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请用。」

    他以晚辈的身分为她斟上茶水。

    「谢谢。」离夫人淡淡应了，听不出喜怒。不过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这个小小的动作让离傲看到了希望。

    「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就在离傲还想寒暄两句时，离夫人打断了他。她放下茶杯，抬头直视顾轻尘，「顾公子，昨天傲儿问我为什么选择尹梦，我很吃惊，我相信那不是傲儿自己想到的。」

    顾轻尘微笑不语。

    离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若你是女子，仅凭这点，就算你不是天机谷的人，我也会支持傲儿娶你，可惜……」

    离傲急了，「娘，轻尘虽然是男人，但……」

    「傲儿，娘不是不能接受男风。」离夫人摇头，「也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就标准不同，问题是傲儿你身分特殊，放在旁人身上可以的事，在你身上就断然不行。顾公子，以后你和傲儿怎么选择我管不到，但即使是在现在，我也不会因为想在最后让你们高兴一下就隐瞒我的真实想法：我不认为你适合傲儿，也不认为傲儿应该选择你——起码现在不适合。」

    「娘——」

    离傲急切地起身，但这回却是顾轻尘阻止了他。

    「稍安勿躁。」顾轻尘将他按下，直视离夫人，不卑不亢，诚恳道：「不论您心中有什么顾虑，晚辈都想听一听。」

    离夫人定睛打量他一会，或许是觉得他态度诚恳，这才开口，「传宗接代话虽然老套，可傲儿毕竟是天机谷这一代嫡系唯一的传人，不像南宫公子和殷将军那样，有其他兄弟可以替家族开枝散叶。这个问题不解决，长老阁绝对不会放任你和傲儿在一起。」

    顾轻尘笑了，「这个问题我早已想过，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最简单也最不引人非议，不过从这回的事情看，当事人恐怕不会同意。」他看了眼情人。

    离傲立刻竖起毛，狐疑而戒备地问：「看我干什么？」

    离夫人倒是一想就明白了，「你想找几个女人给傲儿填房？」

    「不是吧！」离傲当下跳了起来，恼怒地嚷道：「顾轻尘，你当我是什么！」

    他摊摊手，一脸无辜，「所以我说你不会同意嘛。」

    离傲气呼呼地坐下来，双手环胸坚决道：「这个方法想都别想，除了你，我谁都不碰。」

    顾轻尘失笑，刮刮情人的脸颊，笑骂一声，「小孩子脾气。」

    亲昵的动作让男人脸色稍缓，眼珠滴溜溜的转，但还是端着架子不愿消气。

    顾轻尘也不急着哄他，转而对离夫人说：「第二个办法就是从旁系中挑选优秀的子弟过继。在普通家族中十分常见，只是我对天机谷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也不知是否可行。」

    离傲抢着道：「有什么不可行的，以前天机谷也有过先例，就这么办了。」

    离夫人嗔了他一眼，「那怎么一样。会开先例是因为那一代嫡系绝户了，这才从旁系过继，你连娶妻都不肯，如何说服长老阁过继旁系子弟？」

    她所说的「绝户」包括两种情况，一种是没有孩子，不孕或者在生下之前孩子就早夭了；另一种则是只有女儿，天机谷不允许女性继承谷主之位，没有儿子的话，要嘛招个女婿入赘，要嘛就从旁系中过继。而后者的话，通常以入赘为主，很少过继。可见天机谷门户之严。要说服长老阁同意不婚过继只怕很难。

    「想要做的话总是能做成的……」离傲嘟囔了一句，但听得出他的底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足。

    而这时离夫人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其实有个办法，既可以不让其他女人插进这件事，也可以让长老阁无话可说，就怕顾公子不愿意。」

    顾轻尘微笑道：「夫人尽管说。」

    「顾公子精通易容之术，又行事谨慎，你若愿意扮作女子嫁入离家相信无人能发现。若干年后你们始终无子，长老阁自然会同意让傲儿从旁系中挑选孩子过继。如此一来问题迎刃而解，顾公子以为如何呢？」

    离傲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情人俊秀的脸庞，心想他若是扮成女装……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

    顾轻尘则是错愕。这个主意若是南宫乐提出来，他一定不会惊讶，可由离夫人说出就……

    但很快离夫人续道：「不过按照惯例，谷主夫人要打理天机谷内务。坦白说，天机谷内务繁杂，谷主夫人日后大部分时间就只能待在内谷，到时候顾公子也无暇再顾及轮回。顾公子若是放心不下，不妨将轮回带入天机谷，日后顾公子也算有所依仗。此外顾公子精通易容术，也可传授于谷中亲信。」

    离傲刷地变了脸色，刚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被怒火充斥。

    什么「带入天机谷」、「有所依仗」、「传授于谷中亲信」，分明是要吞并轮回，还想谋取他手中技术。轮回的人数不及天机谷百分之一，一旦并入天机谷必会被拆散，到时候他何谈依仗？！只会落得什么都不剩！

    刹那间，离傲已把什么女装扮相扔到脑后，倏地起身恼火道：「娘，你太过分了！轻尘，我们走！劳什子的长老阁，我们才不管他！」

    「你等等。」顾轻尘温言安抚，随即回头面对离夫人问：「夫人应该有其他考量吧？」

    离夫人笑道：「顾公子倒是沉得住气。轮回和易容术对你来说是安身立命之本，要你毫无保留地交出来是有些过分。但顾公子毕竟是外人，要进入离家，还要被天机谷所接纳，难道仅是扮作女人就可以的吗？」

    离傲恼道：「我管他们那么多，扮成女人就够荒唐了。轻尘，我们走！」

    这回他没再让情人阻止自己，用上所有力气，将人强拉出门。

    当两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院落外，离夫人的贴身侍女忍不住说：「夫人，你何必在这个时候和少主斗气呢。」

    「我哪是和他斗气。」离夫人微笑地说：「只是想看看他们能走多远罢了。」

    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应该能走得很远吧？

    离夫人望着屋外朗朗晴空。今天天气很好，清爽而明媚，希望傲儿他们的未来也能像这天气一样好。

    离傲拉着情人一直走了很远，才慢下脚步。

    走廊很安静，大部分弟子都到外面收拾残局，偌大的园子中几乎听不到人声。

    离傲垂下他骄傲的脑袋，懊恼道：「对不起，我没想到娘会说那种话……」

    「我也没想到。」顾轻尘淡淡地说：「再过几天她就要被软禁了，此后天机谷是好是坏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也管不到你半分，不论我们怎么做，她都得不到半点好处。」

    离傲听懂他的意思，陷入沉默。

    顾轻尘忽然一转话锋，「知道你娘为什么选择尹梦了吗？」

    他愣了愣，摇头。

    顾轻尘仰望天空，金色的阳光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尹梦很弱小，不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的家庭。这种人很好控制，即使受了委屈也不会声张。如果你的妻子是她，那么你娘依然可以替你操持谷务，天机谷依然是她说了算，而你就可以继续在外疯在外野，没有人会管你……当然，如果过个一年半载尹梦能够给你生下一个男丁，那更是没人会去管你。可惜她没算到令尊会突然出现搅局。」

    离傲闷声道：「你也希望那样吗？」

    「谈不上希望不希望，顺其自然吧。」

    「如果当时爹或者我没有出现，你就让婚礼进行下去？你愿意让我和别的女人成亲？」离傲脸上阴云聚集。

    「别恼别恼，我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顾轻尘斜睨一眼，悠然道：「而且，我相信多一个摆设不会影响你的真心。」

    离傲的脸色终是好看一些，一声「相信」让他心里的阴霾烟消云散，吧唧亲上一口，像是得了宝物的孩子，他高声许下诺言，「就算全天下都不同意也不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顾轻尘弯起眼睛，初秋的暖阳将人晒得懒洋洋的，令他想要就这么闭上眼睛，将全部重量都依到男人身上，然后如此相互依偎着，一直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尾声

    要说玄德四年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是什么，无疑是天机谷新谷主离傲打破从不与外人通婚的谷规，决定和天机谷之外的女人成婚，更惊人的是，这个女人竟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轮回的首脑，同时也是名震江湖但无人见过其真面目的杀手天蝎——「他」居然是个女人！

    「你见过她了吗？」

    江湖儿女的婚礼自然不像贵族门阀那样讲究，纵然天机谷有着千年历史也不强求新郎新娘婚前不可见面，反倒因为轮回和天机谷的神秘性，而提前将「新娘」接入谷中，接亲迎亲也都在谷中完成。

    随着天蝎入住天机谷，「见到人了吗」取代「吃饭了吗」成为天机谷弟子见面的必要招呼。

    「见了见了！刚才去主屋送东西时见到的。」青衣少年显得很兴奋。

    而问他的蓝衣少年更加兴奋，「长什么模样？能让谷主倾心的，一定很美吧？」

    「呃！」青衣少年脸色一僵，说不出的别扭，「主母挺美的，就是……呃，有点……高……」

    蓝衣少年不以为然，「高？高有什么不好，总不能找个矮冬瓜吧。」

    青衣少年涨红了脸，分辩道：「可她有这么高！」

    他抬起手比划起来。

    蓝衣少年一看，惊愕不已，「这、这有六尺了吧？」

    青衣少年连连点头，「是啊，她都是低着头看我呢，不过主母笑起来很温柔，一点杀手的感觉都没有。」

    「真的吗？主母长什么模样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她……」

    两个少年边说边走远，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那对相拥而立的俪人。

    离傲环抱着身前的「女人」，亲吻着对方的耳朵，嘻嘻笑道：「他说你很美很温柔哦，娘——子——」

    拉长的尾音让「女人」嘴角一抽，瞪了他一眼。可精心描绘的眉眼已没了往常的淡漠凌厉，细长的柳叶眉温婉细致，乌黑的瞳仁掩映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波光潋滟，妩媚动人。

    这一眼看得离傲骨头都酥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刚要像平时那样忍耐，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可是女装打扮，而且是已经被大家公认的自己未来的妻子——

    嘴角一翘，他稍一用力就将人按在墙壁上，霸道地吻住那微张欲言的唇，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舌头灵活地钻过唇齿，探入湿润的口腔中恣意掠夺芬芳。

    顾轻尘瞪大眼睛，「你——唔……」

    说话？这时候还说什么呀，他才没有这份闲心。离傲霸道地用吻堵住爱人的声音，一双魔爪在对方身上看似胡乱却极有预谋地摸着，直摸得怀中人情动、身体发软，自然而然也就没了反抗。

    混蛋！色情狂！你真的是古代人吗？你比现代人还豪放啊！这里可是你家大院，人来人往随时会被看见好不好！

    顾轻尘一边腹诽，一边却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双臂勾上男人的脖颈，热情地回应。

    舌尖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又很快被男人压了下来，唇舌纠缠，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彼此的面颊上，水声啧啧，谁也不愿先停止。不知是谁先发现异样，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灼热已蓄势待发。

    两人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终于意识到在这里玩火可不妥当。

    四唇分离，银丝拉出，离傲坏笑着上前舔掉，再次招来爱人的白眼。

    坚挺的灼热尚未消散，两人只能亲密地挨着，以遮挡彼此的尴尬。就在欲火恰恰平息时，清脆的调侃声打断他们之间暧昧的气氛。

    「啧，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死得快哦。」

    离傲回头瞪去，就见在一名弟子的带领下，南宫乐和一个俊朗男子并肩走来。前者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欠扁，后者的脸上则露出一丝无奈，看似不赞同地拍拍南宫乐的脑袋，眼神中却满是宠溺。

    离傲没好气道：「我看你死得更快。」谁不知道你南宫乐那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还好意思来说我！懒得理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他直接对男子抱拳道：「殷将军，好久不见。」

    殷盛还了礼，「离公子，别来无恙。顾……姑娘，久仰大名。」后半句自然是对顾轻尘说的，只是那声称呼转得生硬。

    顾轻尘笑了笑，盈盈福身，轻声道：「见过殷将军。」

    那被精心妆点过的面容媚而不俗，英气而不粗狂，垂眉敛目，身若杨柳，声音没有女子的甜美，但也听不出男性的粗哑，只觉温润如水，听在耳中极是舒服。

    殷盛怔了怔，虽然知道对方是个男的，可见了面，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根本就是个大家闺秀，保守的他不禁略感尴尬。

    离傲可不喜欢与人分享心上人柔美的一面，挥挥手，示意领路弟子退下。

    南宫乐挑挑眉，摸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轻尘啊，没想到你穿起女装还挺有模有样，一般男人看了相信都要动心……不过你打算以后都这么打扮吗？」

    没了外人在，顾轻尘也不再装样子，像平时一样随意站立，浑身气质陡然一变，再没有丝毫女气。听好友这么问，他淡淡的道：「至少得扮个两年，找个理由从旁系过继一个孩子，然后就可以假死脱身。」

    「听说你要将易容术教给天机谷？」

    「嗯，做为入谷的代价。」

    南宫乐顿了顿，又问：「那轮回呢？也并入天机谷了？」

    顾轻尘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轮回不适合天机谷。」

    离傲代为解释，「轮回是杀手组织，要对外接任务。而天机谷立场一向中立，也不缺高手和死士。所以轮回并入天机谷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弊无利。」

    南宫乐了然地点头，「也好，轮回是小尘尘安身立命之本，若是连这个也给了天机谷，日后离傲见异思迁怎么办？」

    「南宫乐，你别胡说八道！」离傲面如黑锅，气愤地咆哮，「谁见异思迁了！我看你才见异思迁呢！轻尘，你别听这混蛋乱说，我对你可是忠贞不二的！」他拉着爱人的手急切地表白。

    顾轻尘失笑，看着男人心急的样子，心里倒是暖呼呼的。

    「他就是喜欢开玩笑罢了。」他笑着安抚。

    离傲不放心地强调，「我可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他微笑着回答。

    离傲顿时放心下来。

    哼，我家轻尘可是相信我的！

    有了底气，离傲下巴立刻抬起来。居高临下地瞅着娃娃脸少年，轻蔑地说：「听到没？你挑拨也没用。」

    「真没用？」

    南宫乐眉梢微挑，贼贼一笑，活脱脱的狐狸样让离傲打了个寒颤。

    男人恼羞成怒，「你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南宫乐无辜地耸肩，「没什么，就是来找轻尘说点事。」

    离傲戒备地瞪着他，「你找轻尘什么事？」

    「嘿，这你就管不着了。轻尘，来，我跟你说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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