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钧有意在工作室多磨蹭一会儿，不急着回去。有一天他等到天黑才从工作室走出来，看见晁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昏昏欲睡，一副已经等了很久的模样。夏钧当下就不忍心了，“来了怎么不进去，你该跟我说一声。”晁泽见到他眼里就很欢喜，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羞赧，“你上次不是说我在旁边会影响你工作吗？本来打算在车里等，但是车里有点闷。”夏钧一把拉住他的手，总觉得自己于心有愧，“回去吧，晚饭吃了没有，没吃我给你做。”晁泽回握他的手，嘴角带着满足笑意跟他一起去取车。像是等候主人的大狗狗，不管等了多久，给一点甜头就又会很快高兴起来。

    夏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人明确关系之后晁泽对他的依赖越发不掩饰。但夏钧并不会认为如晁泽这样的人会对谁这么快的，情根深种，陷入热恋不可自拔。夏钧每次忍着不去回应他的时候，都会陷入认知失调的痛苦中，他的心不允许他无视晁泽。而每次回应了他，又免不了心里犯嘀咕，晁泽想要温柔对待的对象，到底是他自己，还是那个记忆中的穆元卓……

    距离上次两人做过致使夏钧受伤已经过去了几天，这几天里晁泽一直没有再主动提起过情事。今天难得气氛很好，晁泽吃完饭去洗了碗。出来之后看到夏钧站在窗前慢悠悠地喝水，于是他从背后抱了上去。

    “好点没有？”晁泽的手顺着他的腰窝摸下去，呼吸弄得夏钧耳朵痒痒的。夏钧下意识缩了缩，晁泽一把抱紧了他，“怎么这么可爱，躲什么？”声音里情欲的意味很浓。他们都正值盛年，在一起无非是吃饭睡觉这些事，随时都会擦出不可控制的火花。夏钧转过来，把水杯随手放在旁边，鼻尖抵着他鼻尖，轻声说“再缓缓，还有些难受。”晁泽露出有点委屈的纠结神情，然后嗯了一声，咬着他的耳朵说：“要好齐备，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

    他这样说，夏钧突然很想哭。晁泽原本预备的那些很长的日子，没有哪一天是准备给他的。他现在很担心，万一哪一天穆元卓出现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不是就没有用了。他是晁泽的心理医生，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晁泽内心的阴暗面和对穆元卓的执念。他一面被这样的晁泽吸引深陷其中，一面唾弃看清了事实却还怀有妄想的自己。

    夏钧说身后依然难受需要休息，晁泽也没再勉强。睡前问他整天坐诊累不累，趁着给他捏肩按摩的空档小心翼翼揩了点油水，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来。夏钧心中一软，投桃报李，主动给了他一个晚安吻。关了灯之后，没拉严实的窗帘里透出一点月光来，映着晁泽的眼里亮亮的，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侧卧，相对。

    晁泽眼里带着笑意，伸手摸过他的侧脸，鼻尖，唇珠。蹭过来轻轻吻了吻他，接着把夏钧按在自己胸前。夏钧听见他的心跳声，这样近的距离，让他有种此刻晁泽胸腔里那颗心脏是为他而跳动的错觉。但这错觉很迷人，让人心酸又甜蜜。只是当你知道错觉是错觉的时候，还可以沉沦下去么？

    夏钧自己也没有想清楚。

    周六下午晁泽来了，看到他喜欢的医生穿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毛衣，安静坐在拉好的窗帘旁边，好像是这世间唯一温柔的存在。晁泽没有犹豫，走过去拥抱了他。他们在一个吻的时间交换了对彼此的渴望和痴迷。然后夏钧反锁上了诊室的门，他们开始做爱……

    直到晁泽伏在他身上喘息的时候。

    眼尾发红的医生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晁泽，以后我就不给你看病了。”

    第十四章 【不舍】

    彼时医生被欺负得呜咽出声，晁泽温柔又磨人，跟初见时的冷漠强大截然不同，让医生无力抵抗。夏钧在他身下因为高潮而颤抖，晁泽会很轻地吻他，缠绵得让人有点恼。夏钧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被爱，又无时无刻不心虚。

    夏钧高潮时的眼泪和悲伤所致的泪水混做一起，晁泽替他擦脸，眼中怜惜又痴迷。而夏钧对他说：“晁泽，以后我就不给你看病了。”

    “为什么？”晁泽的手倏然收紧了，沉下来的脸色和眼中恐惧让夏钧也不禁犹豫。

    “没什么，”夏钧伸手抚摸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安静下来，“我们这样了……我会在治疗过程中掺杂进去很多个人情感。这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

    他说的时候脸色太正常，语气也太平静。以至于晁泽错过了他眼中的纠结，微微松了一口气，埋头在他肩窝，语气竟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思，嗫嚅道：“可我只相信你。”夏钧不得不把问题指出得明确一些，“但我没有办法把自己当个局外人去听你的回忆了。”没有办法心平气和面对，你跟你的过去，以及，你过去里那个难以抹去的穆元卓……

    晁泽一僵，半晌，才颤声问，“你是不是介意，我和……他。”

    夏钧不说话，只是抱了抱他。晁泽懂了，他几乎不知如何来表达此刻的心情。这时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有口难言。是他疏忽了，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以至于忽视了他和夏钧中间还隔着回忆里那个叫穆元卓的人。

    如果从夏钧的角度看，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呢？晁泽在心里起了这个念头，稍一想想，就被刺伤得说不出话。他在震惊和恐惧中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夏钧肯说出来这件事，如果夏钧不是在此时暗示他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而是默默忍下去等着晁泽自己发现，晁泽不敢想夏钧会在心里背负多少。真到了那个时候，是不是一切又无法挽回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晁泽连声道，“是我的错。”

    夏钧摇了摇头，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不是错，先遇到谁先爱上谁都很正常，不是错误。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早在一开始就跟我说过了你们的故事。”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晁泽在心里呐喊，这不是我和另个人的故事，是和你，是和你啊！但是……我要怎么跟你说明呢？晁泽在那一瞬间起了把事实和盘托出的念头，他明明在最初接近夏钧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告诉他吧，现在就说出来，我自始至终没有爱过其他人，我最黑暗的梦魇里是你，最明亮的期待里也是你…一直，一直，都只有你而已啊！他心里的声音强烈得快要冲破胸膛跑出来。

    可是当夏钧感觉到他情绪不对，把他抱在怀中的时候，晁泽犹豫了。

    眼前这个夏钧很爱他，他们近日的相处简直就是晁泽理想中的甜蜜生活，但知道了真相的夏钧，还会这样爱他么？不，他还是会生气，会对他失望，他会和那时候的穆元卓一样走掉，像以前的同学丢掉被小虫子污染的蛋糕一样，丢掉现在所有的一切，只为了离开他。晁泽贪恋眼前人身体的温度，被夏钧拥抱的时候他才会感觉温暖。他无法说服自己去打一个输不起的赌。

    “我会每一天都比原来更爱你的。”晁泽小心翼翼地说，像是小孩子有意在用糖果讨好伙伴，“我会一点一点把整颗心都给你。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我很爱你，我会很爱你……”他嗓音低沉，语气却柔软。夏钧微微闭眼，觉得像是有个打蛋器在自己的内心翻搅。若他没有亲耳听过被催眠的晁泽有怎样的执念，他愿意相信，晁泽会爱上自己。

    夏钧心知这个问题永远不会讨论出结局，晁泽眼下需要他，依赖他，不会承认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分配的地位，他们拿出来说得再明白，也不过是相互拉扯自欺欺人。夏钧把那口气咽了回去，他想，他也没有办法放弃晁泽，即使他知道，晁泽爱的人只有穆元卓一个。

    于是他轻轻笑了起来，揉了揉晁泽的耳朵，“真傻……怎么弄得跟我要和你分手一样。晁先生，我们才刚刚好上，我也舍不得。”

    第十五章 【勇气】

    晁泽拼了命似的要证明他会对夏钧好。夏钧哭笑不得之余只觉得心疼。

    晁泽的公司正在发展的关键期，像一辆卯足了劲儿的列车，此时才更需要有把住方向的人。所以晁泽必须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管理和调整，一边找到新的业绩增长方向，一边解决公司规模见长之后暴露出来的各种人事问题。这种工作相当消耗人的精神和体力，以夏钧的敏感，很容易察觉他的疲惫。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晁泽还是不动声色挤出很多时间，无所不用其极地对夏钧好。

    夏钧一到冬季就喜欢多在被窝里睡一会儿。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的上班时间很弹性，跟正常工作日错开。而晁泽通常醒得很早，他勤奋得不像一个管理者。如果晁泽醒的时候夏钧没醒，晁泽就会轻手轻脚下床，再轻手轻脚替他打点好一切再出门。如果夏钧醒了，他会抱着夏钧说一会儿话，然后离开温暖的被窝去弄好早餐。有时候是他自己做的，有时候是外面买的，很少重复花样，如果夏钧喜欢，那样东西就会在餐桌上多停留一段时间。

    甚至有一天夏钧要去一个正式场合，他起床的时候发现晁泽给他烫好了衣服挂起来。夏钧摸着被熨得平整的衣服，一时竟然有些回不过神。

    他心里的拉扯从未停止，也知道生活有时候就是需要粉饰太平才能好好过下去。如果就此沉溺于晁泽的温柔深情中，倒不失为一种问题的解决方式。但他害怕，如果就此沉溺，全心全意去信任和依赖晁泽，将来晁泽抽身走掉的时候，夏钧不确定自己能缓得过来。

    他在沼泽边犹豫逡巡，沼泽里有恶龙，但恶龙看守着宝藏。

    接连下了两天小雨，气温很快下降。原本预定下午过来的客人临时有事取消了，夏钧没事可做，便让助手回去，自己在诊室里靠着椅背打盹儿。外面下雨还在下，不算很吵，只是有水滴声打在居民楼遮阳篷上的声响。夏钧昏昏欲睡。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夏钧拉开窗帘发了一会儿愣，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今夕何夕。这时候他听见声响，晁泽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正端了一杯热水朝他走过来。

    手碰到微微发烫的杯壁，把夏钧从恍惚里拉了回来。

    他抱着个杯子，晁泽从外面拢住他的手，“是不是有些着凉？”

    “没有吧，”夏钧想了想，“可能就是睡茫了。”

    晁泽轻笑，眼里却是直白的关心和担忧，“现在睡太多，晚上该睡不着了。”不知道是睡了一觉之后确实休息足了，还是因为在傍晚醒来的失落被晁泽冲散，夏钧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觉得心情又好了。愉悦并且圆满。

    像是心里原本缺了一块，晁泽正好填上了那个缺。

    他喝了一小口热水，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这时他对晁泽说，“我们回家吧。”“好。”晁泽说着要准备走，夏钧却没动。

    晁泽疑惑地看过来，夏钧眯着眼笑得像一只坏猫，“你亲我一下我才跟你走。”

    晁泽微微讶异，很快从善如流。从一个吻开始，把夏钧压在墙上好好蹂躏了一番，见他红着脸喘气的样子又故意捉弄他，把人打横抱起来走出诊室。夏钧半路上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放我下来吧。”“小雨还飘着，天又黑这么早，路上没人。就算看见也没什么。”晁泽一路把他抱到了车上。夏钧羞愧不已，他恨自己一时不理智做出了这样孟浪的事情。

    晁泽却很开心，“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夏钧猜肯定没什么好话，果然，这人说，“我在想，以前看到的别人结婚就是这样的。把新娘抱下来，然后……一路带回自己家。”

    夏钧笑着拍了他一把，“哪儿学来的毛病。”晁泽没笑，眼里认真得近乎严肃，“我想要你。”

    他们在温暖的车内交换了一个很长的吻，分开的时候夏钧看到晁泽明亮又写着一目了然深情的眼睛。他伸手去抚摸他的侧脸，然后揉了揉晁泽的耳朵。晁泽很喜欢这样的小动作，这是夏钧观察发现的，他也喜欢这样的晁泽。

    雨还没停，但夏钧心中连日来的拉扯却奇异地停止了，他想他要这个人了。不管穆元卓的存在会带来多大的威胁，他都要这个人了。他喜欢晁泽，无法抵抗也无法放弃。如果接受晁泽进入他的生活意味着也必须接受跟晁泽过去有关的穆元卓，夏钧想，他理当为此去战斗。这个世界上，如果连爱都不能给人勇气，还有什么其他可期待的呢？

    第十六章 【信徒】

    夏钧在想明白之前，和晁泽之间达成一种默契，都绝口不提关于穆元卓的事。但当他决定去面对的时候，他在想，溃烂的伤口不能捂起来，需要被重新切开，剜掉已经坏死的部分。某个无事的下午，夏钧烧了热水泡上茶，“阿泽，我们来试试，轮流跟对方坦白一件事怎么样？”

    晁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稍稍一想知道夏钧是有话想问，但晁泽不禁开始担忧。他最初是本着把事情和盘托出的态度去找夏钧做心理治疗，但眼下他只希望过去的种种不愉快永远不要再来打扰他们现在的生活。夏钧起的话头让晁泽感到有些紧张。

    夏钧把他细小的情绪变化都收在眼里，放下杯子，过来握住了晁泽的手。晁泽从他温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希望，也找回一点底气，他回握住夏钧，轻轻说了一个“好”。

    于是夏钧开口问：“关于那位穆先生的事，你是不是想起了更多？”那个名字随时都能化作一把利剑，在听到的瞬间，晁泽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而后他缓缓地回到“是。”

    夏钧神情不变，晁泽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只听见夏钧说：“现在轮到你问了。”于是他倏然握紧了夏钧的手，捏得夏钧骨头都有点疼，晁泽急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夏钧无奈，示意他手稍微松一点，“阿泽，这不是一个问题。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会有很多原因，有时候甚至是不可抗力因素。人们只在说情话的时候做这样的承诺，但这个承诺是没有意义的。”

    晁泽却不依他：“对我来说这就是问题，你不答应我就不会再说下去了。”

    夏钧被逗笑了，把自己手抽了回来说：“好吧，答应了我也不吃亏。”晁泽心满意足坐了回去，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那到你问我。”

    夏钧：“你和穆先生之间，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什么？”晁泽一怔。

    晁泽微微曲着两条长腿坐在地毯上，夏钧靠他身后的沙发上。感觉到晁泽的紧张，他微微倾身，把下巴搁在男人的头顶，是完完全全地从背后圈住他的姿势，人类体温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包裹了他，晁泽缓缓开口：“说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

    他们的相遇，一开始其实是很好的。自卑敏感的少年经年在黑暗中独行，他从懂事起就在跟自己低微的出身和贫瘠的生活环境做斗争，只有把愤怒和不甘塞满胸腔，才能驱动他小小的身体不断前进。生活于他而言是一场暗夜中的战争，而他赤手空拳，所以不得不谨慎到草木皆兵。穆元卓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照进暗夜边缘，一团明亮温和的光。

    晁泽不敢把穆元卓对他的感情解读为喜欢，他更愿意说那是一种眷顾。像是天神对他的信徒。

    跟穆元卓在一起之后，生活还像原来照常运转，但是看在晁泽眼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从生之微末里发现了灼眼的星火，引着他一点点从阴暗和焦虑中走出。当他牵着穆元卓的手在校园的路灯下走过时，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被拉长，晁泽觉得自己有了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他会为此变成更好的人。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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