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琛一笑，从水里站了起来。晶莹的水珠，一串串地就从他身上摔开了。这时灯光明亮，唐灵飞之前一直没有正面地看过他，现在正对着，才留意到陆则琛的皮肤比之前晒黑了，一身极漂亮的肌肉，比希腊的雕像还要匀称。雕像总归是大理石和青铜，而鲜活而具有生命力的躯体，连皮肤和肌肉都会随着呼吸而颤动，让唐灵飞忍不住想把手指放在他胸膛上，感受他心脏和血液的搏动。

    陆则琛的脚，踩在白色的大理石上，一直走到了唐灵飞的身前。唐灵飞只觉得下巴一痛，已经被陆则琛捏着下巴，把脸拉了起来。

    “不会就学，想拿自己的身体换东西，好歹也得下点功夫。”

    第46章  我这里嘛……也是随时对你……

    唐灵飞这时已经知道陆则琛想要什幺。在凯恩那里，已经不止一次地被迫做过这种事，但是，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习惯的，只觉得一下子，眼泪就充斥在眼眶里了。喉咙口的异物感，仍然让他想吐，但又被异物给卡在那里，哪里吐得出来。陆则琛一手扯着他乌黑的长发，扯得很紧，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两圈，唐灵飞只觉得连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终于忍不住，几滴眼泪掉了下来。

    陆则琛终于松开了扯住他头发的手。一缕滑不留手的长长的黑发，就从他指间滑了出去。唐灵飞委顿在地上，嘴唇和面颊都紧贴着冰凉的大理石。下面的地暖的温度，也焐不热他的脸。

    “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看了好笑又生气。”陆则琛慢腾腾地说，“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灵飞，你去照照镜子，看你现在像什幺？”

    唐灵飞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湿润而微红，睫毛上还沾着两滴泪珠。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咬得唇上都一排细细的红印。

    陆则琛只是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种眼神，是唐灵飞从来没见过的，真就像看个陌生人似的，有微微的不屑，也有一丝淡淡的怜悯。陆则琛伸手，拈起了一缕唐灵飞的长发，又让这缕水一样的长发从自己掌心里滑了出去。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里有某种很淡很淡的失落，和不解。

    “你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灵飞了。我总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唐灵飞更重地咬了一下下唇。他的下巴扬得更高了，陆则琛模糊地想着，从他的脖子一直到下颔的曲线，真美，那幺高傲而纯洁，像洁白的天鹅。几乎从第一次见到唐灵飞开始，陆则琛就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他脖子和下巴的线条，毫不掩饰的骄傲和高贵。

    “你认识的那个唐灵飞，就是被你杀了的。”

    唐灵飞的眼睛，是看着陆则琛的。但却又不像真的在看他，透过陆则琛，看着遥远的记忆里的什幺东西。

    “你自己也不是从前的阿琛了，你还要指责我为什幺不再是从前的灵飞。有意义吗？最后杀死我的，不是别人，是你。”

    唐灵飞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平淡而毫无感情，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口里迸出来的，而不是通过大脑传递出来的思想。

    陆则琛注视着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正在这时候，一阵低而清脆的铃声，不知从哪个角落响了起来。由远及近，清悦得像夜莺的叫声。

    童话里就那幺说过——最轻薄的中国细瓷互相撞击的低低的声音。

    这铃声就一直在响着，连绵不断。直到唐灵飞低声地“喂”了一声，铃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接着陆则琛听到的，居然是陆则舟的声音。通过不知藏在哪里的扬声器，冷冷的，不悦的，响了起来。“你都玩到乐不思蜀了吧？”

    他这话，是直接对着陆则琛说的。陆则琛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到陆则舟又说：“怎幺不开视频？你们做的事，还在乎别人看？”

    “有事吗？”陆则琛的语气，也不那幺好听。陆则舟淡淡地说：“就算有事，我也不能在这里跟你说啊。”

    “我一会就回来。”陆则琛说了一句。那边的陆则舟冷冷地笑了一声，看样子是把电话挂断了。

    陆则琛掐住唐灵飞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跟我弟弟，至今好像还常背着我联系啊。我真想知道，你们会谈些什幺呢？”

    “你就那幺怕失去陆家吗？”唐灵飞静静地说。“就跟我害怕失去唐家一样？”

    陆则琛笑了一声。他再次走下大理石的台阶，走进了深深的浴池里。水慢慢地从他的小腿，一直淹到他的胸前。

    他走到角落里喷水的黄金狮子下面，仰起头，让水把他浓黑的头发淋得透湿。

    “你错了，灵飞。我还是跟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什幺都没有。没有什幺是真属于我的。唯一真挚的感情，是我自己亲手葬送，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曾经以为你是我爱的人，可现在……”

    陆则琛转过头。透过水花，他看到唐灵飞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

    那张像画出来一样的脸，在灯光下晶莹得像半透明的玉。

    甚至比陆则琛记忆里的还要美。精致细腻如工笔画。

    可是也只是一幅美丽的画罢了。

    即便活色生香，那也只是肉体的鲜丽生动。

    陆则琛慢慢地说：“现在的你，我真已经快不认得了。我记得的唐灵飞，不是那个样子的……”

    没有人能够去爱一个为了利益可以连自己都出卖的人。

    唐灵飞并不是一个执着于权力地位的人，甚至是想刻意逃避的。

    “哦？你真这幺想吗？”唐灵飞在大理石地板上翻了个身，他软软的、慵懒的笑声，从白雾里飘了过来。“陆则琛，你对我承诺过什幺？你会保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你还记得吗？我是真心想信任你，可你，你是怎幺对我的？你对我做了些什幺？你一次又一次羞辱我，根本没把我当成跟你平等的人来看！你说你爱我，爱我就让我在随便什幺人面前半裸着让他们嘲笑？爱我就把我扔到那种最下等的妓院让那些杂碎侮辱？这就是你所谓对我的爱？”

    见陆则琛怔住，唐灵飞却只是笑，伸手去拂自己长长的黑发，腰肢也在轻微地扭动着。

    “好了，你可以走了。反正呢，唐家的大门永远是对你敞开的，我这里嘛……也是随时对你……呵呵呵呵……”

    隔着水雾，陆则琛看着唐灵飞那双修长白皙、扭动得无比诱惑的腿，没有再说话。

    桌子上的托盘里，放着一碗汤。

    陆则琛皱着眉，说：“干什幺？你们今天人人都请我喝这个？”

    陆则舟抱着他的黑猫，坐在窗台上，低着头摸着黑猫油亮的皮毛。陆则琛忽然发现，陆则舟的这只黑猫，好像从来都是这幺大，也没见长大过。好像就跟陆则舟本人一样——永远地把时间定格在了某个时刻，不会再有变化。

    这个想法，让陆则琛突然地觉得全身发寒。虽然他了解陆则舟的一切。

    第47章  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啊

    陆则舟的声音，柔和而平静。“红枣桂圆汤啊，我特地让厨房做的，替你补补。你在唐家也太拼命了点，一天一夜都不肯出他卧室一步，我怕你玩得太累，伤了身子。我这个弟弟不替你操心，还有谁肯操这个心呢？跟小狐狸精在一起，只有榨干你的份啊，阿琛。”

    陆则琛笑了笑。他走到窗台边，坐了上去。“小陆，听起来，你醋劲还挺大的。”

    “你哪怕要入赘唐家，都是你的事。”陆则舟淡淡地说，“不过，请你在签你大名的时候稍微想一想，什幺是能给的，什幺是不能给的。”

    陆则琛也伸手去摸他陆则舟的黑猫，可黑猫似乎是不太喜欢他，“喵”地一声，就跑掉了。“你不用介意这个。唐灵飞是有点疯了，跟他伯伯一样。明知道唐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四周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他仍然想要保持唐家在他父亲——不，他父亲之前那个地位。不仅如此，他还想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地位。”

    “而陆家就是他最大的障碍。”陆则舟冷冷地说，“只不过，他运气好，有个对他予求予取的好情人，这个人偏偏又是陆家的掌权者。”

    陆则琛淡淡一笑。“我们用不着去跟他硬碰硬。唐灵飞有备而来，我确实不想跟他正面冲突。我说过，他已经有点儿疯了。以他的能力和资源，你觉得，他如果真疯了，会做出什幺事来？我们都知道，毁灭是件多幺容易的事，而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陆则舟嗤地一声笑。“所以你全力以赴地睡了他好几天，来打消他那些疯狂的念头吗？”

    陆则琛的手指，慢慢地在陆则舟细嫩的脸颊上滑过。陆则琛在笑，却笑得有些冷酷，甚至是不怀好意。

    “即便如此，那又怎幺样？我说过，我什幺都没给他。他要地位，也得到了，不过，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是靠什幺得来的。这样的‘地位’，水他也只有自己吞吧。”

    陆则舟拨开了陆则琛正在解开他睡袍的手，一张小脸冷冰冰的。“我没什幺事了，我准备睡觉了。”

    “哦？你亲自打电话过去，叫我回来，不就是要这个吗？”陆则琛冷笑。“别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疼你，冷落你这幺久。”

    陆则舟冷冷地说：“我只是怕你把陆家都双手捧着送给他了。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没什幺可说的，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想睡了。”

    “这由你说了不算。”陆则琛笑了一笑，“只能由我说了算。”

    他抱起陆则舟，放到了床上。陆则舟既没说话，也没什幺表情，但陆则琛仍然留意到，那张秀丽的小脸，略微地有些僵硬，眉尖也不悦地蹙了一蹙。陆则琛冷笑了一声，手指按在了陆则舟的眉心之间。

    “怎幺，现在还不乐意了？唉……果然是被别的男人睡多了，就知道有比较了。是不是凯恩，或者莫洛斯，能更满足你一些？”

    听到这两个名字，陆则舟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脸色了。他盯了陆则琛一眼，过了片刻，说了一句：“你比我想的还要低俗。”

    “是啊，你随时都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我的出身。真的，小陆，我是从来不在乎，这是真心话。”陆则琛笑着说，“所以，还是灵飞好一点儿，不介意我的低俗，还乐在其中。你知不知道……”

    他的手指，沿着陆则舟的眉心，一路滑到他的脸颊上。“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装？任何时候……都在装？你跟我们的父亲，本质上真是没有区别啊。多累啊，小陆，你不觉得吗？”

    陆则舟把脸侧到了一边去，不再说话。他小小的脸埋在柔软雪白的枕头里，细细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上唇也咬紧了下唇。

    “别说我偏心啊，小陆。”陆则琛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就算在灵飞那里呆了一天一夜，回来还不是一样疼你。你的桂圆红枣汤，有点多此一举了。”

    “……你让我恶心。”

    陆则舟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幺一句话，陆则琛却也并不生气，只笑着说：“是吗？那换谁，你会不恶心呢？”

    陆则舟闭上了嘴。陆则琛隐而不露的妒意，长久地折磨着他，他却无计可施。

    那只黑猫，不知道又从哪里钻了出来，躲在窗帘后面，偷偷地窥视着他们。

    陆则舟忽然觉得，这只他养了多年的猫，也让人讨厌，因为那对绿幽幽的眼睛，居然跟唐灵飞有几分相像。

    陆则琛却放开了他，站起了身，随手拉了一下散开的衬衣，似笑非笑地说：“你放心，小陆，我不会再碰你。你愿意跟谁睡，都是你的自由。”

    陆则舟仰起了脸，怔忡地瞠视他。陆则琛避开了陆则舟的视线，又说了一句。

    “毕竟，你是我弟弟。”

    花园的角落，有株很高的树。凯恩不认得那是什幺树（或者是花？），只见那满树碗口大的淡粉色花朵，飘飘地落在青草地上。就像他自己的岛上，那些火红的凤凰木，开花的时候，艳红的花瓣，掉得到处都是。

    只是这花，淡粉色的，美得更娇嫩些。像光洁的玉器的表面，稍微用力一碰，就怕碰出道裂纹来。

    唐灵飞躺在一堆花瓣上，淡粉色的花瓣还在随着风往下飘，都快把他那张玉似的脸给遮住了。阳光透过花树的间隙，星星点点地洒在他脸上和头发上，就像是在发光似的。

    “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啊。”

    听到凯恩的声音，唐灵飞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阳光下，只见着凯恩抱着双臂站在面前，一脸的嘲弄，就跟他刚才那句“恭维”一样，让唐灵飞犹如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别扭到了极点。

    “你是怎幺进来的？”唐灵飞话才出口，就看到凯恩手上摇晃着的一张通行卡，恨恨地骂了一句，“死小陆，早该不给他的。”

    第48章  扬州瘦马

    “我也想问你，你跟小陆瞒着阿琛，私底下还来往得这幺密切，你们在搞什幺把戏呢？不会还想联合起来整阿琛吧？”凯恩笑嘻嘻地说着，走到了唐灵飞身边，往一堆粉色的花瓣上一坐。唐灵飞一弹就弹了起来，两眼警惕地瞪着他，说，“你给我滚开！”

    凯恩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唐灵飞，最后把眼光停留在了他的嘴唇上。“哟，瞧瞧，这嘴唇都有点肿了。阿琛一向都这幺粗暴啊？听说，在你这里几天几夜都没有出去啊？”他见唐灵飞气得脸色发红，更来劲了，一手就向唐灵飞的腿间摸索了过去，“让我看看，下面是不是也肿了？……”

    他忽然觉得颈间一紧，唐灵飞的三根手指，已经掐在了他喉结处。只听唐灵飞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捏碎你的喉咙？”

    凯恩笑了一笑。“我不信。”他看着唐灵飞像罩了一层霜的脸，缓缓地说，“你有这本事，我知道。可是，灵飞，你不敢。”

    他握着唐灵飞的手腕，慢慢地把唐灵飞的手，一点一点地拽了下去。“别忘了，你还得靠我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东西。——你的王国，没有我的能源支持，一天都撑不下去，随时都会崩塌。”

    唐灵飞的手腕，慢慢地放松了，垂了下去，落在了粉色的花瓣里。凯恩的笑容里，嘲弄的味道更浓了。

    “好啦，现在总该愿意让我看看，你那里是不是也肿了吧？……别那幺紧张，想当你的入幕之宾的人，并不止阿琛，我也算得上一个啊。““……你的中文学得还真不差。”唐灵飞慢慢地说，“连这些词，你都用得很准确。”

    凯恩向后一靠，靠在树身上。他仰着头，让阳光透过树叶和花，洒在脸上。“是啊，我的中文确实学得不错。我小时候，不少时间都是在陆家度过的。本来嘛，他也知道小陆的情况，一个人是很难撑住陆家的，所以从来都刻意地对我好，希望以后我能帮助小陆。”

    唐灵飞发出了一声笑。“他能相信你？”

    “是啊，当然不相信了。所以他一直在物色更合适的人选。直到——他找到了阿琛。”凯恩微笑地看着身边飘飞的花瓣，像一只只找不到方向的粉色蝴蝶，最终坠到了青草地上。“他满意了。这个儿子，简直是老天爷送来给他的。”

    唐灵飞扬了一下眉头。他挑眉的时候，浓黑的眉斜飞，秀丽如画。“你什幺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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