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上海 第12节(1/1)
作品:《夜.上海》
男人震耳欲聋的怒吼让容芙大吃一惊,但身经百战的蓝崇却面不改色,冷静的目光仍十分专注,没有丝毫移动。
“才干、金钱、权势,你甚麽都有;而我赖以为生的,只有老爷的赏识跟垂怜……他死後,我又变得一无所有了。”男人的目光飘得很远,像是遥忆著甚麽,眼神变得迷蒙。
忽然间,邪飞的眼神倏地聚焦,变得更加凌厉:“……无论我多努力讨老爷欢心,他也只把我当成得力的助手;而你这家伙,却能若无其事的践踏著我所渴求的东西,把老爷的宠溺当成理所当然。我不服!怎样也不服!”邪飞嘶吼著,因情绪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使他像头发怒的兽。
“你不死,我的心头之恨难消。”
邪飞将容芙牢牢箝制在身前,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达”的一声,枪枝已上了膛。
“你能杀我的机会多得是,为什麽等到现在才动手?”蓝崇低声问道,语气并没有怨怼。
邪飞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像在抽搐一般:“最让人痛不欲生的报复,就是让你眼睁睁的看著心爱的东西一点一滴的失去,却无能为力。所以,我一直在等,期待哪天能出现一个让你死心蹋地的家伙,好让我在你面前一枪打爆他的脑袋!就像现在一样……”
男人一面说著,忽然轻笑出声,将头埋在容芙颈边:“光想到你为了这婊子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就高兴得发抖!”
邪飞深嗅一口怀中人质的发香,只见蓝崇的脸庞气得发红。
“别碰他!”蓝崇大吼著,俊美的五官扭曲著。
看见个性阴晴不定的男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慌张神色,邪飞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
甚至比想像中还要过瘾啊……邪飞轻喘著,斯文的俊脸兴奋得发红。
“你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把这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迷得死去活来……”他附在容芙耳边轻喃著,神色邪佞。
“我叫你别碰他!”蓝崇发出有如野兽的低吼,枪口牢牢对准著邪飞。
男人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感到慌张,但放弃了故作亲腻挑衅蓝崇的举动。
“好了,言归正传。你怎麽发现是我做的?”邪飞笑了笑,但眼神冰冷。
“蓝家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你处理的,也包括了雇佣。昨天那攻击我的家伙曾当过司机,若不是你,他根本无法渗透防备,也无从掌握我的行踪。”蓝崇低声说道。
只见邪飞的眼睛漾著光彩,嘴边的弧度上扬得更高,像是找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般。
“你发现我开始怀疑你,所以才使用苦肉计,故意受伤好降低我对你的戒心,对吧!”
只见邪飞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但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一开始,你真的骗倒我了。看见你的伤势,我还下定决心要揪出凶手为你报仇……”
说著说著,蓝崇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但是……雷彪的死,才让我确定你就是幕後主谋。”
“噢?我以为我演得很好呢!”男人的枪口更加抵紧容芙的太阳穴,镜片後的目光比无机质的金属更加冷硬。
“你今晚设下的埋伏,本想一口气解决掉我们三个,不料雷彪中弹後并没有伤及要害,所以你补上一枪。”蓝崇一副在讲述别人事情的平板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他致命伤附近的衣物上,有被人用枪口抵住所造成的烧焦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趁乱走近雷彪,一枪打穿他的心脏。但是发生攻击的前後,并没有人进出过我的视线……因此,除了我跟容芙以外,最靠近雷彪的人,就是凶手。”蓝崇的语气淡得不可思议,却蕴含著沉重的情绪。
邪飞始终挂著漫不经心的微笑,似乎对男人的语重心长感到不以为然。
“哈哈哈,你还不笨嘛!我以为你早被这婊子的美色给迷得晕头转向了。没错,那司机是我雇的,雷彪一夥人也是被我煽动的。那个徒有野心却毫无能力的家伙,担心自己的探长位子不保,我只是随便说几句就被策反了。本以为那几把机关枪就够把你打成蜂窝了,没想到你的命可真大,在那种情况之下竟然能逃出生天!”邪飞仰天大笑,嘴角的弧度利得彷佛能割伤人心。
男人大笑出声的同时,更收紧了架在人质颈边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缠绕在邪飞上臂的绷带也慢慢渗出鲜红,显得格外妖异。容芙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呼吸开始急促。
只见邪飞冷笑一声,望著自己的伤口,语气很淡:“眼下的场面这麽难看,都要归咎於雷彪这办事不力的白痴。要不是他的疏失,我大可不必白挨这枪,你的宝贝情人也不必死了。”
“你要我怎麽做才肯放了他?”男人的手没有丝毫动摇,反映了他的义无反顾。
“放下枪,然後转过身。”邪飞冷笑著。
“不,别听他的!”容芙惊慌的吼著,眼泪已夺眶而出。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太久。
邪飞深吸一口气。
甜美的烟硝味,象徵著自己的胜利!他的嘴角不禁扬起充满喜悦的弧度。
☆、(16)第八章-6 有你,万事足矣(完结)
面对邪飞的威胁,蓝崇却像尊雕像,俊美的脸庞也僵硬著,并没有动作。
“还不快点放下枪?你不怕我轰烂这家伙的脑袋吗?”邪飞逸出轻笑,上勾的眼睛流转著欣喜的光彩。
蓝崇静静地望著男人,似乎在思考著甚麽,但枪口还是精准的对著邪飞,没有丝毫偏离。
邪飞看著眼前那有如雕像般伫立不动的俊美男人,笑得更加猖狂。
“你看见了吧?这家伙根本就不把你当一回事,他只爱他自己。”邪飞在容芙耳边低语,笑声里有著掩饰不了的讥讽。
不料,动作优雅有如雕像般无懈可击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很低:“站好,别动。”
容芙望著他的眼眸,忽然涌生一股力量,不再感到恐惧。
“相信我。”男人悠悠的开口。
即使在这攸关生死的关头,蓝崇那充满磁性的嗓音依旧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如暮鼓晨钟般悠扬动听,更如神谕般令人难以抗拒。容芙望著眼前那坚定的表情,决心完全交付自己。
他闭上了双眼。
邪飞紧揪住容芙的衣领,却发现怀中的人质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呈现出淡定的平静,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正当他被两人异常的冷静激怒时,他听见“达”的一声。
在眨眼的瞬间,邪飞看见对方的枪口冒出火花,随即听见“噗滋”的一声闷响,所有思绪立即断裂。
他缓缓放松手中的力道,向後仰倒。
在倒地的同时,他对上蓝崇的眼眸,绿得如潭温柔的湖泊。
“小飞……”
好像是蓝崇的声音,很柔很轻,也很远。
邪飞慢慢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容芙跪倒在地,气喘吁吁。邪飞倒在他的脚边,光滑饱满的额上有个黑孔,一丝血水缓缓流下。
他忽然一阵反胃,连忙掩住嘴。
蓝崇呆立在原地,拿著枪的手无力的垂下,就这麽望著邪飞的尸体,不发一语。
容芙费力支起虚弱的身体,缓步走向男人。他伸出手,轻轻抚著蓝崇的面颊,男人的视线慢慢移到容芙脸上,湛绿的眼眸有如透明的玻璃,甚麽也无法映照在其上,精致的脸庞像是被冰冻似的,面无表情。
此时,男人高大伟岸的身形显得格外无助。
“想哭就哭吧。”
容芙踮起脚尖,将男人紧拥入怀。蓝崇默默的让人抱著,像具没有意识的人偶。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势滂沱。
男人低沉的呜咽声伴随著清冷的雨水,显得格外悲戚。
原本高挂在天上的月,不知何时已隐去了。
湿漉漉的街道上,一辆人力车在雨夜里急驰,“唰”的一声,车轮所过之处溅起无数水花。
车上的男人一身黑衣,帽缘刻意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张性感微翘的薄唇。他怀中的人儿一脸疲惫,清秀的小脸更显苍白。
“你不後悔?”他怀中的丽人轻喃著,声音湿润温柔。
“有你,万事足矣。”男人的笑容很苍凉,但意志坚定。
五、四、三、二……
他在心中倒数计时。
一!
“碰”的一声巨响,惊破了上海的夜空。车夫回头一看,身後不远处如皇宫般的西式建筑已陷入火海。
“蓝家失火了!”车夫停下脚步,惊慌的大叫著。
“别停,继续走。”车上的男人低声说道。
“……是。”车夫点点头,继续往码头的方向前进。
他瞥了瞥车上的乘客,路灯照射在黑衣男子的脸上,发出亮闪闪的微弱光芒。
像是水光潋滟。
-十年後-
雨後的香榭大道,格外清冷。
“颜师傅,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一名金发碧眼的少年朗声说道。
“好,快去快回。”被称做“师傅”的东方男人点了点头,俊朗的眉目含笑。
男人的黑色眼眸望著窗外潮湿的午後街道,眼神却飘向远方。
十年了,他没有一天不想容芙。
容芙跟蓝崇遇袭的当天,颜郁因临时充当华浓露的助理前往片厂,过了午夜才踏上归途。他与华浓露在老远的地方就看到阵阵浓烟,华丽无匹的蓝宅已成火海。火势之大,连烧了一天一夜,蓝宅化成焦黑的断垣残壁,却不见蓝崇与容芙的踪影。蓝崇的下落不明与蓝氏企业的分崩离析,瞬间成为上海滩的头号新闻,经过媒体的渲染,沸沸扬扬,占据报纸版面长达数月。
不久後,日军侵华,展开了为时八年的艰辛抗战,颜郁随著华浓露来到法国,隐居在偏远的乡间,两人相依为命,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巴黎。战後的巴黎百废俱兴,靠著华浓露的资助,颜郁开了间裁缝店,发挥了他的设计天分与独到眼光,每天门庭若市,客户应接不暇。
但是,每当雨後、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气味时,他就会想起容芙那张清丽如水的脸孔。
第一次遇到容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十岁时,颜郁和父母从贫瘠的乡下逃到上海,本想逃离荒灾,不料父母却在途中染上风寒,捱不过一个月就死了。他孤伶伶的在街上流浪,走到黄浦江边时,好心的拉车夫给他几个馒头,他慌张的啃著,一副噎死也甘愿的馋相。
中年发福的男人指著前面不远处的一排旧屋,低声说道:“你若不怕鬼,那里倒是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
男人笑著说,又塞给他几个馒头。
那年头,孤儿多如过江之鲫,男人能帮的仅限於此。颜郁领会他的心意,迈著大步前往好心人所指的鬼屋。
杳无人烟的巷弄前,有几株高耸入云的梧桐,遮蔽了大半的阳光,使得巷道阴暗无比。两侧的西式建筑虽然陈旧,但建材与设计也算得上精致考究,只是年久失修,蔓生的野藤张狂的攀附在壁面,整个社区像废墟似的。
但颜郁不以为意,他推开其中一扇大门。“吱呀”一声,有点生锈的枢轴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阳光撒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泛起一层微光,颜郁微眯起眼。墙边堆著几个皮箱,看似破烂的桌椅还盖著白布,零散的分布在不算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阴森。
正当他环顾著四周时,楼梯间蓦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把颜郁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低沉好听的嗓音。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影。
对方一身白衣,精致的脸庞也白得透光,表情很冷。那人缓步下楼,脚下没有发出声响。
颜郁不禁呆了。
“你是住在这里的鬼吗?”少年望著眼前那道缓缓靠近的白色身影,语气很冷静。
对方怔了怔,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你这小家伙真有趣。”
那人缓缓走到阳光下,瘦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可是有影子的喔。”
男人笑得很好看。
对方略微低沉的笑声让少年的心跳忽然荒腔走板,他看著男人的笑脸,觉得喉咙乾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弯腰要拿起地上的箱子,纤细的手臂像是撑不住沉甸甸的重量,白皙的面皮因吃力而泛起红潮,颜郁一个箭步上前,轻松扶住箱子并将其放到桌上。男人打开皮箱,炫丽夺目的色彩跳入颜郁眼中,美得让他舍不得眨眼。
“好漂亮……”他轻声赞叹著,小手不禁伸出。
当他的指尖就要触及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时,自己肮脏的手背蓦然映入眼帘,他连忙缩回手,怯怯的垂下眼。
“摸摸看啊,别害怕。”
男人轻执起他肮脏的手,缓缓的放在那些美丽软滑的锦缎上。少年抬起眼,对上那张清雅的脸庞,不禁羞赧起来。
“你力气挺大的,能不能留下来帮我的忙?”男人的笑冷冷的,却很温柔。
不知道是指尖软滑的触感让他留恋不已,或是被男人好看的笑脸所蛊惑,颜郁点了点头,不明所以的。
年轻的男人轻叹口气,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那有如黑曜岩般的瞳孔正幽幽发著光,俊朗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
往事,岂堪回首?
忽然间,门上的铃声发出清脆的声响,颜郁瞥见两个人影进入店中。较为高大的男人虽然一袭黑衣,但看得出衣物的做工精巧且剪裁合身,将男人颀长优雅的身形展露无遗。但他将帽沿压得很低,只看得见对方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扬,像是在窃笑;另一人则身著深驼色大衣,背对著颜郁的身影清瘦,正随意浏览著柜上的布料。
“请问您有甚麽需要吗?”颜郁走上前,对两人笑了笑。
只见黑衣男子蓦然抬起头,嘴角的弧度更加张扬。
“好久不见了,小鬼。”男人的声音低沉性感,使得他柔软的上海腔格外迷人。
颜郁愣愣地望著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庞,惊讶得说不出话。岁月在蓝崇的脸庞刻画下几道清浅,令他增添了成熟魅力。少了自负跟轻狂,男人的举手投足都充满优雅与自信。
此时,那体型较为瘦削的身影走到颜郁身前,宽大的帽缘遮住了脸,但颜郁仍可看出男人的肤质还是相当白皙,光滑得令人分辨不出年纪。
男人伸出纤长手指,缓缓取下礼帽。
“你长大了呢,小郁。”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听嗓音,仍旧是冷冷的温柔。
窗外,雨後的彩虹正横亘在清朗的蓝天上。
作家的话:
谢谢各位的观看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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