫌疑。」
皇帝看我一眼,笑说:「你倒明白。不过她说不清楚前因后果,也必定有弊,一定要问个清楚。」
虽然又从鬼门关前打个转,但是我并不记恨刘嫔。
归根结柢,这个祸源是我身边坐的皇帝。
谁让他娶这么多老婆呢?这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后宫。
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多加些人手看护她,别被人弄成畏罪自杀。」
皇帝一笑,一手揽住我的腰顺手回带,我坐不稳,靠在他身上,听他说道:「我的小风心肠倒真好。」
我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啥。
什么、什么叫,他的,小风?
我好好一个人,怎么成了他的、他的了?
折腾了半天,晚饭一直到掌灯时分才摆上。我一天没怎么认真吃东西了,居然胃口大开,吃了不少。皇帝看着我吃,笑吟吟的像是心情极好。
外面裴德悄没声息进了来,在皇帝耳边低声禀事。
皇帝看我一眼,放下了筷子,说道:「带进来。」
我咽下嘴边的饭,捧起茶来喝了一口,皇帝显然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眼角却还看到我的动作:「现在别忙喝茶。」
为什么?
外面禁军侍卫已经带了人进来,是两个宫女,两个人都花容惨淡,被推进殿来,跪下磕头,声音抖得像大风吹的一样。
饭桌撤了下去,皇帝慢慢踱步到殿中的雕龙椅处,却不忙坐下。我坐在一边,香茶已经端上了来,我却没有喝茶的心情。
又是出了什么事呢?
还有,明宇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怎么会知道刘嫔送来的盒子里带着毒的?
左首那个宫女叩个头,直打哆嗦。
裴德不愠不火的声音,有些阴柔不定地说:「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皇上圣明,天恩浩荡,没什么好怕的。」
那宫女声音很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天生如此:「奴婢,奴婢……昨日里奉主子之命,去秦太医处秘密取了药材和雪参……」
裴德恰到好处问了一句:「还有旁的吧?」
那宫女打个寒噤,声音很低,说道:「还有二钱乌提草。」
裴德轻轻咳嗽一声。
那宫女哆嗦的更厉害:「公公,我说的实话,确实只有这么多,再没有别的了。娘娘私下里取药是犯禁,可是乌提草只能让人腹泻体弱,娘娘她万万没有谋害侍君之心。」
我看着跪着的两人,心里感觉很怪。不管是不是刘嫔,总之有人要杀我这是真的。
这个侍君才当了一个多星期,这是第二次谋杀。
裴德嘴角带着冷笑,肃杀之意昭而不显:「那么剧毒欲断魂,是怎么进的你们前春宫?自己长脚跑进去的?」
那宫女连连磕头,暖阁里铺着厚毡,可是她实在太用力,沉闷的叩击声听得我毛骨悚然。一想到那咚咚的沉闷声音是人的头骨碰着硬砖发出的,我就觉得不寒而栗。
那宫女声音里带着哭音,都不成人腔儿了。「公公,裴公公,奴婢说的全是实言!您说的药名我听都没有听说过。药材是我从太医院药库里拿来的,可是拿回来就是红梅在整理,奴婢再也没沾一沾……」
裴德没再理会她,转头问旁边那女子:「你说。」
那女子哆嗦着,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裙子拧成一团:「回、回公公的话,奴婢……只负责外边屋子,里面的事儿,奴婢确、确实不知道……」
裴德下巴扬起来,旁边的侍卫递上布包。摊开的布包里是张黄纸,常用来包药的那一种纸,纸上还隐隐有层白色粉末。
我虽然不大懂药,可是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
裴德轻声细气地问:「那这包着欲断魂的包纸,怎么又在前春宫的花根处找着了?」
那宫女眼神散乱,双目紧闭,身子向一旁栽倒。
侍卫抢上一步看了,朗声说:「厥过去了。」
裴德挥挥手,捧着布巾的侍卫慢慢退后。
皇帝坐在椅上,手指一扣一扣地敲着椅背,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
裴德躬身:「是,是奴才无能。」
是啊,这种事很难找证据。
刘嫔虽然九成是让人陷害了,她送来的掺泻药的盒子,被洒了那个要命的毒粉,可是没法证明她是让人陷害的。再向下查,只会越来越黑暗,牵连更多无辜。
我疲倦地说:「算了。」
皇帝看我一眼,我又重复了一次:「算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万事到头原是空。
皇帝这里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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