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

    “说来话长，我把自己的记忆复刻到芯片里，从镜湖里取出一个人的身体进行植入，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件事只有你们俩和元帅知道，不要告诉别人。”

    赵清阁和薄珏同时点了头。

    “我不能理解，你做这件事干什么？”

    “为了……”明妤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当时在决定参与进这场历史的大潮的时候，我担心蝴蝶的翅膀会扇动得太过，便留了一手，让每一个‘我’都有机会在未来去修正它。”

    “你封住了多少人？”

    “十九个。”

    “你还要活十八世？”

    明妤摇头：“每一次的复刻只能保留上一代机体最核心的东西，等到三千年后，我的记忆里还能剩下什么，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我会尽我所能。”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仅仅是根据历史来修正历史吗？”

    “不，我就是历史。上一段几十年到现在新纪元，以后还有数千年，这些东西总要有一个人记下来的，我可以做到。”明妤翻出了一本笔记，封面是这个年代的黑色烫金雕版工艺，递给赵清阁，“我在这上面记录了从几百年前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你看看？”

    她用的不是现代天宿文字，而是古代天宿文，赵清阁看起来却丝毫不觉得费劲，她甚至想起来了后面的内容，因为这本书她看过。

    就是那本她雏态在壁空的时候啃了足足有一年的孤本古籍，没有名字，没有作者，晦涩难懂，一度被怀疑起其真实性，扔在图书馆后就无人问津了。

    原来是她。

    她的寥寥数语让她对这个时代充满了迷惑，得到解答后却更加迷惑，最后终于走上了这样的一条道路。亲眼见证、亲手书写历史的人，想想感觉也很有价值。

    赵清阁把笔记本交还给她，没有说自己曾经看过她写的东西，只提了个建议：“这样的文字太明显了，流传到现代一定会被销毁的，你再加一点变体，就算是通习古天宿文的专家也要费大脑筋才能看懂，这样它才能够一直保留下去。”

    明妤听从了她的建议，回去就重新书写了一遍。她没有明目张胆地顶替了先前的中将职位，而是当了君临元帅的随侍副将，心无旁骛地做她自己认为大义的事情，她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记忆的转移被剜去了一块，连伤口都没留下。

    六月十六，薄珏、赵清阁等一行人纷纷从军中撤离，重新整队，往林笺所在的地方疾驰奔去，运气还算可以，来时的70个人剩下了有一半以上，个个都红光满面，终于熬到头了，只要能回去。他们曾经在距离昴宿星的边界服役过几年，但那和来古代完全不是一个感觉，宁愿镇守驻地三十年，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待一年，原因就在于归属感。

    从一个基地前往另一个防备森严的军事基地，对这伙人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林笺要做舰艇，自然要仰仗军队科学室的支持，她泡在了熟悉的实验室里，简直如鱼得水。

    小皇子也跟放飞了的小兽一样，在绝对安全的山中腹地处高兴得跑来跑去，直到他一脑袋撞上一个人的胸肋，把自己撞得坐了个屁股蹲儿。

    小皇子揉着屁股站起来，看清楚眼前满副武装的人：“哎？薄副统领？”

    第221章 路途

    四野无人，晏无垢仰头看向她身后浩浩荡荡的一批军人，面上丝毫不显出惧怕之色，只是稍微敛了衣襟，站直了身子，又温文有礼的喊了一声：“薄副统领。”

    他深居世外，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经改朝换代，天翻地覆，着实对薄珏出现在这里深感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薄珏和他交情不深，在宫中说过话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过来，赵清阁从队伍最后走出来，接过了话茬：“殿下，我们过来有点事要处理，林笺呢？”

    他们过来是和上面打过招呼的，只要再往前行进几步，自会有人带路，但既然遇到了晏无垢，在林笺没有告诉他真相之前，尽可能隐瞒的好。

    果不其然晏无垢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林笺她在实验室呢，我带你们去。”他又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但是这里有很多孤星守着，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进去。”

    “没事的，我们会去交涉。”

    “那好，”晏无垢开开心心地给他们带路，边拿棍子拨开脚边的野草往前走边道，“对了，你们不要叫我殿下了，殿下早就死了，我现在姓林，叫林朗。”

    两人应是。

    薄珏在后边对着赵清阁嘀咕道：“我看林笺可以啊，一不留神不但把皇子的人拐出来了，把皇子的心也给拐出来了，这个叫什么，出嫁从妇。”

    赵清阁轻轻斜她一眼：“别瞎说，不然林笺生气了。”

    薄珏反驳道：“我没瞎说，等我们把他带回去，让医生好好治治，铁定能把身体治好，我看殿——他本名叫什么来着？算了，就叫林朗好了，他的样貌、人品哪样不比那个姓洛的好，清清白白的，到时候，近水楼台，谁得到月还不一定呢。”

    赵清阁道：“你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薄珏笑道：“我一向对这种争来抢去的修罗场很有兴趣。”

    赵清阁道：“我倒不觉得，人一生遇到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喜欢的人喜欢你就更不容易了，为什么要左右折腾呢？”

    薄珏不同意：“那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不走到最后哪知道谁是那个对的人？为了一颗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才是愚不可及。姓林的平时鬼精鬼精，一碰到这种事情就跟智商掉线一样。”

    赵清阁“哦”了一声，反问：“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吊在我这颗树上？”

    “我们不是结契了吗？我不吊住你这棵树也没别的树吊了，你当我傻吗？”薄珏觑着赵清阁越来越黑的脸色，换上了一副深情的表情，急转弯道，“对啊，我是挺傻的，赶在结契之前对你表白多好，然后名正言顺地追求你，顺理成章的结契，不管成为契主还是契子，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懒得和你贫。”

    赵清阁眼睛翻到天灵盖，加快了步子。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驻地，一般的军事科研基地都会选择建在深山当中，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保密。林笺接到通传，边掸着身上的灰尘边跑出来了：“你们来得还挺快的。”

    赵清阁道：“对啊，没机会给你扫榻相迎。”

    薄珏冲着她挤眉弄眼，眼睛一直往晏无垢身上瞟。

    林笺对晏无垢道：“林朗，你先去外面玩，我有事要和她们俩说。”

    “好吧。”晏无垢听话地下去了，林笺这才一脸鄙夷地望向薄珏：“你这什么表情？”

    “看你怎么诱拐良家妇男的。”

    “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啊，打一架啊。”

    赵清阁手在空气中画了一条道出来：“打，快打，不打不是天宿人。”

    五分钟后，三人坐在了驻地里的一间接待室里，赵清阁和薄珏坐一边，林笺坐在她们对面，脸上没有了嬉皮笑脸的神色。

    “舰艇问题不大，已经建好了，正在进行复查阶段，我找专门的天文学家算过了，今年的十一月二日，会有一次大的星象异变，会是我们回去的最好机会，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照我的推测，政变应该再晚几年才是，”她压低了声音，确保不会被别人听见，“我刚进驻地，就有人偷偷给我传递了这个消息，我一直都没敢告诉殿下。”

    “十一月二日，离现在还有四个半月，找个机会跟他和盘托出吧，一直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很多，也很容易沟通。”

    “那这四个半月，我们就在这里拱卫你了。”

    林笺摆摆手笑道：“说什么拱卫这么见外，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什么东风？”

    “我来的时候，上级给我命令说，有一个人会送我们走，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所有的人都到场了，这个东风不可能还不来，再不来日子都要错过了。”

    赵清阁打了个哈哈：“会来的。”

    “希望吧。”

    看得出来林笺非常忙，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敲门喊她：“林博士，你过来一趟，新的数据比对结果出来了。”

    赵清阁道：“去吧林博士，我们自己去外面转转，就不劳你招待了。”

    林笺也不废话：“那我先去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食堂就在出门往左拐那栋红色的房子里，林朗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喝药了，你们记得提醒他。”

    薄珏盯着她匆忙的背影消失不见，忽然感慨道：“还是这样的生活比较适合她。”

    “回去以后她也会继续这样的生活。”

    薄珏把手伸过去握住赵清阁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我们也会有我们自己的生活，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去环游世界怎么样？只有我们两个。”

    “好啊。”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薄珏歪头道，“我一开始觉得上级太不公平了，凭什么要你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事情，现在才知道他们已经够仁慈了，居然把我和你一起派过来了。”

    赵清阁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道：“很简单，因为早在选拔队伍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你是不是又累了？我扶你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也好。”

    赵清阁这段时间精神力频频透支，的确感觉到身体有点吃不消，才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明显的疲累，上下眼皮也忍不住地想打架。薄珏先躺进沙发里侧，背部紧紧贴着靠背，手环过女人颈下，侧躺着把人圈进怀里，没过一分钟，怀里的女人呼吸声就变得均匀绵长起来。薄珏看着女人安详的睡颜，不知不觉头一歪，额头抵在对方头顶上，也呼呼地睡了过去。

    小接待室里没有再进来旁人，她们就着这么别扭的姿势在狭窄的沙发上足足酣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的时候身上居然还有一张薄毯，不知道是哪个小战士进来体贴给披上的。

    薄珏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正好肚子也饿了，从记忆里调出前几个小时林笺说的话，她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撤下来，从沙发上爬起来，带上门出去了。

    她对门口的小战士吩咐道：“不要进去打扰她。”

    “是。”

    林间的夕阳是非常悲壮的，壮阔的像是血一样，直接把奋勇的热情喷薄出来，映得山林里面处处红衣胜火，轮值的战士一步一动，也肃穆可敬。

    薄珏就在漫山遍野的红里踏进了食堂，吃完以后简单地打包了一份饭菜，回去小接待室。

    赵清阁被人从睡梦中喊醒，迷迷糊糊地坐在桌子前面吃晚饭，非但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人也要一头栽进饭里，薄珏见到后便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休养吗？怎么越休养身体反而越差？”

    赵清阁搁下筷子，道：“透支的精神力还没恢复，嗜睡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担心啦。”

    “我也不想担心的，”薄珏摇摇头说，“但我总觉得你最近睡得是有点多了，刚才我出去过几次你知道吗？”

    “两次？”

    “是一次。”

    “好吧。”

    “你是自己感觉到的还是猜的？”

    “看到的，看到你从外面打包了饭菜回来。”

    薄珏放不下心：“不行，我要找个医生给你看一下身体。”

    赵清阁道：“你忘了我们的身体构造吗？医生没办法治我们，只有通过仪器检查才能查出来，而且以目前的科技，也查不出来我身体有什么毛病。我自己觉得没事就好了，你别老是那么紧张，弄得我都要紧张起来了。”

    “但是……”

    “别但是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休息的，好不好？”

    薄珏嘴唇张合了两次，最终妥协道：“好吧。”

    第222章 老化

    山外，清洗活动还在进行，有一大批依然效忠于皇室的孤星被送去转世，有心归顺事先便已经做好同化打算的贵族，如谢赞、越贵妃之流，接受了天宿人的改造，洗去了一切作为古天宿人的记忆，也包括孱弱的体质，从此和孤星融为一体。无论这是不是他想要的，这也是君临承诺过的唯一能给的。外面的变化一日胜过一日，城郭重建，天文、历史、哲学所有涉及古天宿人的学科全部进行重排，所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都讳莫如深，从此真正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眨眼薄珏等人到这里就已经有两个月了，赵清阁的身体时好时坏，薄珏一状告到了林笺面前，两个人强押着她去军医那里做全身检查。赵清阁睁着眼睛躺在治疗台上，耳边响着仪器的“滴答——滴答——”声，指示灯从红跳到绿，从绿跳到黄，从黄又跳回绿，走马灯似的来回跳，之后就不动了，闪烁起来。

    军医按了台边的一个按钮，从台沿升起来一个罩子，把赵清阁全身都罩了起来，整个仪器推进了一个白色的机器里，重新进行扫描。

    屏幕上的线条薄珏是看不懂的，她只好看一会儿屏幕看一会儿医生的表情，这个医生完美地承袭了孤星冷酷的特点——全程没有表情。

    薄珏急得要挠屏幕。

    在她挠屏幕之前，医生徐徐开口了：“这位赵小姐呢，她的机体和我们曾经学过的机体很不一样，根据复洛莫的假设第一定律……”

    林笺赶紧打断他：“说简单点，她没文化听不懂。”

    医生用怜悯的眼神看了薄珏一眼，道：“总的来说，就是看不出来是什么问题，但她的机体似乎正在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在衰退，可能是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零件？”薄珏一把抓住医生的手，急切的追问道：“可以换吗？”

    医生颇有些文弱，被这么大力气一抓着实不太能受得了，他挣了挣，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道：“虽然我们是人造的生物，但是机体功能都是自成一脉的，自身的恢复能力十分强大，是不需要进行这种更换治疗的，也没办法单独更换所谓的‘零件’，最关键的是，我们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对了，她是有过什么离奇的遭遇吗？为什么身体发生了某种优化的变异。”

    “多走了些地方而已。”薄珏敷衍了两句，就请他将赵清阁从罩子里放出来，短短片刻工夫，她居然就又睡着了一次，虽然薄珏一叫就醒了，但显然精神头不对，走路的脚步也虚浮得厉害。

    薄珏冲林笺点头示意了一下，自己带人回去休息去了。

    “我好像是真的有点问题了。”赵清阁知道自己再佯装无事不但没用，还会让薄珏更担心，于是便老老实实坦白，“刚才我进去之前还好好的，一点都不困，下一秒立刻就昏死过去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说不知道。”相反的，薄珏却选择将医生所说的机体衰退一事暂时隐瞒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赵清阁伸进她手里的手背，“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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