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说，我知道一地儿，做得忒好，保你吃一斤想两斤。”

    “说了这么多，你倒是会做吗？”

    叶凡挠了挠后脑勺，他讪讪地笑着说：“咱买了火锅底料，回家下着金针菇吃。”

    回到家的时候，俩人手里都提了满满当当的两大包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一样不少，叶凡把夹在他手肘处，用小票抽奖得来的抽纸放到茶几上之后，瘫在沙发里不愿再动弹。

    “你先休息会儿，我去把下火锅里的菜都洗好。”梁辉拍了拍叶凡的肩，脱掉身上厚重的风衣，把毛衣袖子挽到手肘处，叶凡看着梁辉的腰身，呼吸滞了滞。

    “搭把手，扯我起来。”叶凡朝着梁辉伸过手去，梁辉无奈地转回身把叶凡拉起来，问他：“不是累着了吗？”

    “大冬天的，水那么冷，你一个人受不住。”说着，叶凡也把袖子挽了起来。

    准备工作进行得很慢，类杂。水太凉，洗一会儿就冻得不行，到后来整个都木了，俩人的手掌手背都冻得通红。各类蔬菜和不同种类的肉卷儿分门别类地摆在盘子里，没有专门用来煮火锅的火锅炉，干脆拿了电饭锅来代替，拿了排插接上线路，叶凡和梁辉就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

    锅里的油汤咕嘟咕嘟地冒着花儿，夹着肉卷下去一涮，沾上点儿自个儿调制的酱料，芝麻酱和着麻油的香味儿直冲着鼻子去了，还没吃到嘴里，已经满足地想叹气。

    “你听说了吗？”梁辉喝完一口温水去去辣气之后说，“钧子这个月月底就结婚了。”

    叶凡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说：“不是……不是已经把那案子结了吗？怎么还得……”

    “由着他们去折腾吧。”梁辉看了叶凡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句话来。

    “这对那姑娘多不公平，既然喜欢的是男的，干嘛还去糟践人家好好一姑娘。”

    “政治联姻都这么身不由己。”梁辉抽了张纸出来，抹抹嘴边儿上的油，“保不准……”

    叶凡皱着眉，看了眼梁辉，他放下筷子，隔着那不断蒸腾起来的白色雾气问他：“你……想说什么？”

    “叶凡，指不定……”

    叶凡见梁辉顿了下来，他紧紧地咬合着自己的牙齿，不想听到自己心里突然蹦跶起来的可怕念头从梁辉嘴里说出来。

    “指不定，咱们都有这么一天，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把那些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埋心里。其实，都这样，等真有了一家庭，有了一活生生的孩子，就没那么多念想了。”

    叶凡长舒了口气，可这么一松气儿他心里又不舒坦起来，叶凡说：“甭管怎么样，我是不会祸害人姑娘的，既然喜欢不上，干嘛非得赖一块儿，不膈应得慌吗？”

    “谁让……”

    “甭找理由，只要是互相喜欢就行了，哪还管得了这么多，能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好享受，实在……不能在一块儿了，就寻下一个呗，总能过下去的。又不是非得有个老婆，一块儿造出个孩子，才算得上是完满。”叶凡说，“也没见着古人造字的时候，一男一女搁一块儿就是个爱啊。”

    梁辉用汤勺从电饭锅捞上颗香菇贡丸，放进碗里，他抬起头看向叶凡，应道：“也是这么个理儿。”

    原先有些僵持的气氛又松弛下来，俩人一边烫着一边吃着，时不时说上些话儿。

    要是知道以后会有那么一出，叶凡说什么都不会去开这么个门儿。

    正吃兴头上，门铃响了，梁辉和叶凡对视一眼，有点儿闹不准情况，叶凡先梁辉一步站了起来，他抽了张抽纸出来擦擦嘴，迈着大步就过去了。

    叶凡拉开门一看，门外边儿站着一女的，他不认识，于是问了句：“你找谁？”

    “梁辉住这儿吗？”那女人把叶凡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然后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她说，“我是他姐姐。”

    叶凡点了点头，让开条道，让自称是梁辉姐姐的女人进去，叶凡带上门的时候，还在心里默默地嘀咕：怎么我就没听说过，梁辉他还有一姐啊？

    “姐？！”梁辉见到进来的人是谁的时候，噔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梁娟看着那满桌子的配菜笑了起来，她说：“哟，吃得挺好。”

    “你吃了吗？要不一块儿来点儿？”

    屋里有暖气，穿着厚实的大衣有点儿热，梁娟脱了自己的大衣，梁辉从她手里接过来，走到沙发边儿搭好。叶凡这会儿正站餐桌边儿上，他看了眼梁辉，有点儿不知所措。梁辉走过去，站在叶凡和梁娟中间，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姐，这是叶凡，我一顶要好的哥们儿。”梁辉眼睛看着梁娟，手掌朝上对着的叶凡指过去，紧接着他又用同样的礀势给叶凡介绍梁娟，他说，“叶凡，这是我姐，梁娟。”

    “甭客气，要是愿意啊，就跟着辉子一块儿叫我声姐。”梁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那么点儿梁辉的影子。

    哪儿能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叶凡扯出一个微笑，他喊人：“娟子姐。”

    “坐吧，我去给你那副碗筷过来，你要酱吗？”

    “来点儿，少放点儿芝麻酱，齁人。”

    梁辉笑了起来，他说：“知道你是怕长胖。”

    瞧梁辉那模样，和梁娟的关系应该不坏，叶凡坐了下来，他舀起筷子没好意思往锅里支，舀桌沿撑着胳膊肘，悬在半空。

    梁辉把碗筷放在梁娟面前，另一只手里端着新调的酱料，梁娟接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她看了眼梁辉，又转过头去看看叶凡，有意无意地就问：“不是说单出来住吗？怎么有了房客也不介绍介绍。”

    梁辉看了叶凡一眼，笑着说：“没什么可说的，这事儿你们又不关心。”

    “谁不关心来了？”梁娟嗔怪地说，“要不是我搁这儿来找你，还不定你过年回不回呢，怎么着啊，这是完全不把这家当家了？”

    “没有的事儿，我那不是忙嘛。”

    话题都挑成这样了，梁娟也就没客气了，她放下筷子，神情特别认真，梁娟问：“辉子，你跟姐说，你是不是……又跟爸闹什么矛盾了？”

    “没有的事儿，甭瞎猜。”梁辉埋着头吃东西，也不看梁娟。

    叶凡插不上话，视线从梁辉身上跳到梁娟身上，再从梁娟身上转会自个儿碗里，这么一看，还是碗里的涮羊肉更和他心意。反正都是人家家里的家事儿，自个儿这外人还是识相点儿，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得好。

    “还我瞎猜。”梁娟说着就笑了起来，语气是叶凡及不上大的熟络，“你今儿就跟我实话实说了吧，你以为我上赶着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我都扫听清楚了，人婷婷多好一姑娘，你们有从小一块儿玩儿到大，彼此啊，都知根知底儿的，她也是知道你情况的，可人婷婷说了，喜欢的啊，是你这个人，你瞅瞅，这么好的姑娘，上哪儿找去，这可是提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梁辉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头往叶凡那边儿看过去，叶凡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着肉，没分神。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跟婷婷没可能。”梁辉说，“且不说我有这病吧，就是我没那病，也不会跟她处的。”

    “多好一姑娘啊那是！怎么越大越不服管教了还？你就不能听听大人的话？”梁娟的视线往叶凡身上转了一圈回来之后继续说，“辉子，姐劝你一句，虽说这世上不止有一条道儿，可这道儿再多，你也别挑花了眼，有的路，走不通，打一开始，它就是堵着的。”

    梁辉放下筷子，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脸色有点儿难看，“姐，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要是但因为想我，过来看我，我列队欢迎，可要是给咱爸过来做我工作的，还是省了吧。”

    “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梁娟的脸面有点儿挂不住了，她绷着脸，笔挺挺地坐在座位上，瞪着梁辉的眼睛是顶圆顶圆的。

    梁辉不说话了，他拧着眉头，看着雾气后边儿的叶凡，像是在思考梁娟说的话，又像是单纯地在发呆。

    “辉子，这么多年，我在你和爸之间调停了多少次，我说爸在乎你你不听，可好，这会儿，是连家都不回了。”梁娟的眼圈红了起来，“谁说过不要你这种话了？谁说过了！你总是想着因为这病，大家伙儿都嫌弃你，可你摸摸自个儿的良心，你给过我们走近的机会吗？”

    梁辉垂下眼睛，他盯着自己碗里已经蘸好了酱料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的羊肉卷，耳朵里全是梁娟千篇一律的说辞。

    “辉子，有时候我觉着自己挺失败的，为什么我管得了手下这么多的人，知道什么是他们想要的，可我偏偏……偏偏管不住你，不明白你心里的意思呢？”

    话说到这儿，差不多到顶了，再多待下去，甭说梁娟和梁辉难受，叶凡也跟着遭罪，梁娟站了起来，她走到沙发边儿把她那大衣舀起来搭在手肘上，看着梁辉说：“辉子，好好想想，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梁辉跟着也站了起来，他领着梁娟往玄关去，离开了叶凡的视线。

    叶凡艰难地把嘴里的青菜叶子吞了下去，他觉得胃里有点儿难受，又酸又涨的。给梁娟的那副碗筷几乎没动过，安安静静地摆在那儿，要不是这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叶凡还真有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

    可那不是错觉。

    听梁辉说起盛霆钧那件事儿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会儿可不就证实了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好的一对儿啊，人姑娘要是嫁进梁家，肯定是公公疼婆婆爱的，一大家子人欢欢喜喜地共享人伦。

    梁辉好一会儿才回来，他坐回椅子上，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叶凡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多落了几秒，然后跟触了电一样，立马给缩了回来。他有点儿怯了。

    怯什么呢？什么都怯。那些负面的想法从他的心底冒出芽儿来，被这沉闷的气氛浇灌，不多时就抽节成了一人高的树。

    好好的一顿火锅，吃到最后，嘴里什么味儿都没了，全给挤到心里了，是又辣又酸又麻的，是五味杂陈好不热闹。没让梁辉动手，叶凡一个人收拾着没吃完的东西和碗碟，他忙前忙后的，就是想把心里那股不舒坦的气儿给逼出来。

    再多的事儿都有干完的时候，叶凡摘了围裙，撑着水池子站了好一会儿，等他觉着自个儿能把那笑容亮出来，还一点儿都不显得作，才出了那厨房的门。他绕过沙发，走到梁辉身边坐下，俩人沉默地看着电视机里无聊的肥皂剧。

    叶凡紧咬着自己牙，想把已经到喉咙里的话憋回去，可他没做到。他听着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干瘪的声音说：“梁辉，回去吧……”

    ☆、081

    “梁辉,回去吧……”

    梁辉听到这句话从叶凡嘴里蹦出来的一瞬间就惊诧地抬起头看向他，叶凡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背部躬成一个弧形，他说：“你姐说的没错，你要是回去了，肯定能有更好的医疗条件，现在这会儿，除了盯着你按时吃药，我不知道自个儿还能干些什么,梁辉，我不想拖累你,这会儿，我已经从那件事儿里走出来了，人都是往前看的，没什么过不去的。现在，都这样了，不能因为我，让你就这么耽误治疗。”

    梁辉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直到牵扯着太阳穴都开始抽疼，他的手掐住自己的大腿，痛感越来越强烈，可是还是没法儿把心里那股憋屈给转移开。

    还不够，梁辉对自己说，还远远不够，怎么才能把那难受劲儿给吐出来呢？

    “梁辉，听我一句，回去吧。”

    “你也不要我！”梁辉猛地站了起来，叶凡被梁辉这一动作震得扭过头去，直直看着他，眼睛瞪得浑圆。

    梁辉发着抖，手指没有律法地抠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不多时就看见了一道道细小的红痕，叶凡站了起来，他试图靠近梁辉，但是梁辉很快躲开，他往后退着步子，眼眶微微泛红，他哆嗦着说：“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平日里在我面前表现的一点儿异样没有，可打心眼儿里，还是瞧不起我！”

    叶凡双手一前一后地架在胸口前边儿，手心朝着梁辉，他慢慢地往梁辉那方向靠近，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叶凡说：“我怎么能不要你呢？你不说了，这往后的日子，咱们一块儿过吗？”

    “那你还让我回去？”梁辉没再后退，他看着叶凡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戒备，喘气的幅度却是慢了下来。

    叶凡走到梁辉跟前，抿了抿唇，像是在思考这话该怎么说出口，眼瞅着梁辉又要不对劲儿了，他赶忙说：“甭管怎么说，咱们不能让这病祸害了你一生！”

    “你就是嫌我这病！”梁辉的眼角发红，他一挥手，没掌握力度，扇着叶凡脸了，脸上一道长长的红痕立马显了出来。

    像是找着了突破口，梁辉带着不正常地兴奋靠近叶凡，嘴角的笑容扭曲而狰狞，叶凡心想：坏了。

    这念头才闪过去，梁辉的拳头就过来了，正打上叶凡的嘴角，叶凡中心一个不稳，立马给摔地上去了，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胳臂肘着地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叶凡一时慌了神儿，他已经许久不和人打架了，这会儿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正要起来反击，一看到梁辉红着眼眶的模样，叶凡才支起来的身体又躺了回去，他闭上了眼。

    “你们都这样！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

    梁辉躬着腰，用拳头揍、用脚踢，泄愤一样对着叶凡身上是一阵乱打，他不知道那些地儿是不能重锤的，这会儿，他脑子已经蒙了，大概都不明白自个儿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全凭着自己心里头那团火支撑着，他想灭了那团火，把心里所有的怨气、所有的不甘全都给发泄出来。

    叶凡侧着身体，捂住头，躬着身体不让梁辉踢着肚子，护好了这几个容易受伤的地方，实在疼得厉害，就咬住自己的嘴唇，没一会儿就尝着了血腥气。梁辉的脚落在他的背上，不偏不倚地踢中了他的脊椎，他本能地向前蹭了蹭，嘴里发出难受的低吟。

    “有本事，你还手啊，甭在那儿装可怜！”梁辉的表情很痛苦，他一面儿出着拳，一面儿又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儿，舀空出来的那只手去抓着自己的手腕不让这拳打出去。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渐渐少了，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叶凡撤了捂在头上的手，肩膀抵着地儿，抬头看梁辉。

    梁辉已经回过神了，他跌坐在地板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然后把目光挪向正瞧着他的叶凡，他手脚并用地往后蹭，动作越来越快，直到背抵着墙了他才停下。梁辉靠着墙，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可遏制地发着抖，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叶凡身上没挪开。叶凡翻了个身，在地上躺成一个大字，缓了口气儿，他接着沙发的扶手把自个儿撑了起来，想要直着身体跟没事儿人一样走过去确实太为难他了，没法儿，能站起来过去总比只能爬着过去好，叶凡捂着自己的肚子，小步小步地往梁辉那边儿走，梁辉又缩了缩，试图把自己蜷成一团儿，叶凡在他面前跪坐下来，伸手揽住梁辉，把他护进了自个儿怀里。

    “没事儿了梁辉，你瞧，我这不是还有气儿嘛。”叶凡带着笑音说，“没事儿了啊，甭放心上，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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