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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人记 第16节(3/4)

作品:《造人记



    虚拟图像中使用的还是老式电热培养仪,通过水浴均匀加热加压,好处是比较容易控制温度,唯一的缺点是需要有人看着它,以防水烧干后容器内压力过大导致爆炸。

    惊天动地一声响后,画面黑了下来。

    尼斯紧紧握住陈鸥的手,像是给他以支撑。他们都已猜到,这场爆炸就是导致陈鸥父母去世的元凶。画面上酷似陈鸥的男子就是陈鸥的父亲。

    过了好久,久到尼斯忍不住要去查看电子日记簿是否还在运行,教授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黛尔和陈在爆炸中双双遇难。离爆炸中心较远的我侥幸逃生,但双腿受到很大创伤,可能再也站不起来。医生安慰我说医学发展很快,十年、十五年后可能会有一线生机。但谁还在乎?我失去了最好的两位学生。在他们遇难前一小时,我大发雷霆,刻薄讽刺,仅仅因为他们想过得更舒适些。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反复思考事故的原因。细胞培养仪不是阿黛尔的项目所需仪器,我猜没有人给她讲过注意事项。仪器是德国货,他们的使用手册向来恨不得从如何采矿炼钢说起,没人会耐心从头看到尾。她应该是向陈学来的操作,而陈自己的项目不需要长时间使用这部仪器。我猜,那天我找到阿黛尔之前,她已经在实验室工作了一整天。如果不是我中途打扰了她,这场事故本来不会发生。

    “现场发现了一段视频,看起来阿黛尔本来准备给弟弟录一段生日祝福,却不巧录下了自己和丈夫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这给了我启发。从今天起,我开始录制音频和视频日记。以防有一天我在实验室被炸得血肉横飞,没人知道我的研究成果放在哪里。

    “说到研究心血,我因为太相信陈,把所有研究成果都交给了陈。他仔细地锁进了另一间房间的保险箱,因而成果幸免于难。不幸的是,保险箱用的基因锁,除非设置者本人的基因,否则谁都无法取出资料。我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法在不破坏里面资料的前提下打开保险箱。

    “陈是孤儿,阿黛尔有个弟弟。我唯一的指望是他用了阿黛尔的基因。今天,我约了阿黛尔的弟弟见面。”

    阿黛尔的弟弟是个很有礼貌的少年,对待教授的言行无可挑剔,但尼斯本能地不喜欢他。换了是他,如果自己的血亲死于工作事故,他对工作负责人一定不会这么礼貌周全。

    教授对阿黛尔的不幸身亡表示了哀悼和难过,阿黛尔的弟弟聚精会神地听着。

    “她参加工伤保险了吗?”阿黛尔的弟弟问。

    教授把一个信封递给了他:“这是社会保险机构的赔偿金,除此之外,研究所还为员工买了意外人身保险,赔偿也全部在里面。”

    “她老公的赔偿金也在里面吗?”阿黛尔的弟弟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同居了三年,而且已经筹备婚事。我咨询的律师说这种同居关系可以视同婚姻。她老公没有继承人……”

    教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阿黛尔的弟弟,似乎经过大半天谈话,才第一次正式看清这人。

    “有商榷余地,可以谈谈看。”教授说,现在他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阿黛尔的弟弟并不意外:“你有什么条件?”

    “我需要你的基因,只要一滴血。阿黛尔把我交给她的资料锁进了保险柜,加装了基因锁。你的基因大概和她接近,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那这点赔偿金不够。”阿黛尔的弟弟说,“男性失血伤身。我们国家有句古话,一滴精十滴血,我猜基因也是这样……”

    “保安!”教授大喊,指着阿黛尔的弟弟,“把这个蠢货赶出去!别让他再在研究所附近出现!”

    画面暗了下来,教授的虚拟图像重新出现在空中,不是当年的形象,而是陈鸥和尼斯熟悉的那个人。

    “阿黛尔的弟弟留下了水杯,上面遗留的基因和基因锁所需一点都不匹配。基因锁用的是陈自己的基因,确定无疑。”教授注视着眼前的虚无,“陈鸥,告诉我,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一生的心血,两名得意弟子未完成的杰作,都锁在一个保险柜里,只有活人的基因才能开锁。而本来拥有解锁基因的人已经去世了。留给我的路,只有一条。”

    “在克’隆实验开始之前,我与陈留下了各自的体细胞。因为克’隆人实验是违法的,我们不可能找到大量实验材料,只能从自身取材。当时我们以为可以随时取样,没有细心储存这些生物材料。当我想到这主意的时候,我到了低温实验区的储藏室,发现大部分材料已经没用了。如果我不立刻采取行动,仅余的那部分细胞也即将失效。我解冻了一部分样本,提取了基因,尝试解开基因锁——没有用,只有活人基因才能开锁。我是锁的设计者,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我知道真相对你是多大的打击,但得知真相是你的权利——你,陈鸥,是克’隆人,克’隆于我最好的学生陈。你的出生并非源于父母之爱,而是一个疯狂科学家为了取得活人基因不得不采取的权宜之计。在你之前,没有克’隆人出生。他很担心自己打开的是潘多拉之盒。为此,他达到目的后就一直研究,如何不引人注目地对还是婴儿的你实施安乐死。”

    第七十七章 尾声(二)下

    尼斯关上电子日记簿,教授声音戛然而止。但陈鸥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仍然直视着教授影像消失的半空,脸上毫无表情。

    书房沉默得可怕。

    尼斯想象陈鸥说自己不是他最爱的孩子,只是为研究而制造的试验品。单只想象就让他心底升起憎恨与怒火。这远非欺骗那么简单,是对存在意义的根本否定,尤其当这些话出自最爱的亲人之口。而当你开始憎恨亲人,你会连带仇恨整个世界。

    尼斯张开双臂抱住陈鸥,感觉怀里是一段朽木桩,微微加力就会崩溃。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口哨和小奶狗的呜呜叫声。

    “尼斯,我做了朗姆酒松露泡芙。”马丁在门外高兴地说,“你和陈鸥出来休息一会儿。总没人和‘魅影’玩的话,它会得抑郁症。”

    陈鸥身体震动了一下,似乎才从噩梦醒转。

    “没什么,不是每个好结局都有好开头。”尽管脸色十分难看,他仍然本能地安慰尼斯,“何况我们都知道,教授道德标准与众不同。”

    他的声音十分干涩。

    尼斯用沉默和更紧的拥抱表示自己不会被简单敷衍过去,直到陈鸥僵冷的身体渐渐恢复温度。

    “找个时间再看吧,我们都需要休息。”陈鸥走出书房。

    望着他的背影,尼斯无法抑制不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但没有说出来。这一刻,尼斯前所未有地后悔没有从事基因研究,否则一定能猜到他的想法,正如生前的教授。

    一想到教授,尼斯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他完全可以换种更委婉的方式来告知真相,但他选择了最直接因此伤害也是最大的一种。

    他们来到客厅。马丁坐在沙发上读着一份报告,魅影卧在他脚边篮子里。

    “新的体检报告。”马丁头也不抬地说,“尼斯可以开始恢复性运动,意思是伤口痊愈了。那我们的食谱从今天起恢复正常。”

    他抬起头,看见陈鸥灰败的脸色,吓了一跳。

    “我口误了?”他低头又看了一遍体检报告,不确定地问,“我说的是‘痊愈’而不是‘绝症’吧?”

    陈鸥的样子确实像听到亲人被宣布得了不治之症。

    他们一起用完了下午茶。临近结束时,陈鸥似乎恢复过来了,甚至开了个不成功的玩笑。马丁没理他,而尼斯脸皱成一团,很明显没把他的意思往逗趣上理解。

    用完茶点,陈鸥回了二楼卧室。尼斯也想跟上去,马丁对他摇了摇头,说:“别打扰陈鸥。”

    “您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事?”尼斯惊讶地问。

    马丁点点头:“陈鸥或教授经常会这样突然陷进思考,眼睛看不见人,耳朵听不见说话。像他们这样的头脑,全神贯注思考的一定不会是晚餐吃什么。不要打扰他们做大事情。”

    看到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尼斯停下了迈向楼梯的脚步,问:“您来家里多久了?”

    马丁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道:“大约在陈鸥五六岁时。原先的管家因为陈鸥不是教授亲生,对他比较忽视。陈鸥做实验险些烧着了房子,管家大动肝火,罚陈鸥不准吃饭。幸好教授那天中途回家发现此事,当即辞退了他。那时我还是诊所护理,负责帮教授做复健。他请我来做管家,提供的薪水很优厚。”

    “嗒”的一声轻响,是二楼传来的关门声。陈鸥一定听完了这番对话。尼斯倒在沙发上,这样陈鸥一下楼他就能看见。马丁责备地看了看他,给他盖上一张毯子。

    结果尼斯高估了自己。在家养了三个多月伤,他无论是体力还是警惕性都大大下降。马丁精心烹制的下午茶更是大大增加了倦意。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睡熟了。

    尼斯醒来时,“魅影”两只前爪搭在他胸前,嘴里叼着一个白白的东西。窗外天色昏沉,差不多到了晚餐时分。

    尼斯揉揉眼睛,准备叫陈鸥下楼吃饭,却忽然再次望向窗外。

    陈鸥的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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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鸥穿着研究所的白色工作服,站在生命实验室的会客厅里,凝视着角落墙壁。他已经看了两个多小时。

    绿色墙壁上镌刻着一行白字:“纪念那些为基因科学献身的人们”。第二行是阿黛尔与陈的合影。他们站在研究所小楼前,开怀大笑,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阴影。

    背后“砰”地一声巨响。尼斯撞开了门,扶着门框微微喘气。

    “‘科学用科学家的生命做祭品。’”陈鸥说,“教授挂在嘴边的话。现在我才知道,这祭品有多沉重,不仅是生命,还有道德信仰,以及爱。”

    “那么教授和瓦根第的行为到底有什么区别?”尼斯问。恢复了正常呼吸。

    陈鸥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午,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不可避免的牺牲让教授痛苦一生,但瓦根第毫不介怀。我想这就是区别。教授问,换了我会怎么办。答案很确定,我一定会同样选择。

    “应不应该杀死自己创造的生物?从耶和华到弗兰根斯坦,谁都无法回答。我又怎能要求教授为一个克'隆婴儿,放弃对公众安全的责任?”

    想通了的陈鸥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过头,目光落在尼斯赤脚上。他没穿鞋袜,脚上沾满尘土和草屑。

    在陈鸥探询的目光下,尼斯默默从兜里掏出沾满狗毛和口水的纸团。那几乎已成为一团纸浆,依稀看到“研究所”“生命”的字样。

    “‘魅影’吃了字条,仅余的几个字让我误会了,跑出来才发现没穿鞋。这段路不长,所以……”

    陈鸥伸手扶住了他,因而尼斯没有说下去。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陈鸥为他检查脚伤。幸而从家到研究所这段公路路况很好,尼斯只是脚底磨破了一点皮。陈鸥取来酒精、碘伏、棉球和纱布,给他处理伤口。

    “人一辈子真不能走错半步。我只是一度抑郁,你就认为我有自杀倾向,无可救药,必须严密看管。”

    陈鸥蹲下身子,一面用棉球给尼斯清理脚底,一面笑着说。冰凉的酒精和陈鸥温暖轻柔的手指让尼斯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但被按住了。陈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带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

    刹那间,眼前陈鸥的形象和尼斯记忆中的画面重合了。尼斯双眉拧成一团。

    “我好像见过你。”他不确定地说。

    对于已经共处将近二十年的他们,这是种很奇怪的表达。但陈鸥没有嘲笑他,听着尼斯叙述:“在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画面:你穿着白色衣服,很长,弯着腰,就像这样,有时还会抬头看我一眼。”

    陈鸥想了想:“这是实习生工作服,我穿的是正式研究员的绿色工作服,二十多年没变过,除了……”

    他没说完,尼斯动摇了:“也许我弄错了。”

    陈鸥摇摇头:“不,你的基因……你不太容易忘记东西。我有一个推测。”

    这时陈鸥已经处理好伤口,并给尼斯拿来一双干净的拖鞋。他们离开会客室,穿过一段月光下的池畔甬路,来到另一座实验楼。

    “瓦根第的实验室就在顶层。”站在小楼阴影里,陈鸥仰望楼顶,对尼斯说,“也是研究所的前生殖科学实验室。我应该就出生在里面。”

    尼斯为他感到难过。但陈鸥笑了,说:“不,我不是来感怀身世,而是来体味命运之奇妙。”

    他没多做解释,带尼斯上了电梯,进入瓦根第实验室。

    大部分实验设备都搬走了,墙上的挂画也都被摘了下来,只留了一张会议桌和几把椅子。角落里叠放着一些家具。陈鸥解释:“瓦根第出事后,没人愿意占用这座实验室,但会议室实在不够用。所以大家有时会来这儿开会。此外,这里也被大家用作库房,暂存一些来不及销毁的废旧家具和仪器。”

    尼斯四处张望,他从没来过这里,却感到说不出的熟悉。特别当他看到角落时,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见过这张桌子!”尼斯指着角落里的废旧家具,激动地说。

    陈鸥随意看了一眼:“老式实验台,正是我想要的。”

    两人把实验台搬到陈鸥要求的位置。陈鸥让尼斯坐在上面,摇动操纵杆,降低了台面高度。

    “差不多了,这应该就是座椅中的婴儿视角。”

    他穿着白色工作服,走到一个位置上,回头向尼斯笑了笑:“想起什么了么?”

    尼斯早已目瞪口呆。

    “我见过你站在那儿!”

    “当年我做博士论文时,实验台就在这儿。”陈鸥轻快地说。

    “你经常转过头来看我!”

    “作为一个小婴儿,你太'安静了。瓦根第把你带进实验室,放在实验台旁边的婴儿座椅里,但他工作起来就忘记一切。我经常看看你,以防出什么状况。你每次都朝我笑。”

    “你喜欢把手举过头顶!”尼斯越来越激动了。

    “你的位置上方有一个出风口,我需要时刻关注中央系统的风量,以防你感冒。”

    尽管他们早已知道了尼斯的来历,但两两印证各自记忆还是第一次。尼斯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那么早就已相遇,即使不知道身份,也对彼此印象深刻。

    “这么说,我们都出生在这间实验室里,这里是一切的起源。”尼斯环顾实验室,“我有个想法。这里有放映设备吗?我们就在这里继续看教授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最后一更被我写得这么长,明明没什么剧情了呀,气。好像总也更不完的节奏。

    第七十八章 正文完结

    “xx年x月x日。

    “euphorion,浮士德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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