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神的刀 第3节(1/2)
作品:《厨神的刀》
楚元仲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我爹啊。”
他半响嗤笑着开口。
“就是个杀猪的。”
拾
楚宁后悔了。
当他闻声气喘吁吁地跑至巷口的时候,那座客栈早已化作一片火海。
“喂——小孩儿!一边儿呆着去,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提着瓢盆水桶赶来救火的大人们将他一把推开。
楚宁望着那满天的大火,望着从火中运出的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胸口一阵钝痛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早就知道……
十二岁的男孩无力地屈下双膝,颓然跪地。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渗人灼热的地皮。
他永远,永远只会带来灾难,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害死身边的人。
如果不贪恋那一点善意就好了,如果前半夜就逃走就好了。
楚宁在夜色中奔跑着,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他卑鄙地抛弃那个‘自己’,在这世上偷生。
可究竟有什么理由活着呢?
这样空虚的人生,就像个下陷的黑洞,完全找不到可以填满的东西。
为什么不死掉呢?
每个夜晚的噩梦里那些故去的人都在召唤着他,想要将他带入那个世界。为什么要拒绝呢?明明只要顺其自然地,就可以轻松的解脱这一切了不是吗?
不会再有噩梦,不会再有饥饿,不会再有痛苦;可以和亲人团聚,可以享受永远的宁静……
为什么要拒绝啊?为什么要像浮萍一样孤零零地漂泊着啊?为什么要选择逃跑啊?
如果刚刚能够死在那场大火里也非常不错啊!
楚宁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脚下一软猛地撞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怀抱。
“……”
楚宁嗅到了他熟悉的油盐味儿。
“你啊……”那人的声音充满无奈,“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跑成这个样子,真是太疯了。”
楚宁抱住了他的腰,咧着嘴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汹涌而出。
能看到这个人完整的样子——真的是太好了!
“……”‘厨子’第一次见到男孩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愣怔着笨拙地擦拭着他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楚宁埋在‘厨子’的温热的胸膛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
我是活着的。
“我说,”片刻后‘厨子’发出一声叹息,“这一路你的仇家可真不少。”
暗夜里杀机已现,只剩下奔命逃亡。
“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你家里究竟是干什么的了么?”‘厨子’攥着楚宁的手边跑边问道,“这些人为什么和你过不去——先是放火又是追杀?”
半响传来楚宁闷闷的声音。
“我爹是个赌鬼,欠了高利贷丢下我娘和我跑了。”
举着火把的追兵越来越近。
“我娘被逼的上了吊,这些债主就拽着我要父债子……”
话未说完,便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冲他砍来,楚宁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乒——”
‘厨子’手握厨刀生生接住了这一击,接而向对方的虎口砍去。只听得一声哀嚎,那人手中的刀竟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厨子’挥刀挡下第二名凶徒的攻击,凭着巧劲儿卸下了另一人的肩膀。
“把那个小子交出来,饶你不死!”为首的追兵领头冲‘厨子’喊道。
‘厨子’仅是握着厨刀将楚宁护在身后,用行动作为回答。
夜幕下楚宁看着那绿衣的身影并不甚熟练地挥着本应用来切菜的厨刀,如同螳臂当车般抵御着涌上前来的逃兵。
‘厨子’的脸上溅上了血,他的动作渐渐缓慢,挥刀时也显得吃力很多。终于在一个空挡之下,凶徒举着刀便冲着楚宁砍了过去——被‘厨子’用肩膀扛下。
‘厨子’的血顺着伤口流到楚宁的脖颈,他吃力地抱着楚宁飞奔在夜晚的街巷。
那一刻楚宁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受伤了。”
“嗯。”
“放我下来。”
楚宁用哭得干涩的嗓子重复道。
“放我下来,扔掉我。”
‘厨子’置若罔闻。
“你在流血,你会死掉的。”
“我知道。”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厨子’只是勉强着笑了一下,“我都知道,只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认真。
“我娘从小教育我,捡回家来的东西,就一定要养到底——”
楚宁闭上了眼睛,眼泪浸湿了‘厨子’的外衫。
你才是东西呢……白痴。
谁会把麻烦当宝贝啊,天下还有比这个家伙更蠢的人吗?
可是他又,好喜欢这个白痴呢……
精疲力竭的‘厨子’终于快要倒下,虚弱地冲他笑。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逃命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白痴!
“你跑……我来支开他们。”
‘厨子’的声音不住地颤抖,肩膀的衣衫被血彻底渗透。
“终于也可以保护你一次了,好高兴。”
‘厨子’的苦笑着捂着左肩,伤口开裂竟可见骨。
“你要随心所欲地活,娶最好的姑娘。”
“无论何时何地……我的脊背永远为你做盾,我的厨刀永远为你开路。”
“如同今日。”
楚宁在月光的指引下奔跑着,脑中牢牢记住了那双眼睛。
他要活下去,为了再一次见到那个人。
哪怕是墓碑。
拾一
燕兴九年初,迷信道教的老皇帝为了成仙将皇位传于被仙师‘预言’大有前途的十六皇子,亲封楚相为辅政大臣扶持少帝。而后在鹤鸣山建下的行宫内闭关修行。
十六殿下时年不满四岁,不过是一个刚刚开蒙的无知稚童,生母成贵妃更是个中看不中用绣花枕头。
皇权彻底落入楚相手中,年幼的少帝沦为了一具供楚元仲操纵的傀儡。
奸佞的骂名由此传遍大江南北,为天下读书人所唾骂。
然而这一切,却和百姓无关。天下究竟该姓‘李’还是姓‘楚’,饭照样要吃,日子都得照过。考虑那些问题又有个什么用呢?
楚元仲有条不紊地操纵着手中的线,借傀儡之手一点一点地将腐朽的旧制改头换面。
一只眼望穿过去,一只眼看透未来。
他睿智的可怕,年少时举荐他的阁老对他的评价只有四个字。
——智近似妖
……
同年六月,楚元仲于百味楼宴请西夷使臣。
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所有见过的未见过的珍禽鸟兽,皆变成了盛在水晶盘里的食物。
楚大人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学习了三国夷语,以保证在接见西夷使臣时能够顺畅交流。然而那群金头发蓝眼睛鹰钩鼻的夷人在他眼里皆是一个模样,张冠李戴的事情时有发生,叫楚大人为此十分头痛。
“敬亚瑟先生……不您是詹姆斯?”事先做了功课依然傻傻分不清楚的楚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么这位想必是是蒂亚夫人……哦原来是玛丽小姐。实在让您见笑,我想大概是这里的太热了,我有些头晕……”
“良姜姑娘么?去叫人再加些冰块来。”他吩咐道。
“回大人,婢子是陈皮……”
琉璃杯中满盛酣醇,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楚元仲冲着洋人们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笑容矜持中掩盖着独属于凶兽的嗜血。
当那个楚大人到最后也未搞清楚究竟叫什么的洋人,在晚年时回忆起这次亚洲之旅时。
除了那长安数不尽的黄金琉璃,丝绸瓷器,美酒珍馐;听不尽看不完的琵琶笙箫,楼台歌舞之外。
便是那个讲着一口流利英语甚至无需翻译的男人。
笑容矜持,仪度翩翩,神情谦和,语气委婉,措辞严谨。
态度却出奇的强硬,甚至在涉及金钱的问题上,霸道到了分毫不让的地步。
令人胆寒的是,那个人明明是笑着的。然而那笑容背后,却仿佛藏着一只要将一切生吞活剥猛兽!
最后,他在回忆录中这样描述。
东方的饕餮……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视力好像很糟糕。
……
“你知道么?”楚元仲从迎接外宾的宴席上回来带着一身酒气,他脑子已不甚清醒两眼却放着光,兴奋地冲着罗笙比划道,“那些夷人在海上开着那种会冒烟的船,有这么大,这么宽……哈哈!他们居然想到用那种方法来带动明轮,妙极了!这些蛮人还有点脑子……咱们也要改进成这种船,让我好好琢磨一下……咦,我画的图纸呢……哼,内阁那群老家伙懂些什么啊,太肤浅了……”
楚元仲昏头昏脑地搂着罗笙碎碎念,表情愉悦地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蛮夷就是蛮夷,连算盘都不认识,算数还要掰手指……啧啧,人傻钱多的家伙最好赚啦……知道这回谈下了多少么?这个数?不止呦……哎,起风了,这个世道要变啦,连蛮夷都开着汽轮满地跑了啊……有人说天下是个大圆球,咱们住在这头——他们在那儿头,嘿,我猜他们要像切西瓜一样分这个球呢!”
楚元仲的脸上写满了贪婪。
“可是啊,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分享了……”
罗笙从未念过书也并不识字,他半生里能握笔的次数寥寥无几,连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都十分费劲。
有些东西他并不懂,但他愿意听楚元仲去说。
他迷恋地看着那黑雾中展现出面目的饕餮;那狰狞的、丑陋的、恐怖的凶兽,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如果可以的话,将我一起吞噬掉吧!
暴风雨要开始了,时间并不多了啊。
……
“罗师傅,这就是你强行扭转天命的结果。”
那头的一侧生着鹿角的女子便是良姜。
“那个楚宁在改变很多东西,他会让一切事物脱离原本设定好的轨迹的!”
“嗯,我知道。”罗笙叮叮咚咚地用把小锤子敲着什么。
“那您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十六年前您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到不知名的小镇上去救那个原本阳寿快尽的孩子!”
陈皮是个半羊半人的小姑娘,长着一对俏皮的羊耳。
“生死簿上早说那孩子本就该死在那个小镇,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您、您却强行改变他的命格,叫他活到现在,惹下了多少麻烦?改写了多少历史?您又因为这个遭了多少天谴,受了多少道雷刑?当年姐姐们好不容易才抹掉了那孩子和您有关的记忆,您又为什么要出现在他面前一错再错啊!”
“怕什么呢?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担。”
罗笙停下了敲击,掂着锤子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转过头轻笑了下,还是一派温和的表情。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不会连累谁的。”
“我们不怕被连累!我们担心的是您啊——”陈皮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了,“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您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啊,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您,也未必承受的了那种程度的天罚!”
打磨好的水晶片摸起来有些发烫,罗笙耐心修理着有些粗糙的边角,吹去被磨去的碎屑。
“罗师傅,这是最后一个三十年了,难道还是放不下吗?”良姜忍不住质问道,“再执迷于浊世,就永远都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但要去的那个地方没有它。”罗笙用铁钳将敲扁的铜丝弯曲,一双杏目波澜无奇,“我只活在它存在的地方。”
“罗笙,你太任性了。”良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轻了下来。“不……是贪婪。”
桌上随意地撇着失败品的废料,叮叮咚咚的锤声并未停息。那绿衣的青年充耳不闻,只专注于手下的方寸之物。
他的双手早已磨出了水泡,僵硬的指节肿得突兀。
拾贰
鹤鸣山内,太上皇在宦者的服侍下用了晚膳。
因为奉行着食素、少食、辟谷的理念,太上皇住进鹤鸣山内已经消瘦了太多。
十几个五六寸的素银器皿中,分别盛着食材完全不同的十几道素材。每个小碟里仅仅盛了一两口的分量,做得花式精细而色泽诱人,摆放得却错落有致称得上赏心悦目。
太上皇尤为喜爱最后的那道竹笋汤,桑葚冬枣菌菇昆布……这些构成汤底的食材却全然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哪怕是那一丝丝龙井的清香,也仅是笋的陪衬。在文火的温吞中漫长衍生出的醇厚,蕴含着君子的底蕴。
可惜那绿衣的青年是个怪脾气的厨子,做出的菜几乎从不重样,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
“您要知道,即使是同样的食材,再做一次也不会是同样的味道了。”
那晚太上皇在服用了仙师献上的金丹的一个时辰之后,突感到胸中一阵郁结。
“主上?主上!”
暗红色的血从太上皇的口鼻溢出,紧接着是眼眶、耳侧和太阳穴。
“快叫御医——”
暴风雨在此夜拉开序幕。
……
楚元仲掐着罗笙的脖子,虎口卡在喉结处,好像将这个人活活扼死一般。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罗笙被楚元仲拽着从床上滚到地下,披着外衫满身蜡油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楚元仲几乎没有出过什么汗,冰凉的躯体压在罗笙的身上,动作野蛮而粗暴毫无怜悯。
他每进去的时候,都带来撕裂的伤口和黏稠的鲜血。他毫不顾忌地横冲直撞,血的味道让他兴奋,他肆无忌惮地发泄着欲望,同时深深地为那双眼睛所沉迷。
近来他想起很多东西,尽管只是些模糊的片段。
他喜欢罗笙穿着绿衣的样子,喜欢罗笙身上的油盐味。这些喜欢说不清道不明,但叫他感觉心痒痒的,好像找回了一些东西似的。但他无暇思考。
他知道罗笙大概不是个‘人’,却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罗笙从来不吃人的食物,偶尔会喝茶,但基本没有进食的需要。
他曾装作不经意地叫罗笙吃东西,然后窥见罗笙在角落里神情艰难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他吐的皆是一缕缕污秽的黑烟。
一个满身油盐味的厨子,却食不得人间烟火。
可笑的是罗笙并不知道楚元仲早已察觉,竟很高兴地想要装作人的样子陪他一起吃饭。他皱眉看着根本没有味觉的罗笙,每每在他面前将食物硬塞进去,再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悄悄吐掉。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如同大病一场,脸上却莫名地带着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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