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玖夜 第46节(1/3)
作品:《墨玖夜》
他亦学不会,为了所谓的权势而出卖自己的感情。他做不到视权势为自己生命的最重,他更喜欢在阳凉短短两个月的春天里,躺在开满桃花的树下,饮一杯清酒。
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在一个纵然式微也算是庞然大物的家族之中,总有人会想要体会把持权柄统率家族并看着家族在他手中壮大的滋味。
木文湛的第一继承人身份,名存实亡。
木文湛并不在意,但总有人在意,哪怕不过是一个虚名。
……
魂厉闭上眼睛,过往的早已模糊的一切在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来。不去看这陌生的土地,魂厉合着眼慢慢地走着。街上人来人往,作为列襄国都的阳凉热闹非凡,但没有一人能够看到这闭上眼睛举止奇怪的魂厉。
——沿着这条大街前走八百步,随即左拐直走到尽头,那里有一处占了四分之一阳凉的大宅子,便是木文家的本家所在。
然而,在左拐之后还未行得几步,他便被面前的高墙阻去了道路。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魂厉一甩长袖,直接穿墙而入。
这里,竟已然变得不复曾经。魂厉面带嘲讽,曾经的木文本家祖宅,早不知何时便不属于木文家。曾经的宅院经过八千年里的不断翻修重建,早已磨去曾经的痕迹。占地广阔的大宅,亦被划分为数个独立的宅院。
魂厉冷冷地笑,早已被抛弃的过往,当他为了存活下去而不断搏命之时便已经放弃,如今竟在他成为冥帝,天道不坠冥帝不陨的时候重新翻出来。
当真,可笑。
魂厉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而正在这时,一阵微风拂动,几片粉红的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了他的肩上。
魂厉一愣,不禁抬手捻起花瓣,鬼使神差地放进了口中。
“闻上去不错,但味道着实涩然。”
【闻上去不错,但味道着实涩然。】
魂厉的手一颤,花瓣便从着掌心飘落。他转头,遥遥望向某个方向,怔怔地望着。
“哎?这位小哥是来看宅子的吗?”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魂厉这才发现,方才在自己心神激荡的时候,身上的隐身术竟然已经解开。他看向身后的声源,只见着一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一手叉腰,一手则夹着一个淘米的木盆。五官并不出色,唯有一双眼睛耐看些。而此时那双眼睛尤为之亮,魂厉甚至有种她在看着金山流口水的错觉。
也是,魂厉虽然并没有在身上佩以诸多饰物,但他的衣料华贵,一见便不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魂厉想了想便点点头,反正他不缺钱,再者说他想离开,这世上还没人能够拦得住他。更何况眼前的这位,鬼界随便扯出一个小鬼就能够捏死她。
妇人闻言笑得热情,眼睛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白。她将盛着白米的木盆往地方一放,双手随意在围裙上抹了抹,朗声道:“哎呦,公子果然好眼光。不是刘妈我自吹,我们这里的宅子,顶数我家的这几间最好。东边那个三进三出宅子,还有一处荷塘;西边那处宅子……”刘妈无比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随即端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主动而热切地道:“不如由刘妈我给小哥带带路,相看相看?刘妈可是个公道人,若是小哥看上了哪间,一定给小哥最低价。”就冲着小哥看着养眼,也得便宜一点。
魂厉默了一下,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处的宅子呢?”
刘妈乐呵呵地循着方向看去,登时就变了脸。她慌慌张张地拉下魂厉的手,一脸焦急地道:“哎呀,小哥那里不行的。”
“为何?”魂厉挑眉。
“哎呀刘妈这是为了小哥你好。”妇人见魂厉面上尽是不以为然,不禁跺了跺脚,也知道不说出个所以然这个一身贵气的青年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不禁压低了声音,道:“小哥,不瞒你说,那里……闹鬼……”最后两字说得很轻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闹鬼?那算什么。魂厉一脸淡然,而刘妈只以为这个年轻人不相信她的话,顿时有些着急了,压低了声音絮絮道:“哎呦小哥,这不是刘妈危言耸听,那里是真的不干净!那个宅子可是邪乎得紧,你看看,哪里的桃花会一年四季都开着,就那里!那处宅子不大,也就一屋一院。院子中央就长着一棵桃树,每天桃花开得那叫一个瘆人。我家老头子租出过那个宅子,但每个人进去呆不到一个晚上就被吓个半死出来。我家老头子也找过道士什么的,看了之后说是院子里面的桃树有问题,邪煞什么的,只有除了就没有问题。哎呦,当初砍树的时候我就在场,那树被砍到的地方,流出来的是血啊。”
妇人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显然再次想起当初的情景也令她害怕起来。孰不知,她拉着讲那里是多么多么可怕那里有怎样怎样的鬼的青年,却是所有鬼怪的头头。
刘妈又开始绘声绘色地形容当时的情形有多么得危急,那个道士又是怎样怎样与他斗法,又是怎样怎样七窍流血地被扔出来。后来她家老头子封了那宅院,再没有将它租出去的念头,在闹鬼一说倒也安静下来。
末了,刘妈总结道:“唉,听说那个道士在十里八乡之中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能人,谁能想着他竟然折在那个鬼宅里了。也不知道那个鬼究竟什么样,也忒厉害了。”
“桃乃五木之精,自古便有驱邪制鬼之能。那位恐怕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寄身于桃木之中,得蒙桃木庇佑又身有千年鬼气,故而难以……”魂厉忽然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抽一抽地疼痛,疼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哎?竟然是这样吗?小哥懂得可真多!”刘妈赞叹道,又说道:“小哥还是看看别处的房子吧。哎哎,等等,小哥那里进不得啊~”刘妈忽见得那个长相好看的青年直直冲着那处鬼宅走去,忙开口叫道,并伸手想要拉住魂厉。
只是,她的手扑了个空。
刘妈愣在当场。
魂厉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走向那个大门紧锁的庭院。刘妈忽然抢走几步,再度伸手去拉魂厉的袍袖。
这次,她是亲眼看见她自己的手从那件黑色镶着金边的衣裳里穿过。
“这、这是……”刘妈僵硬当场,冷汗顺着额头淌下,牙齿亦颤颤打战。
抬手轻轻抚摸那已然生锈的铁锁,魂厉回头,冲着刘妈挑了挑唇角,道:“忘记说了吗?其实,我也不是人。”言罢,他整个人变成了一道虚影,进入了那庭院之中。
“鬼、鬼、鬼……”刘妈慢慢向后退着,脸上冷汗直冒,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只手忽然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刘妈更是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熟人,正是她老伴。
却见那个布衣老头子一脸嫌弃地说道:“哎老婆子,从刚才我就看你这里咋咋呼呼不知道才嚎些什么,不去淘米在这里看什么呢,怎么着,还稀罕上那间鬼宅不成?要不你住进去和那个鬼做伴……”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着平日里撒泼骂街一流好手的老婆子尖叫一声,一把推开自己,口中尖叫着“鬼、鬼”什么的,身形敏捷得不可思议,转眼就没有了踪影。
“这发什么疯呢,大白天鬼什么啊。”毫不知情的老头子嘀咕道,“真是的,好好的一处宅子里面有鬼,家里的老太婆整天疑神疑鬼,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
对于自己堂堂冥帝之尊吓唬一个弱小凡人,魂厉表示,他毫无压力。反正他听着砍树的时候,他还真想踹断那个砍树的道士、要砍树的男人和看着砍树的妇人的腿。
好吧,迁怒是不对的。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也就是没有熟识他的家伙的前提下做上一两件而已。
若是魂厉没有猜错的话,那棵桃树,应该就是当初那人亲手种下了的。而那个寄居其上的鬼魂……
魂厉闭了闭眼,慢步走进了庭院之中。
走进庭院的那一刻,魂厉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千年前。
这间院子的摆设,竟与当初,一般无二。
这里,是他曾经的住处。当他的父亲对他失望,亲人亦随之打压他的时候,他从长房的大院里搬来了这里。只有一间屋子,院中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通常只会有两个人,失去了父亲宠爱的木文湛,和他生性谦和有礼的堂兄,木文蕖。就是院中唯一的一棵桃树,还是木文蕖埋下去的桃核。
蕖者,莲也,花中之君子。
见到木文蕖和木文湛的人都会感叹这二人不愧是兄弟,样貌不说皆是极为出色,就连这性子都如出一辙,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然而,木文湛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堂兄,以蕖为名的兄长才是真正的君子。而他,不过一个伪君子罢了。
他的性子高傲里带着凉薄,他的能力出色,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再艰苦他也会办到。治理一个家族,对他而言是个麻烦,但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只是,他找不到自己为这个家族付出的理由。
而木文蕖,是真真正正向往着平静生活的人,厌恶着大家族之中的勾心斗角。与他的凉薄冷漠不同,真实的木文蕖是一个带着孩子气的人。
无论在人前端着怎样一个坦荡君子的面具,人后的他,会因为不开心而抱怨,会因为欢喜而碎碎念叨,更会因为内心的真实而坦坦荡荡地承认,从不去闪避躲藏。
相处了十多年,木文湛会想着更靠近木文蕖一些但不去根究缘由。而木文蕖会因为反复的思念而剖开自己的内心,会手抖抖地拿着一簇开得正好的桃枝,故作镇定地将外面那些纨绔子弟向着花楼姑娘献媚的漂亮话拿来,哆哆嗦嗦地念给自己听。
永远只会淡然微笑的木文蕖,只会在他的面前露出不满的难过的羞涩的神情。那些情感,专属于他。
怎能不欢喜,怎能不心动。
……
魂厉凝视着院中正开得喧妍的桃树,看那犹如火焰一般跳动的艳丽色彩,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桃树斑驳的枝干。
他记得,当初的木文蕖就是从这里折下一只桃枝,由于过度的紧张而被尖枝刺破了手指,流下了比桃花还要艳丽的鲜血。
曾经他所认为的遗忘,此刻统统在脑袋里面浮现,琐碎的,细小的,欢乐的,悲伤的,愤怒的,还有绝望的。
生而为天之骄子的他,一生都未品尝过绝望,唯有在临死之时。而这份绝望并没有随着他的逝去而终结,反而随着他在鬼界,慢慢地渗透他的全部。
他们与家族的关系,仅仅只是平衡。而这份平衡却毁在了所谓的,与帝都商家的一纸婚约。而被婚约所指的木文湛,在被整个家族施压的时候,跪了宗祠,自逐出了木文家。而木文蕖也与他相约一同离开。
他们约在了城西的破庙相见,木文湛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钱财,他不在意。他只在意,他在等着自己喜欢的人。
当被刀子刺穿了心脏的时候,他想的是,若是阿蕖来了见到他的尸体,那该怎么办。
当他看到自己的尸体并处理干净的时候,他会想,要是阿蕖来了见不到自己怎么办。
当他只剩下灵魂却一直在破庙徘徊不去但他一直一直却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时,他会想,是不是阿蕖出了什么事情。
当他的灵魂终于因不可抗力来到鬼界的时候,他仍旧在等。他想,等到阿蕖死后投胎的时候,他总能遇上了吧。
他终究没能等到。
八千年,爱过,痛过,恨过,终究化为了刻骨铭心的伤痕。
……
“瓦好像……见过乃。”上方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奶声奶气。
魂厉循声望去,正见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坐在桃树的枝桠上。那个孩子长得极为漂亮,身上穿着粉红色的肚兜,胖嘟嘟的脸上有着花瓣似的眼睛。他歪着头,咬着肉呼呼的手掌,时不时吸溜一下将流出来的口水吸回去。
自那个孩子出现的一刻魂厉便已经知晓,这个孩子便是这桃树成精。
他胡乱地挠着黑色的胎发,嘟嘟囔囔:“好奇怪,在哪里见过来着?唔……”狠狠地摇摇头,“酸了,老人家嘛,记不得也是忧情可原的。”
魂厉嘴角微抽,好嘛,桃木成精,看样子也就几百年,也不长。但和外面的凡人比起来,算是年纪大的。
“喂~小子,这里不是乃能来的地儿,快走啦~”小孩伸手指着魂厉,老气横秋地道。
魂厉心中升起啼笑皆非的感觉,这小妖,在命令自己?自从他成了鬼帝之后便无人胆敢如此,更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是冥帝。
“不走?”小孩鼓起两颊,“那就拉倒。反正一会儿害怕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周遭的景象已是一变。魂厉面不改色,这些鬼魅幻术,用得虽然不错,但对于他而言,无疑蚍蜉撼树。
很快,魂厉便发现,这个幻术针对的,并非自己。
院子中央是过了时节故而满树绿叶的桃树,桃树旁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不远处的屋舍,房檐四角坠着琉璃
118、番外 冥帝【下】 ...
宫灯,黯淡的光线在夜里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魂厉的脸,沉了下来。
他看到,桃树下,石桌旁正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面上带笑似在说着什么,说到了兴处便杯盏轻碰,言笑晏晏。
魂厉认得,那其中一人便是他自己。只是,眼前浮现的幻术不知为何使得人物面目很是模糊不清。
画面轮转,眼前重现的,有在夜里赏月的情景,有一同醉倒在树下的情景。或是高声交谈,或是轻声低语,只是看着便会觉得,这两人的感情真是好。
魂厉的眸底忽然划过厉色,他扬手便要震碎这个幻境。但那个方才不见了的胖乎乎孩子却跳了出来,抱住魂厉的那只胳膊,几乎整个身体都挂在了魂厉身上。他跳着脚叫着:“哎呀不能破,破了之后小蕖会受伤的~”
魂厉的手一僵,喃喃:“小蕖?”
“是啊是啊,这幻阵是小蕖为了不忘记从前的事情而设下的,每天看完了都很难过,破阵的事儿从前瓦干过,小蕖受桑了不说,还足足有两百年都不理瓦呢~”都快委屈死了。
正僵持间,画面再度变化。
昏暗的天空,落锁的大门,完全丧失了君子风度的喊叫。沙哑的疲惫的焦急的,随着他每一次的喊声,他都会忍不住地咳嗽,鲜血顺着唇角蜿蜒。
“爹,你快放我出去。小湛他在等我,放我出去——”
“够了,木文蕖,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那商家大小姐既然又看上了你,你就老老实实地等着迎娶她。别想着和那个废物折腾,只要你能哄得商家小姐襄助爹这一脉子弟争取家主之位,爹就不计较你这次的私逃!”
“爹,开门,开门!!”
“够了,你也甭想着找那个本家废物了。趁早死了这份心吧,那个祸害已经死了。”
“死……了……”门内的人怔怔地站着,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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