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逍遥 第40节(2/3)
作品:《半生逍遥》
噗嗤--
隔得那么远,我竟然清晰的听见了心脏被刺穿的声音,也看见我的小影低下头,愕然望着贯穿自己胸口的长匕首,刀尖殷红一片。
我看见她握剑的右手动作一滞,一支黑羽箭便“咻”的贯穿了她的手臂,只余半截箭尾。
越来越多的黑羽箭,像是久积的乌云、脱困的铁兽,咆哮着蜂拥而去,铺天盖地。
万箭……穿心。
她右手垂了下来,身子无意识的往后仰,最后翻身从马上栽了下去。
她偏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薄唇翕动,唤道:阿姐。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凄苦、遗憾、后悔、愤恨、绝望、释然,那一眼仿佛就已是她这颠簸流离、命不由己的一生。
我立在原地,呆若木鸡。胸口处空荡荡的,仿若无物,一颗心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回过神来之后,径直从马上掉下来,连滚带爬的奔了过去,跪在她身边,四肢僵硬得像是石头,动也动不了。
“阿姐……”
我张了张嘴,尝到满嘴的苦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晁……将亡……无力回天……你带着剩余的将士……逃往迷宫山,还记得我给你的图纸么?你……按照图纸所绘布阵……只要终生不出……可保一世安好无恙。”
千影血手攥上我的腕,仿佛倾注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浑身发抖,目疵欲裂:“我……一个将军,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死沙场,却是死在……小人的算计手中。苍天……负我,我如今已……别无所求,只求你好好的……活下去,我的命……你替我活下去。”
她瞳子开始涣散,混沌不清,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整个人蜷缩起来,往我怀里钻,像小时候相依为命时,捏着我的衣角,软声说:“姐姐……”
我低下头,缓缓地将耳朵凑近她的嘴唇,“嗯?”
却再也没有听到下文。
我跪在沙地上,不停地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要看不清。风,突然没有了声音,连周围嘈杂的两军对垒都听不见了。整个的天空,像一个大铁笼子向我笼罩下来。
腕上的力道倏地卸去,千影的头枕在我手臂上,嘴角兀自含笑,她眉目鲜红,灼灼之妍,当真是好看极了。
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
我抬了衣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露出素净而温婉的绝世容颜。
你身上的箭太多,姐姐现在不能一一替你拔.出.来,你且忍耐一会儿。这些人,太碍眼了,等姐姐解决了他们,就带你走。
我手指抚过她的眉毛,轻声说道:“你说好不好?”
她自然不会回我,可她历来最听我话,定然会说好。
我一手环过她肋下,一手伸到膝弯,将她抱了起来,她的头向后仰着,长发垂到地面。
我静静立在原地,极目远望,看见以我为中心,方圆百里,沙龙暴起,吞天噬地……
玉!溪!川!
……
“军师,该喝药了。”
我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接过小春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顺口问道:将军回城了没有?
小春不答,连药碗也不拿回去就火急火燎的出了帐篷,不多时,便进来个一身白袍大夫装扮的人,要给我把脉。
我没病,为什么要看病?
大夫长叹了口气,指了指我的喉咙。
我心下更为奇怪了,问道:我的嗓子怎么了?
“军师,您失声了,已经三年了,您忘了么?”
我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包括小春,小春还想唠叨些什么,被我要吃人的眼神瞪了回去,只得讪讪下去。
才三年,我还以为已经过了三十年。
我坐在床上,环抱着自己,将头埋入双膝间,低声想道出那个名字,尚未出口,便泪盈于睫。
三年又三年,千影城正式建成,当年剩下的兵马和部分关宁城的居民也从毡房都搬入了城中,短短数月,已是气象全新。
后来,我不再让人称我军师,改称千雪大人。
后来,周边的部落尽数归顺,开始奉我为主。
直到有一天,晋国世子子书赤找上了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小影口中曾说的——应天命之人。
他带来了一把剑,九年前被我遗弃在战场上的承影,算是给我的见面礼。
云炎将剑呈上来,我接过来捧在手上,慢慢拔剑出鞘,声音依旧那么清亮悦耳,人不在了,留些记忆总是好的。
隔着一层白纱,我看到才十几岁的玄衣少年身形笔直的立在我面前,神情冷峻。
“小子受高人指点,特来请千雪大人救小子一命。”
我写了张字条给他,上面只有两个字:“条件。”
少年略一颔首,回风流雪般嗓音淡淡吐出荒唐话语:“晁国皇室满门,依千雪大人处置。”
很稚嫩,却让人信服。
我手指在剑柄上划了一下,继续写:“好大的口气。”
子书赤道:“若千雪大人肯出山助我,定会事半功倍,报仇一事,假他人之手,总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你很聪明。”
到底是少年人,又或者死生之事对他人来说真的太过重要,子书赤脸上透出了明显的欣喜。
然而后半句我并没有写出来。
你很聪明。
真像我以前的一个故人。
☆、第142章 前世番外(完)
城主府,芝兰阁。
子书赤卧在床上,周身被淡淡的光芒包裹,我左手在半空中慢慢划出一道符文,右手则飞快的结着错综复杂的法印,这轮回印共分九十八道,必须按照顺序,中间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轻即失败,受印人命丧当场,重则自身难保。
一日一夜,汗水顺着额角流到下颔,再滴落在地上。
终于印成,房中光芒大炽,几乎要刺痛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只见光芒渐渐消匿,正中央悬着一方黑色圆盘,上面镂刻着古怪而玄奥的花纹,五色光亮交相辉映。
如果我此时在屋外,就会看见七彩霞光烧满了芝兰阁后的整片天空。
这圆盘便是子书赤的命盘,也许是因为皇室纷争,他幼时便给人喂了剧毒,命盘受损,药石无医,被高人所救,才一直吊着这条小命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天命之人呵。
玉溪川以前常说我命格有异,我以前不明白,如今明白了,纵使可以改天换命,堪破这世间人、世间事,唯独救不了她,只因她早成了一捧土、一堆灰。
我怎么能甘心?
玉溪川他骗了我,骗了我的小影,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骗局。
我为什么要甘心?
我看着他命盘中央的裂纹,开始慢慢修补,只是在最后一步,“不小心”多念了一句咒文……
那圆盘一瞬间爆出强烈的光芒,再慢慢黯淡下去,沉入了子书赤的身体。至此,命格已成,再无人可更改,包括我自己。
一个月后,子书赤调养好身体,回到晋国,我去小树林和小影道了别,再入中原。
千影城是我和她共同的心愿,我自然不愿动用他们的力量,这些年我也暗地培养了一群影卫,将他们带了出去,建立一个名叫影楼的暗卫组织,子书赤需要在暗地里进行之事,全部由影楼出手,它渐渐成为子书赤手上最快最利的一把尖刀。
景祐四年,子书赤年满二十,于大庆殿承继国祚,成为第三任晋王,随后集结军队,挥师北上,开始了他一十四年的征战生涯。
景祐十八年,晋师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帝都四方城,至此,维持了六百五十八年的大晁帝国宣告终结,大晋随之崛起。此时,离小影去世已三十年有余,我也终于像以前期盼过的那样,满头华发,脸上爬满了衰老而痛苦的皱纹。只是那个曾经与我有过约定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晁国朝堂之下,垂首跪着晁国所有的皇室成员,垂垂老矣被人从屋里抬出来扔在殿上的有之,嗷嗷待哺正在娘亲怀里安然入睡的亦有之,多得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敢出声求饶的皇亲国戚。
子书赤很讲信用,果真一个不漏的全部随我处置。我冷眼扫视了一遍跪着的人,吩咐身边的羽林卫的队长:“带我去皇陵。”
“那这些人?”
我头也没回,“杀了,一个不留。”
当我派人从皇陵中挖出晁振祁——小影还在世时的当朝皇帝的尸骨时,当我颤颤巍巍执起长鞭一道一道的将他的骨头抽成骨灰时,当我看见晁国皇室的血染红地面的青砖纵声长笑时,我听见他们说:我疯了。
我疯了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出来得太久,再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然而回城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我此生最不想见到的人——玉溪川,我喊了十几年的师父,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来势汹汹,疾言厉色:“雪儿,你怎么敢私自对子书赤下诅咒?”
我看着他那张温雅如玉的脸,不复当年的和蔼可亲,只是一味的责难之色,露出了隐藏多年的狐狸尾巴,心中悔恨怎么自己没有早日看透这人的真面目。
“哦,”我垂下眼睑,说:“篡改命格于天道有亏,我只是采取了另一种办法损有余以补不足。”
“胡闹!你可知你此举乱了子书家所有人的命格!还不快快随为师前去补救。”
“为师?补救?”我轻笑一声,用一种无比讽刺的眼神看着他,说道:“玉溪川,你的戏演够了没有?你做了什么,需要我给你提个醒么?当年到底是谁把小影的女子身份泄露出去的?是谁运用幻神印控制了沈青,让他在战场反戈?是谁充当中间人在联系吐谷浑和晁振祁,合而杀之?当年的事,你当真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能够瞒天过海么?!”
玉溪川脸色一白,恢复了往日平易近人的模样,往前走了两步,被我喝止住,他辩白道:“雪儿你莫要胡言,千影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我怎么会亲手把她推上死路?”
“怎么不会?幼时你便曾用取水术想置她于死地。哦,我忘了,你只是想借置她于死地的机会,唤醒我灵海中紫凰君的残念而已。而后,你封了我与她的这段记忆,开始一步步谋划你的棋局,你教她武功兵法,让她成为天下闻名的将军,可你发现自从那次之后,我又成为了那个病弱的凡人。你这么自视过高,又怎么会允许自己有一个废人徒弟,又怎么会允许自己看错人。等到应天命之人出现后,你终于设计杀了她,让我重新觉醒,以证明你的慧眼如炬,高世之智。”
“玉溪川,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冠名堂皇的样子,让我感到恶心。念在曾经师徒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给我滚。”
玉溪川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终于忍不住撂了脸色,冷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什么与天道有亏,你就是不甘心你妹妹死了,所以才将仇恨转嫁到来求你的子书赤身上,口里说着仁慈大义,心里却比谁都自私肮脏,果然是我玉溪川教出来的徒弟,当真好极!”
我胸中怒气冲天,连带着屋内的陶瓷器皿震颤不已,房屋都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面前烧起一道黑色的火焰墙。
我怒极反笑,声调猛地拔高,尖声叫道:“对,我就是要他子书家世世代代受心疾之苦,白日万蚁蚀心,夜里剥皮抽骨,我要他们永生永世,永远不得善终!”
“凭什么?凭什么我妹妹死了,他们却都好端端的活着!”我咬紧牙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凭什么!”
黑色火焰刹那成龙,咆哮着向玉溪川身上卷去,龙息逼戾,却被他一抬手轻易化解。
我杀不了他,我知道。
但同样的,他也杀不了我。
我说:“滚。”
他长眉一扬,只是笑,却不动身。
我手指攥成拳,道:“滚出去!来人!把这个人给我赶出去,下次再见,当场击毙!”
他是修道之人,不可杀凡人,这是法则。就像我当年带小影离开迷宫山,在大漠里掀起龙卷风,也只是迷惑敌军的视线,却不敢造下杀孽。
玉溪川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我身子一软,终于瘫倒在了地上,数十年的恩恩怨怨,在今朝算是都有了个了结。若是没有玉溪川,我与小影根本没有机会长大成.人,纵使他只是将我们当做棋子,却始终有过养育之恩,让我们有过三十余年悲喜交加的年华。
人这一辈子,真是想想都要哭,想想都要笑的啊。
我没有告诉他,我仍旧给子书家的人留了余地,只要心绪不受巨大波动,心疾是不会犯的,至于其他,就各安天命吧。
这次回到城里,直到死去,我再没有出去过。
每日,我都会提着一坛酒,去小影的坟前静坐,听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看苍鹰在天空翱翔来去,心里别样的宁静。
我拍开酒坛上的封泥,屈膝坐在地上,轻声的说:“如今天下大定了,城里的百姓和将士愿意留下的都留下了,不愿意的也回去了关宁城,四海升平,家家户户安居乐业,你可放心了?”
“最近姐姐老觉着天气有些冷,也不知道你那边是不是也一样,想着要给你做两件新衣裳御寒,可姐姐眼睛现在花得厉害,连针都很难穿进去。好在现下不过夏末,我让小春的孙女儿帮着点忙,也许能赶制出来。”
“三十多年了,也不见你给姐姐托个梦,我都记不得你的样子啦。姐姐现在记性不好,还犯糊涂,老觉得你还在我身边,每次风一响,呜呜的,就觉得是你在回答我,你说是吗?”
小影自然不会回我。只是风声愈发凄切了。
我揉了揉干巴巴的眼角,抚着墓碑上冰冷的刻字,慢慢将头靠了上去。
身边酒坛倾倒在地上,酒水在泥土里发酵,弥漫出香甜而又苦淡的气味。
世上没有谁缺了谁就会活不下去的人,区别只是活下去的方式而已。
既然你让我活下去,那我就好好地活下去,
长命……百岁。
你听,驼铃在响,雁子又回来了。
☆、第143章 寒潭冰棺
应修痛苦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乌云翻滚,夹杂着雷霆之势,似乎整座森林都要被掀翻,鸟兽惊走,河水倒流。
钟离珞身子悬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像是坚韧而柔软的蒲苇,脆弱却从不屈服,而手上承影的剑身全数没入了应修的金瞳里,只余下一截剑柄。
钟离珞从来没想过要和应修同归于尽,她要的是,杀了灵角獬豸,护住莫青璃。
莫青璃不能死,她也不能死。
应修浑身坚硬似铁,可不代表就没有弱点,被这一剑一刺,非但瞎了它一只眼睛,更是顺着颅腔直刺到脑内。区区凡人竟能伤得了它?
应修暴怒,张嘴长啸一声,前爪抬起,包裹着青色的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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