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箱丝绸 第31节(2/2)
作品:《两箱丝绸》
顾恽忧伤脸:“我不是怕吃药,我是怕一天到晚每隔一个时辰就被灌一碗,苦倒是其次,就是时时闻着这味儿,怪倒胃口的。”
赵子衿想起他中午只喝了一碗清粥,还吐得七零八落,就有些心疼,但药还是得喝,他不介意变成顾半瞎,可自己介意。他想了想,垂眼做低落装,耸拉下手腕叹口气,撇开头,道:“你受这份罪,到底是怪我。”
顾恽一听那语气就不对劲,再瞧他脸色,像是要后悔终生的预兆,忙不迭就坐起来,捧着他脸小心的哄:“干什么呢你这又,关你什么事了,那是蜉蝣的试练,是我的事,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渴了,要喝药——”
赵子衿被他气的想笑,再想又觉得有些心酸,渴了不喝水——他有时觉得上天待他不薄,兜兜转转,这人终归是归了自己,可有时,又忍不住悲愤莫名,不过求一生相守,却是聚少离多生死辗转,总是想着以后就好了。
可以后是多远,又在哪里呢?在著闲的深山里?在塞北的荒漠上?亦或是,根本就没什么以后。
阿恽他没走过江湖,不知深浅,金蚕蛊百年难得,本就是为了对付绝顶高手而制,试想寒暑不侵罡气护体的武林人士都扛不住,他一个常人,哪里受得住。他能破万人冢,能过蜉蝣地宫,意志坚韧自不必说,可金蚕蛊这东西不是虚幻之物,不是生抗就能熬过去的东西。到了月圆之夜,它会从心脏里钻出来,在全身血脉里肆无忌惮的穿行,血流里都是它释放的毒性,疼,连满地打滚的力气都没有——
阿恽元气大伤,就算这段日子猛补,也起不上多大作用,就算自己有心想把一身功力过给他,他那筋脉也根本承不住,这样下去,他根本熬不过第一次蛊发,自己怕是得离开一阵子,下趟江湖。
顾恽咽了药汤,却迟迟不见赵子衿撤勺,抬眼就见他在出神,眉头锁得死紧,不用想就是在纠结金蚕蛊的事,也不打扰他,含着勺子也开始魂飞九天,去想这战事布防设置,很有点嫁鸡随鸡的觉悟。
杜煦一边幸灾乐祸,觉得顾恽这妖孽终于被人给措拾了,被管束的服帖,像儿子似的,自己和许季陵的天下从此太平了;另一面,心里又忍不住有些羡慕,世上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放下名利和俗事,围着你管东管西,这本来,就是件值得艳羡的事。
世事凉如水,人活一世,说长也短,心头还是红血的不过求心安,心肝抹黑的求利欲,甭管心肝是啥颜色,没人不盼着,能有人来长相伴。顾恽这厮掌纹长而浅淡,注定是个坎坷多舛之人,可他得了赵子衿一颗真心,谁又能说他不幸运,起码自己,就很羡慕他——
他正感慨的兴起,头顶突然拂过鬼手似的触感,杜煦吓一跳,动静极大的猛一转头,就见后头站的不是鬼,而是丰神俊朗的祈王爷,那人手臂还没撤回去,恰好悬在他鼻子前,指尖上捏着一片枯树叶子,风一吹,将鼻头挠的有些痒,登时仰头就是一个惊天响亮的大喷嚏。
阿——嚏——
赵秉手上的叶子刷一下被气流拂的飞翘,又慢慢落下来,同时,脸上还被喷了一脸口水。
杜煦一个喷嚏打的两眼水光乍现,一看面前的祈王爷被自己喷了个开门红,是为恩将仇报的大不敬,急吼吼的就想道歉,结果也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在这个时候想他,一张嘴,头不自主的往后一送,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回来,像门上足火药的炮筒,再次给赵秉来了一点洗脸水。
打完第二个,杜煦立刻就捂住了嘴,生怕后头还跟着一个两个,他一边惊得恨不得弹到天上消失,一边恨不得刨个坑将自己活埋,遇着祈王是多大的荣耀啊,普通人几辈子都修不到进他身的机会啊。
可自己大概和荣华没缘分,和祈王八字不合,第一次见他,就奴才似的叫人小饼子,好不容易有了改善印象的机会,还没说话,就先给了人两摊口水,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自己都觉得十分可气。坏了菜,新仇加旧恨,他要是一怒之下,赏个两三百军棍跟卷大葱似的,这里的士兵又个个威武雄壮,自己一个弱智女……额不对,男子,打不到一半就断了气,那可怎么办——
他脑子里装的是面粉,这会子被口水浇上了热水,成了一坨咕咚冒泡的浆糊,正着急上火愁煞个人,就见对面的祈王顺势收回手,松开让树叶落在墙角,还是那么温文尔雅的笑道:“一个人躲这里乐什么呢?”
他声音醇厚温和,给人一股镇定沉着的感觉,杜煦这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听他说话,突然就不怕了,心性转换的实在迅猛,这和他急于表达对顾恽的鄙视也很有关系。
只见他弯了眉眼就朝赵秉粲然一笑,捏住袖子下摆垫了脚,去给高出他半个头的赵秉擦脸,赵秉也不避让,任他楮黄色的绸缎袖子在脸上扫过,垂眼盯着这笑眯眯的小青年,觉得他很有活力,也很可爱,像他养的小狐狸。
杜煦不知道自己被人和狐狸比成了一团,擦完了脸,手臂顺势往院中指,目光还对着赵秉的,笑道:“王爷,你看我们顾大人,被人吃的多死……诶人呢——”
赵秉低低笑了两声,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笑道:“他们回房了。”
杜煦半信半疑:“这么快?什么时候?”
赵秉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就在你刚刚打喷嚏的时候。”
杜煦嘿嘿嘿嘿笑出一长串,自己都觉得有些猥琐有些怂:“下官真不是故意的,人生有三件事憋不得,喷嚏、拉屎、放屁,王爷一定能明鉴。”
杜煦一说完,又恼的恨不得缝上这张大嘴。可能是赵秉太没架子,杜煦总是记不起他尊贵不可冒犯的身份,老以为对面站着的是顾恽一流,张嘴闭嘴就随性胡扯,这实在要不得。
他吐字不太文雅,赵秉也觉得没什么,他一半的人生都是在军营里度过,一水儿都是魁梧的彪汉子,用词粗鄙有时简直不堪入耳,却也是咬文嚼字从不会有的恣意和真性情,这样挺好。他见杜煦怂眉拉眼一副懊恼像,就想逗逗他,抿嘴笑道:“怎么不叫小饼子了?”
杜煦被他的和气温言吓了个半死,常说伴君如虎,虽然这厮还不是君,可他很快就是了,那也是金口玉言的呀。杜煦腾一下就往地上跪,开始嚎:“王爷赎罪,下官真的无意冒犯,王爷一身乔装的功力炉火纯青,扮相十……”
他猛然关上嘴阀门,觉得扮得像确实叫人高兴,可一想赵秉扮的是太监,登时就不那么好了,越急越想不出好借口,小命堪忧,脑门子瞬间就罩上一层薄汗。
赵秉眼疾手快托住他往地上溜的身子,抄住咯吱窝将人提了起来,见他急的眼泪汪汪的就想笑,道:“我逗你哪。”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眼睛疼,很早就滚上床了,今天一起来,成了半边红眼,今天更晚了昨天没通知,对不起菇凉们,明天会准时七点的么么哒
☆、第一百零四章 集思广益
近来天气一直阴霾,铅块似的乌云沉甸甸的堕在低空,时而狂风大作,时而电闪雷鸣,总在人以为会下场暴雨的时候,却又偃旗息鼓,恢复成那种闷燥的阴沉。
幽国不知在打什么必胜的算盘,一直盘旋在城外静而不发,西原这边也是静观其变,两国大军隔着天涯咫尺的一道城门,成了两只佯装沉睡的狮子猛兽,皆是蓄势待发。
顾恽和赵子衿外出走走,就时常能听到将士们低语的心声:这样的日子真好啊,虽然提心吊胆,却不用将脑袋拴在裤带上奔战场,命还在,还能回家看老婆孩子。
顾恽心里悲凉,满脑子都是身不由己,一转头却扎进书房,沉思良久,提笔在黄历上将朱砂画的圈,叉掉后一个再圈上前一个,画圈的,代表的是开战的日期。
将士们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那是赚一天活头,他也这样觉得,可粮草不允许,军饷不允许,那些已经在战场上洒下热血的亡魂,也不允许。
幽明鉴不是傻子,这样的平白的消耗,就像是对决的双方还未出招,却不约而同在自己身上砍一刀,鲜血哗啦啦往下流,却又谁也不去关注,幽国和西原同样耗不起,这一点,顾恽可以拿命做保证。可幽明鉴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他不知道,也无从猜起,只是一直如此被动,总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是时候打破僵化的局面了。
一众人马聚在厅里,中间的桌子上搁着精细的地形图,大伙站着围一遭,若是将某些人手里的小飞镖小令旗换成筷子,就和围着吃火锅差不了多少。不过这虽然不是在吃火锅,可气氛之热烈,却丝毫也不逊色。
脾气老暴躁的大将军李云山,将手里的飞镖恶狠狠的钉在幽国大军扎营的地方,凶神恶煞道:“甭管他龟儿子有什么陷阱,要我说,直接杀上去给他个措手不及才他娘的解气,老子叫他有命挖陷阱,没命收猎物!”
“老李,大伙知道你憋坏了,可你也不能这么冲动,战略失误,那是硬伤。”镇南将军劝道。
“是啊是啊,将军息怒,咱们还是听听王爷怎么说。”
“对啊对啊,还有状元爷和榜眼在这里,也能帮我们出出主意。”
赵秉站在北面,手里捏着枚小飞镖,眼睛再沙盘上来回逡巡,想着幽明鉴会怎么行军。洛城城门自西而东,绵延数百里,西接莲鸣群山脉,东交万盛大河,将两国泾渭分明的隔离开来,要大规模攻打西原占领疆土,只能从城墙边下功夫。
城中有敌国探子,这事儿他早就知道,可为了不打草惊蛇,就一直没派人潜查,幽明鉴不可能毫无行动干耗着,明面上越没动静,就说明暗地里陈仓越多,难道他已经秘密派人混进城中,想要里应外合?
人心之所以难测,是因为隔着一张修炼得当就看不穿的人皮,面上和善的笑起,心里歹毒的算计。
赵秉思量半晌,还是没什么头绪,便看向顾恽和杜煦问二人有什么意见,这两人之前一直在小声嘀咕来着,总不该是在谈论晚上吃什么吧。
顾恽蒙着一只眼,用剩下那只瞥了杜煦一眼:闻名柳州的智囊凤鸣老先生的关门弟子,看你的。
杜煦选了个不易察觉的角度偷偷白了他一眼,鄙视中意义鲜明,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瞪完飞快敛去嫌弃,一本正经的面向众位将军,朝前迈了一步,对着给他递飞镖的赵秉转转眼珠子,示意不用,而后拱手行了个礼道:“行兵打仗,众位将军都是沙场老手,我们就不献丑了,只能出出馊主意,大伙莫要见笑。”
他贼眼一溜,就将准备独善其身的某人拖下水:“是这样,我与顾、大、人商量一二,想出这么一个不入流的法子。我军驻扎在城内,而幽军露宿在城外的空地,他们不是白日里集军装装样子么,那我我们就昼伏夜出,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我们可以每隔几个时辰,就击鼓吹号,甚至打开城门,派出部分队伍做预备偷袭的样子,等他们仓皇结队,咱们就撤回来,将门一关,接着睡大觉。”
赵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看向杜煦,眼底浮起赞赏,抬手就往杜煦头顶招呼,不轻不重的揉了几把,笑道:“果然妙计,可这样过不了几日,幽军就会转换策略,也在白天睡觉了。”
杜煦觉得有些丢脸,不都说了男人的头、女人的腰,只准看来不许摸么,哪能这么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头呢,跟狗似的,可碍于王爷的面子,他也只是很浅的皱了皱鼻子,没有高傲的一甩头颅,将他的狼爪给扔下去。
这细微的动静却没能逃过赵秉锐利的双眼,他自觉还算一个正人君子,可不知怎的,看见杜煦这孩子就忍不住想逗,行为心思都是掩藏的恶劣,不过这样他心情也好,也就难得放纵自己。他不仅没松手,反而又搓了几把,这样一来,杜煦连眉头都皱起来了,他暗自发笑,面上平常依旧,眼底却丝丝缕缕掺了笑意。
顾恽只剩一只眼,可观察力并没有虽眼睛数量消减,大伙都在吵嚷发笑,他目光却在二人之间不动声色的来回几遭,莫名就有种杜煦遭贼惦记的诡异错觉。
杜煦皱着眉眼接话道:“等他们回过神,那我们就换成白天偷袭,晚上休息,反正我们守在城内,先占了便宜,等闹的差不多了,估计幽国也就沉不住气了,到时候,战争可就真正开始了。”
几位将军五大三粗,可察觉不了这样微妙的变化,只是先后咂摸出味来,对视几眼开始哈哈大笑,声响最大的就是李云山,他指着对面那两个弱不禁风文人笑道:“嘿,你俩小子,可真够蔫坏的,哈哈哈哈,这计策老子喜欢,先整的那堆藏头露尾的东西筋疲力尽再说,我们这些大老粗,不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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