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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一生 第22节(2/2)

作品:《许君一生



    关键也得断得了才行。

    “他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什么事都不太喜欢和我说,”我劝我妈:“像这次的事,他也是为了我好。”

    “那他以前搞得你书都不能读,自己在外面生了儿子,也是为你好?”我妈反问我。

    “那是他爷爷的原因,他越在意我,他爷爷越要对付我,所以他只能和我断了联系,孩子的事,也是被逼无奈。”

    “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

    -

    我妈把我晾在房间里,自己去做饭了,让我一个人想想。

    我没有给林佑栖打电话,也没有问李貅,我想要自己想一想。

    但总也想不出个头绪。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能去想李祝融,我告诉自己,要记得自己受过的教训。但就算是这样,再遇到他的时候,也已经没了当初离开北京时候那种“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有半点交集”的决心。

    晚上吃的饭,我爸吃到一半,去了厕所,我扶着他趴在马桶前面呕吐,他的肩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睡觉前,我出来喝水,发现我妈在厨房里哭,发觉我走过去,老太太忙不迭地擦眼泪。

    “我在泡煮粥的米。”她跟我解释。

    听说我爸开始呕吐,医生在电话里建议,应该开始吃流质食物了。

    其实他也吃不了多少。

    “他不让我和你说,他刷牙的时候,牙龈总是出血。”我妈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现在只睡几个小时,睡不着了就看书,说也不听……”

    “没事,我去和我爸说。”

    但真到了我爸面前,我又说不出来。

    我只能告诉他:“爸,后天早上,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

    -

    李祝融还是每晚跑到我卧室里。

    星期二晚上,我睡不着。

    我总是在想以前在r大过的日子,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我总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报道,从那个著名的校门进去,学校太大,我拖着一个大箱子,背着一个大包,跟着人流走。我记得花岗岩雕的校门,记得进去是个大广场,记得林荫道,还有新生接待处。我记得我常上课的那栋教学楼,我总是坐在靠走廊的窗户边,下课的时候看着别人站在走廊上聊天。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往本科校区走。

    旧学校,老地方,是每个年轻过的人的软肋。

    我记得第一次带他来我学校玩,紧张得一手的汗,带着他在学校里乱走,绕了好大的圈子,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就把这学校逛了个遍。

    我记得,我拿全国物理比赛的金奖,他带着郑野狐罗秦季野一堆人来看,在大礼堂里大声喧哗,夸张鼓掌,我整个人像被抬到云端上,迷迷糊糊结束了,被他拉到后台,伸手揪住我奖牌,我以为他是要看奖牌,结果他亲了我一口。

    我也记得,他耍了半个学期赖,磨得我答应从学校里搬了出去,他来给我搬行李,背着我的单肩包,拖着我手,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

    “小哲,你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我问他。

    “不会。”他伸手揽住我肩膀:“想也没用。”

    我靠在枕头上,觉得有点累。

    “那老师呢,老师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他忽然问我。

    我很想很想,想得心脏都像要裂开了。

    要是能回到以前,天气也正好,风景也正好,我可能会一直呆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就那样远远看着。我也许会当一个好的物理学家,我会把我爸妈都接到北京,好好陪着他们,做一个最好的儿子。

    但是,想也没用了。

    -

    李祝融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学校。

    这次来接我们的不是袁海,是个有点眼熟的青年,年纪不大,很阳光,一路上都带着笑。

    唯一的缺点是,他没有把我们送到学校。

    十年没回北京,我对路都不熟了。那青年带我们上四环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经的事多,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慌乱,问他:“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

    “我是郑少送给李少的司机,我叫王祺。”青年在后视镜里对着我笑:“郑少说了,要是许先生不肯来,就告诉许先生,许先生要是来了,这十年的事都会揭开的。”

    “回去告诉他,这十年的事,任何人说都不算数,我要听李祝融自己说。”我拿出手机来:“送我们去学校,不然我就打电话让李祝融来解决了。”

    郑野狐是厉害,越是厉害的人越自负,他总以为他可以替我和李祝融把这件事了了。

    “许先生,我只是个做事的……”车已经下了四环。

    “我打电话了。”我朝他扬了扬手机。

    我爸按住了我的手。

    “要是你有事,明天去学校也行。今天我就陪你去看看……”

    说话间,车已经绕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十年不来北京,这么近的地方也认不出来了。

    “这是卓家的金城庄园,去年初才竣工的。”那青年开车进了小区,还不忘给我们介绍。

    “爸,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急着打消我爸和我一起去的念头:“郑野狐是个神经病,总是没事就找我,我们去学校吧。”

    “没事,我陪你看看怎么回事,也来得及。”我爸不为所动,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郑野狐选的好时候!

    这半年来,我和李祝融再怎么闹,在我爸妈面前,都是装得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哪怕是和蒙肃呆在一起那段日子,李祝融都动用了狙击手,我爸妈还以为我已经和李祝融和平分手了。

    包括现在,我爸妈也以为,是我心里一心要和李祝融在一起。

    已经劝了我爸两次,他都不听,再多说,他就是本来没疑心都要起疑心了。

    我只能趁着车在小区里行驶的时间,偷看我爸的脸色。

    我总也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突然厌倦了自己比同学多一倍的物理作业,也厌倦了无数的考试,逃了一下午学去同学家看电影,本来准备逃一节课就回去,结果忘记了时间,天黑了才离开同学家。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忐忑。吃饭之前,我也是这样偷看我爸的脸色,猜测他到底知不知道我逃了学,我要不要主动认错。

    那一次,我是自动招了的。

    我爸没有打我,也没有教训我,在那之后减少了我的作业。但是我知道,那天我睡下之后,他悄悄来到我房间,替我掖了掖被子,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逃过一节物理课。

    如果路再长一点,我肯定自动招了。

    -

    郑野狐站在别墅门口等我。

    他笑过李祝融,说李祝融像兔子,东一个家,西一个家,一直有个温暖家庭的他不知道,要是李祝融本来的那个家像个家的话,李祝融怎么会弄出这么多家呢。

    我先下了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扶我爸下车。

    郑野狐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老人家的缘故,总算穿了件稍微正常的衣服——肩膀上有一个洞的白t恤,下面是一条迷彩的短裤。

    “请许老师来一趟不容易啊……”他装腔作势地感慨,伸手搭在我肩膀上:“这位是伯父吧?”

    “我是许煦的父亲。”

    “伯父好。我是李祝融的朋友,我叫郑野狐,你叫我小郑就好。”他姿态倒是低得很,就是笑容让人提心吊胆。

    他带我们往里面走,这别墅算小的,进去是个客厅,佣人倒了茶过来。

    “今天我找许老师有事,没想到伯父也一起来了。”他一个人也说得起来:“这样,我带许老师去看个东西,让小王陪你聊会天吧……”

    我还没说话,我爸开口了:

    “看什么东西?”

    “一些录像,是和李祝融有关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郑野狐不怀好意地笑着。

    “爸,你先……”

    “我和你们一起看。”

    -

    父母就是这样,有很多时候,你总是想瞒着他们,觉得他们没必要知道,觉得说了只会徒增他们担心。但是就在你以为瞒住了他们之后,他们却什么都知道。

    74、第 74 章

    郑野狐笑盈盈地看着我。

    “爸,这是我和李祝融之间的事。”我知道光劝也没用了,只能下保证:“等回去了,我把事情都说给你和妈听。”

    我爸总算同意了。

    郑野狐带我进了书房,估计这房子他也不常用,里面没什么东西。

    他把电脑打开,给我点开了一个文件。

    “这东西我不敢听,怕小哲杀了我,还是你一个人听吧。”他话是这样说,却一点怕的样子都没有,笑得狐狸一样。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让小哲去看心理医生吗?”他勾着一边嘴角,讽刺一样对着我笑:“这就是啊。”

    “你竟然录他和心理医生的对话,你……”

    “别,我可没听过。这些东西,连心理医生都没听过。要不是季野让我帮忙监视他家小情儿,我也录不到这些。”他摆着手往后退,顺手拉上门:“你就留在这听个够吧,许老师。”

    -

    开头是很安静的。

    要不是听到翻书页的声音,我还以为没人。

    开门的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就算再轻微,我也听得出是谁。

    “你来了?坐吧。”

    翻书页的声音。

    “今天过得怎么样?”郑野狐没录到完整的,显然这心理医生和李祝融已经认识了。

    “还好。”李祝融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你想说什么吗?”

    “不想。”

    “好吧……这是你今天的药,还是不要吗?”

    没有答应,离开的脚步声。

    翻书页的声音之后,没有了声音。

    郑野狐曾经说过,有一种有声控功能的录音器,用于监听,在录到的声音分贝低于某个值的时候,会停止录音。

    -

    短暂的安静之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脚步声。

    “你也要一杯吗?我只有咖啡。”

    “不用。”他的声音比上一次情绪高了一点。

    “刚从军区回来?”这医生声音不急不缓的,让人很安心:“怎么不留在郑家吃饭?”

    “我回家吃。”

    “听说你那位很会做菜?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吃到?”

    “季野做的菜也不错。”

    那医生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今天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那,再见了,药还是不要吗?”

    仍然是离开的脚步声。

    又是一段沉默。

    -

    开门的声音,倒水,坐下来,翻纸张的声音,过了很久,李祝融推门进来,脚步声。

    “早上好,”医生语气轻快:“这两天怎么没来?”

    “有事。”坐下来的声音。

    “心情不好?”

    李祝融没有回答他。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医生:“你觉得是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

    医生笑了起来。

    “结果重要。”医生顿了一顿:“但是人总是喜欢追问过程,因为结果已经摆在这里,改变不了。但是有些人接受不了,不甘心,就只能去追问过程,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让自己死心接受事实。”

    李祝融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解释,但是你那位需要一个解释。”医生似乎在椅子上变换了一下坐姿:“我有个建议,如果你对着我说不出来的话,你可以找一间安静的屋子,像这间这样的,先说给自己听,想象那个人站在你对面听你说。如果你觉得习惯了,再去说给他听。”

    “我不想告诉他。”

    医生似乎合上了什么东西。

    “把这药吃了吧,这会让你放松,说得比较轻松……”

    “如果你再给我开药,我就换医生。”李祝融冷冷地警告。

    “然后杀我灭口吗?”医生笑了起来:“我只剩你这么一位病人了,你可不能换医生。我先出去了,你试一下,先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试着说一下。”

    门被合上了。

    李祝融被独自留在房间里,我听不见一丝声音,但我知道他在那里。

    自从大学开始,我身体里就装了探测他的雷达。

    他说:“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知道,这天正好是我妈和他提出让我去生一个孩子的日子。

    可这时的他并不知道。

    -

    他又来过两次。

    每次都是医生单方面寒暄,他不说话,也不吃药,但是,每次都要坐上一会儿。

    每一次,我都以为他会说出来,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即使是身处在一个完全没人的房间里。

    然后就到了我准备跟我妈摊牌的那天。

    那天他是晚上来这里的。

    他没和医生说话,而是独自沉默着,医生照例把房间让给了他。

    他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了一句:“像十年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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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最后一段录音是昨天的。

    医生打开了窗户,我听见了雨声。

    竟然是昨天深夜,因为昨晚是我睡着之后才下的雨,早起地面还有点湿。

    他是推门进来的。

    “我要一份药。”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医生似乎怔了一下。但是反应很快,倒了水给他,然后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经过多么漫长的沉默。

    他说了一句“老师。”

    我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本能地往后退,一直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我却控制不住地想逃走。

    我知道我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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