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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塔人 第3节(1/3)

作品:《守塔人

    同一时间,灯塔里的电话疯响不止。

    王远回去晚了。他气喘吁吁赶到灯塔的时候刚好来得及按时把灯打开。

    尖锐的电话铃声震动了他的神经——

    “喂!你干什么去了!我刚才起码打了十个电话不止!”

    是气象局的人。

    “对不起我刚刚出去了。”

    “好好好,不跟你说这些现在,听好了,强热带风暴要到你们那儿,你赶紧做好准备,这次风力预计10-11级,估计到你那儿的风速能有近30,明天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登陆!下午六点之后,必须全线封港!一条船都不能过!听到没有!”

    王远脑袋有点懵,愣了一会儿一拍脑门爬上楼,把柜子里那些小本本都翻出来,仔仔细细找风暴天气的记录。基地一个小战士过来给他送饭他愣头愣脑见了人家第一句就说台风要来了。小战士给他逗笑了说气象局已经通知过了。

    天果然阴下去了。晚上淅淅沥沥下了一点小雨。

    早上关灯的时候天光尚是灰白的,海面上糊着厚厚的雾气。王远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海面了。这让他想起了从前跟着船队在海上的日子,渔民最担忧的就是这种天气,在夹缠的浓雾里船是被孤立的,它的神经紧绷,非常容易撩拨,几乎一点即燃,就像个被塞进麻袋里放在喧闹市场等着被卖的狗崽子,最安静的那种,忙着喘息,很容易陷入愤怒和恐慌情绪。

    王远很清楚心脏像被人攒紧在手里的压抑感。当年他还只有十四岁,刚刚初中毕业,跟着船队第一次出海就遇到大雾和台风,虽然风力还没现在高,但对于尚且稚嫩的他来说,也算生命第一次感到死亡的迫近仿佛贴面而来的浓雾,并且阴影更甚。要不是他天生顶着一张面瘫脸,慌得手都哆嗦了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人家都以为他小小年纪也有这么好心理素质。后来回港后,船长逢人就夸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颇有担大任的潜质。

    天幕密不透风,在晚秋的萧飒里犹如一堵灰色的粉墙,充满着颓唐而抑郁的气质。小雨不多但是冷冰冰的。王远抬起手来,一滴雨水堪堪擦过指尖,只在指缝皮儿上留下了一点潮湿的凉意。

    ——怪物。

    王远心想,他猫着个腰蹲在屋顶,黑曜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远方的雾气。

    他的身后,村子已经躁动起来了。

    台风对于这个不到百人的村落来说关乎性命。王远回家帮着母亲把一楼的东西都搬上二楼的小间。屋顶上面还要再加盖点东西。一趟忙活下来也要不少时间。

    屋子外面有村委会的人拿着喇叭喊——“今晚台风!注意!今晚台风!”

    六点,航道全线封闭了,渔船全部归港。

    风速加快,王远感受到了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水汽。

    电话尖锐的噪声打破了平静。

    “阿远,我是喻烽。”

    王远揪着的心暂时放下来,“烽哥。”

    “晚上有台风,你安不安全?要不要我派人过去帮忙?”

    王远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又说,“没事的,10-11级不算很大,烽哥你呆在基地里不要出来,雨下大了就不安全了。”

    喻烽说,“要是不安全你给我打电话,上次给你的座机号码还留着吧?”

    “留着。知道了。”

    喻烽开玩笑,“说实话害不害怕?”

    王远说,“不怕。”

    “哦?真的?”

    “以前出海也遇到过台风。”

    喻烽哦了一声像是放心一点,“那就好。我就是有点担心,打个电话问一下。”

    灯塔厚重的壁柱隔绝了风雨声,喻烽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夹杂着一些细碎的电流杂音,却显得十分安静低柔。王远心里一动,“我有村长的本本。”

    喻烽一滞,瞬间笑喷,“那有驾照的人还多了去呢,车祸依旧多啊。”

    王远心想好像也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喻烽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怕。就是怕你胆子太大了,万一有什么事冲出去什么也不顾。你忙你的吧,我挂了。”

    台风来得比预计要早了。十点刚过,雨势猛然加大,狂风裹挟着力道猛然一头撞在灯塔坚硬的柱壁上。电压显示器的织针摆幅加大,王远的眼皮都开始跳了。

    十一点,电话嗡了一声。王远没心思接。

    它也只响了一下。

    两点,雨势似乎收小,窗外积着巨大臃肿的黑云却还没散去。第二波风雨在三点半的时候到达,窗柩上的铁丝被吹得啪啪直往玻璃上面抽。电压表的指针晃得王远心烦,所幸换了自动发电机,指针立刻就稳定了点,但是灯泡可能因为改变了电压有点不稳定。

    王远披着雨衣爬上了灯塔,险些被积水滑一跤。

    保护灯泡的玻璃是强化过的,非常坚固,王远迎着风钻进去,里头闷热难当。线路缠绕在一起,王远戴着塑胶手套检查了一遍,测了电压出来然后爬下去调稳压器,调了之后再看电压表,再爬上去测量,这样重复了几遍,灯泡的工作算是稳定了。

    身上被雨水浸了个透湿,没一块儿是干的。

    王远找了块干毛巾擦了擦身体,换了套衣服。

    电话又嗡了一声。王远抬起手去接,没接到,拿起来只有“嘟——”的声音。

    王远愣了愣,黑黢黢的瞳孔慢慢流出一点精光,嘴巴咧开了一点。

    ——烽哥也没睡。

    电压表状态良好,接下去雨势应该不会再大了。

    王远开心地翻开本子新的一页写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云悄悄被削薄,雨势缓了。再过些时候,天边裂开一道微微的小口,暴出一点青白色,像是极糯的玉脂,隐隐还带着一点病气。

    王远托着下巴趴在窗柩上,困得有一搭没一搭地不停点头。

    电话突然嗡了一声。王远一个哆嗦抬起身子迷迷糊糊去摸电话。

    没响儿了。王远发呆。数了十下。

    “嗡——”

    “做什么只让响一下?”

    喻烽噗嗤笑了,“看到日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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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咧咧咧,一起看日出~

    7.

    “雾没散...”

    王远侧过身,正东方的海平面一个缺口上露出一片金黄色扇面。

    日出了。

    笼罩海面的薄纱吸收了浅浅的金光。日头还不是很明显,却能见到巨大的圆盘在无名岛的侧面斜插而出,和王远小时候拿蜡笔画的太阳一样,是橘红色的。

    “真漂亮,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日出这么漂亮。”喻烽叹了一声,“我们以前在地方部队的时候也看,太阳都是高楼之间挤出来的,跟挤牙膏似的。”

    王远忍俊不禁,很难想象怎么把太阳从牙膏管儿里挤出来,挤成一个长条的太阳。

    “笑什么?”

    “没有笑。”

    “笑了,我感觉到你笑了。坏小子,偷偷笑我。”

    “没笑,真的没笑。”

    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太阳也只是一个轮廓,但天终究是亮了。

    王远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电话搁在手里忘了放回去。

    喻烽则是没舍得放回去,电流轻轻带来一阵阵微小的鼾声,像是空气泡一样一串串从听筒里面冒出来,他亲了亲听筒,心里甜蜜。

    台风虽然不算很大,但是村里损失却不小。村民跟着闹了好几天,村委会里很多人去要钱补偿的。李永斌刚当上村长的第一个星期,没想着就遇到这档子事焦虑地每天都不愿意去办公室,有人找他都说他不在。

    下午王远回家路上经过村委会就看到来闹事的赵家。

    赵臻芳的母亲揪着李书记满口方言地骂,“我们家都这样了你们管不管?台风灾害屋子塌了你们管不管?我们自己修拿什么修?谁给我们钱修?不是灾害损坏有赔偿吗?钱呢!我要申请国家补偿!政府补偿!”

    李书记好不容易把这泼妇从身上揪下来,碍于围观村民不好发火,只能哄劝,“臻芳妈,你讲句理好不好?屋子坏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屋子坏了,好多人家里都有损失的嘛。哪有各个都向你这样来闹事呢?你先回去,等我们把村里面损失的情况统计一下估算好了再向上面申请拨款补偿。”

    臻芳妈一拍大腿就地坐下就开始哭,“我不管!屋子现在住不得人我们全家去哪里睡?我真是命苦啊,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婆婆都摔断腿了进医院了,女儿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今年是犯什么太岁了啊,屋子前两年才翻修过的,现在塌成这样日子没得过了......”

    “哎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嘞?”李书记很无奈,“谁不给你们家补偿了?你现在找我要钱我从哪里拿钱给你?给你了那各个都找我要我是不是每一家都要给啊!做事情要讲程序的嘛,我没有权利给你钱的嘛。”

    周围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吵吵嚷嚷的。

    王远站在后头看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攒够了钱给自己家重新盖一次。哪怕没办法盖新房子,修一修也好。王远家的房子是王爸爸和王妈妈新婚的时候盖的,也算有二十年的时间了。虽然熬过了这次台风,但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塌。

    路边积水淹到了小腿肚子。所幸房子没什么大事,就是里头闷着浓重的水汽,潮湿而粘稠。客厅漫了一层水,王远拿着个水桶把水一桶桶倒出去,又抹了半天地。

    外头哭天喊地的声音都是家里淹了水的。王妈妈去了趟杂货店买拖把,回来说,“赵家屋子都差点闹塌了,老人家下楼的时候滑了一跤,楼梯断了,二楼塌了一半,屋顶都陷下去了。刚才看到几个男人抬着老人家去卫生所。这是造孽呀。”

    王远刚收拾好东西,满头是汗,说,“收拾好了。饭蒸上了,等会开饭。”

    王妈妈心疼他每天晚上工作辛苦白天还要回来给自己做饭弄家务,拿着毛巾给他擦汗,“休息休息,喝点水。不忙,我去炒菜。”

    因为快立冬了,王远想着腌点咸菜。

    王妈妈吃不了什么大鱼大肉,就爱吃点腊肉和着咸菜蒸饭。

    本来放到别人家里这是女人干的活,但是王远在家承包家事也习惯了。于是喻烽被叫过来帮忙的时候,就看到白色的灯塔小屋前面挂了好几排飘荡的萝卜条还有白菜,整整齐齐像帘子似的垂在蓝天白云之下,乍一看还挺浪漫。

    “来!你教我做,我没做个这个。”

    王远在收萝卜条,指着身边那个簸箕,“把白菜收了。”

    喻烽听话把白菜收了,一摞摞整齐码好,一边收一边欣赏萝卜条中间王远俊俏的小黑脸。喻烽心里纳闷,以前他都喜欢那长得跟萝卜条似的小男孩,白白的瘦瘦的,又软又可爱,一掐都是水。王远跟那萝卜条实在是差太多了。

    王远屁颠屁颠去搬瓦坛。一搬出来喻烽就乐了,对,现在他是比较喜欢瓦坛。

    “把菜切了,铺到坛子里,铺一层撒一层盐,我做,你看。”

    王远拿着刀把那白菜唰唰两下割成四半然后一块块铺到坛子里,铺满一层往上头撒盐。喻烽坐在他旁边学着他铺菜。盐罐子摆在他俩中间,两只抓盐的手碰到一起上头全是细细碎碎的盐粒,擦一下就一道浅浅的红。

    “我们以前学农,学农你知道是干嘛?就是带着城里的小孩儿去乡下住一个星期教他们怎么做农活。什么除草犁地挑粪插秧都学过。那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腌皮蛋还有做蜂蜜陈皮。我们全班就两个人腌出来那个皮蛋是成功的,其中一个就是我。怎么样,你烽哥厉害吧?”

    王远乜他一眼,“城里的小孩为什么要学农?”

    “这个啊,可能老师觉得城里小孩儿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要出来学学怎么劳动。免得赶上又一次三年饥荒城市里的人得全饿死。不过我们那时候也小,高二,啥也不懂都当着是去玩的。谁真会去学怎么劳动啊,在家里头能洗洗碗不错了。”

    王远只上完了初中,他对高中还是很向往的。本来他是有机会上高中的,父亲在出海打渔的时候事故去世,家里头经济来源断了,教不上学费就没上了。

    “那你们高中还学什么?”

    “你别说,我高中还真没学什么。”喻烽回忆起来高中算是人生里面比较幸福快乐的日子,“我那时候混,不好学,还特别高兴爸妈工作忙管不上我,晚上逃了晚自习出去打桌球看电影都是常有的事情。三年高中下来,理科还行,翻来覆去几个公式,文科简直是没救。我那时候语文作文就没及格过。”

    王远笑起来,笑得眼睛发亮,“我也不会写作文。”

    “是吧,其实不是不会写,我写的东西老师不喜欢我觉得是这样的。”

    “我写不出东西,不爱看书。”

    喻烽就着满手的盐粒点了根烟,吸了一口,把它放到坛子边上闷烧着。

    “高中就得了一点好处,就是一帮哥们儿特铁。我们那时候玩儿在一起的都是差不多一个系统里头的,反正家里头肯定都互相知根知底儿。也都不用高考,毕业就出国。那时候出国的还是少,不像这会儿呼啦啦跟蝗虫过境似的。”

    王远听不太明白他说什么,也没打断。喻烽的坛子铺满了,烟也烧到了尾声。

    “以后有机会给你看我从前的照片,手机里没存,到时候从电脑里头导出来给你看。行了,铺好了,接下来要干嘛?”

    接下来两个人要找石头压坛子。

    “这个大!怎么样?”喻烽献宝似的挑了快大的。

    王远啼笑皆非,颇有点无奈的样子,“那么圆放不踏实,要宽扁的。”

    喻烽上去帮他,“你慢点,别别别!慢点!我来我来。”

    王远手上那块石头很漂亮,青白青白的,表面颗粒很粗糙,藏在两块巨石中间。王远把它从里头抽出来,用力过猛差点砸了自己的脚。王远往边上跌了一下,手放得快,石头擦着他的脚踝滚到了另一侧。

    “给我看看!”喻烽弯腰下去看,脚踝旁边擦了破了点皮,“没事。就擦了一下。回去涂点红药水儿就行了。疼不疼?”

    王远摇头,没什么感觉似的。

    喻烽朗笑,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看吧,小屁孩儿没多大力气还逞能。挂彩了吧?”

    王远不服气,“我力气大的很。”

    “你大个屁!哥帮你抬!”

    两个人抬着石头回去,把坛子注满了水泡着菜,又放了点香料进去,垫两条木板在上头然后拿石头压好了。两个漂漂亮亮的坛子就放在灯塔的小仓库里头。

    “很快就能吃了。”

    喻烽看那满满一坛子泡着的菜,还飘着几颗八角,闻着味道还挺好的,有点心动,下手扯了一小片往嘴巴里塞。王远啪一下把他手打掉了,“生的!”

    他嘴角上还糊了两颗白色的盐粒,看得喻烽心里打鼓,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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