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 第15节(2/4)
作品:《造人记》
此刻,陈鸥双手插在兜里,眯起双眼,似乎视力仍不能承受海面反射的灼灼金晖。他和持枪的乔治对视着,带着容忍的微笑,就像面对的不是专业特工,而是笨拙的陪护;就像乔治还在扮演高级伴游,而他正准备追求乔治,让自己的假期更加丰富多彩。
乔治的敌意微妙地弱了下来。几日来与陈鸥同游同宿的经历对他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
陈鸥踏着潮湿的礁石慢慢走近了,姿势十分随意,在尼斯看来迹近虚张声势;他歪着头,笑容漫不经心,透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他就像一位蓄势待发的戏剧演员,准备用一番开场白镇住蠢蠢欲动的观众。海浪不断扑击礁石,为他提供了气势宏大的舞台配乐。
尼斯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鸥。就像戴上了面具。他想,环视四周。波尔曼咯咯笑着。马埃尔上下打量着陈鸥。伯第的手里转着匕首。乔治收起了手'枪,但仍然会不时突然瞄准陈鸥,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假装开枪。
波尔曼没这么神经质,马埃尔没这么无礼,乔治没这么轻佻,伯第也没这么张扬。他们都与陈鸥打过交道,对这位科学家保持着一定的尊重。陈鸥做出了“眼前一切皆戏剧”的心理暗示,牵引他们不自觉踏进了自己的节奏。尼斯心中闪过明悟。他们都戴上了假面具,这是一场假面舞会。
乔治确认了陈鸥既没带武器也没植入定位装置。波尔曼好奇地看着陈鸥,难以理解他此来用意。陈鸥捕捉到了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似乎根本没看见尼斯被紧紧绑在石柱上,以及伯第站在尼斯身边,不时用匕首尖戳一下他的腹部。
“波尔曼,好久不见。”陈鸥冷淡地指出,“最近一年你没参加什么学术会议,也没发表论文。你的研究似乎遇到了瓶颈。”
海浪拍击礁石的力道越发大了。从波尔曼阴晴不定的脸色看,他显然把这句平常的寒暄当成了讥刺。
“马上就会突破,马上就会突破,亲爱的陈。”波尔曼咯咯笑道,“瓦根第的学术遗产可不能由你独占。还有,多谢尼斯上尉提供基因样本。”
“白费工夫。”陈鸥不带任何立场地说,就像评价一篇蹩脚论文。
“假面舞会!
“游'行队伍人人戴着纸面具!”
尼斯觉得陈鸥声音平静得夸张。
波尔曼不笑了。尽管处于敌对状态,他也无法忽视来自陈鸥的专业判断。
“得了,阿波赫柏让你昏了头,陈。你把功劳归给自己,没想过别人有了尼斯上尉的基因一样能成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的地位和财富是从哪儿来,身边有这么一个怪物,”他指着尼斯,“既有海豚也有人的基因,没重大发现才是怪事!”
“我和尼斯上尉共同生活了十二年。”陈鸥说,“阿兹海默症花掉了我十八年,从毕业到把它推向市场。在这期间,我的团队积累了万余患者十几年病历,做出了至少十项重大理论突破,取得了近千件专利。我不和你争辩尼斯上尉的基因对阿兹海默症研究起了多少作用。考虑你的年龄、精力和脑力,即使拿到基因样本,你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再花十八年。”
一轮巨大的圆日在陈鸥身后的海面载沉载浮,给他身体镀上了一层刺目的金边,也把他的脸藏在了阴影里。
“假面舞会!
“藏起你的脸,谁都找不到你!”
“此外,我很钦佩你放弃前半生心血,投入尼斯基因研究的决断和勇气,尽管你没有一点基础资料。和我的研究所相比,你至少晚了十来年。”陈鸥公允地说。
“什么?不不不,我要推进的是目前研究。有了尼斯的基因样本,我相信一定能分离出我需要的基因序列……”波尔曼不由自主地分辩,就像答辩的学生面对导师质疑,尽管他比陈鸥还大了十来岁。
“我看过你们近五年的研究项目,只有一个可能和尼斯基因有关,延缓衰老的药物研发项目,代号‘普罗米修斯’?”
“是的!”波尔曼激动地说,“‘皮格马利翁’项目的后续,目的是延长人类寿命。老年人表现出的症状是不是和阿兹海默症类似?尼斯基因能帮你研制阿波赫柏,也一定能推进这个项目!
“我不这么认为。”陈鸥慢条斯理地说,“海豚寿命只有四五十年,是什么让你觉得掺杂海豚基因的人类基因能推进长寿研究?”
这是陈鸥第一次正面承认尼斯基因里混有海豚基因。
“假面舞会!
“每张脸映出不同阴影!”
如果刚才尼斯对波尔曼的话还是半信半疑,那么据现在陈鸥表现以及他对陈鸥的了解,这是事实无疑了。
他的身世,大概是有人类以来最奇特的了,尽管严格讲他甚至不能完全算人。他没有伦理学意义下的父母,没有生物学同类,可能无法再有血缘后代。他是真正的孤儿。
奇怪的是,这对他的触动并不大,完全不像当年得知自己有陈鸥和教授基因时反应那么强烈。大概他潜意识早就察觉自己和别人不同:过于旺盛的精力,对海洋异乎寻常的渴望,对海豚难以解释的亲近,都让他本能地知道自己有些地方“不对劲”。这件事对他最大的影响,是陈鸥究竟怎么看待他具有海豚基因。
尼斯从不忘记任何事。此刻,他清晰地想起来,就在瓦根第去世后不久,陈鸥对他体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怀,询问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性幻想及自'慰频率。当时他模模糊糊产生了对陈鸥的越矩情感,还曾窃喜自己打败教授抢来了陈鸥的关注。他早该知道,能和教授争夺陈鸥的,只有科学本身。
腹部一痛。伯第用匕首柄戳了他一下,把尼斯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现在我知道当初你为何对海豚皮大衣反应那么大了,”伯第凑在他耳边说,“看着自己同类被做成大衣,心里是什么感受?”
“假面舞会!
“四周环望,身后是一张张的面具!”
陈鸥终于把视线投向了尼斯的方向。让尼斯大失所望的是,陈鸥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伯第。
“说起来,我一直很注意保护尼斯上尉的基因不外泄。”陈鸥问,“你们从哪里得到的基因样本?”
“我们的小朋友伯第。”波尔曼说,“他一度和你的实验品非常亲密。”
陈鸥紧紧抿住双唇,打量着伯第,似乎第一次见到他。
“啊,伯第。”
最终,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又把目光投向了马埃尔。尼斯奇怪伯第竟然没有在这样峻厉的目光下逃走,那一瞥带来的压迫感像极了生前的教授。就只是这么一瞥,陈鸥营造的轻松假象荡然无存。
陈鸥终于像教授一样对心理学体现出了应有的尊重,但他显然不似教授擅于压制自己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了表示心理活动以及引用歌词的部分,本来都是用楷体和正文分隔开的,但因为jj没有页面代码,所以看不出来。大家如果实在感到迷惑,就去cp看吧。
第七十二章 第 72 章
马埃尔轻轻鼓掌。
“说得真好。一位天才科学家,一定是位优秀的科普学家。”他笑着说,眼神没有一丝暖意,“但我一点都不关心研究。您的话更坚定了我要把您和尼斯上尉留下来的决心。研究所的商业价值比我预料更高。没了您两位,数钞票带起的气流都能吹垮它。”
“除非你能说服基金会出售研究所。”陈鸥说,“根据研究所章程,尼斯上尉所持股份会在他去世后由最大股东自动回购。我也一同死亡的话,最大股东就是夏尔管理的自闭症儿童基金会。夏尔的父亲与詹姆斯在董事会有矛盾,夏尔不会把研究所卖给你,增加你在董事会的话语权。”
马埃尔咯咯笑了一声,没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和刚才波尔曼几乎一模一样。
“在金钱和权力面前,没有一成不变的原则。”马埃尔说,“夏尔是基金会主席?好极了!董事会可以向他父亲施压。”
陈鸥笑了,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仿佛身处讲座现场,面对着一个不可救药的笨学生,没有发现海水打湿了他的膝盖。
“夏尔实际控制研究所后,路易斯集团董事会就会把董事长的位置送给他。为了表示对他的支持,董事会还会打压你和你父亲。对,你父亲已经辞职,那我估计你的董事席位保不住了。”陈鸥说。
马埃尔的脸阴了下来。陈鸥的分析非常合情合理。
“更何况,金钱和权力,你一样都没有。”陈鸥说。
“路易斯集团?没有钱?没有权力?”马埃尔提高声音质问,“您知道……”
“路易斯集团的钱不是你的钱,其权力也不是你的权力。”陈鸥说,“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因此我查了下。据公开渠道,詹姆斯·路易斯的竞选资金是他最近一年年薪的二十几倍,而詹姆斯在工商界和金融界的声望似乎都不太好,非但没有赢来强力盟友,几位医药界大佬还公开表态支持另一位候选人。我猜路易斯集团董事会也出现了意见分歧。这样,詹姆斯能从集团内部获得的支持就相当有限了,这大概就是你在这儿的原因——詹姆斯急需信得过的人为他搞来竞选资金。”
马埃尔轻蔑地笑了笑。但陈鸥接下来一句话让他笑不出来了。
“尼斯的事情让我意识到,我们往往会对摆在眼前的真相视而不见。”陈鸥一字一顿地说,以使在场的人都听得到,“我猜你和你父亲没有做过亲子鉴定。”
马埃尔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接着又涨得通红,眼睛几乎要凸出来。
“你怎么敢……”
“路易斯先生和夫人是一对非常完美的事业搭档,维持婚姻关系对两个家族的生意都有好处,没道理要求他们牺牲自己私生活乐趣。我很赞同有助于双方身心健康的开放式婚姻。”陈鸥以实用主义的口吻说。这一刻他像极了瓦根第、波尔曼,以及其他科学怪人:抽离感情,不通人性,就像进化完美的人工智能。
但他的表现让马埃尔明显更加不安。马埃尔在路易斯集团接触的全是瓦根第类型的科研人员,无法理解陈鸥、教授这类科学家的为人行事。尼斯迅速得出推论,但不明白陈鸥如何知道马埃尔身世之秘,于是更加仔细地观察陈鸥,结果发现他的食指悄悄曲起,叠在中指上。
尽管处于生死关头,尼斯心中还是莞尔。这大概是具有道德洁癖的陈鸥唯一一次利用基因科学撒谎。
“不要被教授误导,”乔治插话了,“路易斯先生不会把董事会席位交给家族以外的人。”
这句话让马埃尔稍稍镇定了一些,脸上重新浮现出轻蔑的微笑。
“没错,在亲生儿子长大成人之前,路易斯先生不会把董事会席位交给家族以外的人,自己抚养的孩子总胜过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外人。”陈鸥说,“你就没有想过,哪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孩子冒着失去名誉和性命的危险,来为自己筹措资金?他为什么对杰西卡的儿子寄予厚望,要把他变得像尼斯上尉一样优秀?承担父母厚望的一般都是长子。”
“不要上当,马埃尔。”乔治又插话了,一柄枪在手指间转得像旋风一般,“我们没多少时间了。鉴于教授已经找到这里,我猜搜救队也不远了。不如先干掉他们,别留下什么把柄。”
“我同意。”马埃尔晨着脸说,“我们还可以在三四个月后慢慢放出风声,说已故尼斯上尉就是瓦根第教授生前研究的半人怪物。”
“说起来,我很佩服,一个儿子为继承父亲基业,这样拼命,利用各种资源,设计连环骗局,终于做到了最接近成功的这一步。真的,我很佩服。”陈鸥说。
马埃尔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别以为你这样恭维我就……”他开口说,但被陈鸥打断了。
“您以为我说的是您?不不,太可笑了。”陈鸥说,“我指的当然是乔治·威尔斯先生。”
他们都看向乔治,连尼斯也不例外。乔治的脸板得很紧,泛出铁青色,形似他脚下的礁石。
“您的离间不会成功,陈教授。”乔治说,停止了转枪的动作。马埃尔似乎才意识到乔治是他们之中唯一持枪的人,瞳孔微微收缩。
“瓦根第夫人随便找了个渔民处理被遗弃的孩子。多年以后瓦根第回来,直接找上了人贩集团以及地下器官贩卖组织。当时我就很怀疑:一位除了研究几乎什么都不关心的科学家,怎么会直接找到犯罪团伙?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除非他们早有往来。为他们搭起沟通桥梁的,就是路易斯集团。我早该想到,没有道德底线的基因科学家,迟早会堕落到购买人体器官作为实验材料。”陈鸥说。
马埃尔笑了。
“很棒的推理——伯第,波尔曼,乔治,我们上船吧。”他招呼道。
“威尔斯先生的父亲死于一起绑架罪案。不知道乔治请你帮助抹去父亲犯罪记录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他父亲是当地人贩集团老大。乔治和尼斯差不多年纪。在他父亲没去世的时候,乔治的生活条件恐怕一点都不亚于你,马埃尔。
“但他父亲死后,他家境迅速衰落。威尔斯先生中学成绩很好,但因付不起学费没能学习自己感兴趣的法律,而是进入一所二流大学学习文学。确实,我很能理解乔治的复仇决心。”
“一切都拜你们所赐。”乔治再次开口,声音寒冷入骨,“所以就别指望我们放过你了,教授。你和尼斯注定死在这里。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父亲的事?”
陈鸥笑了。
“尼斯的情报说马埃尔要与犯罪团伙头目见面,涉及一大笔资金流动。”他的声音很镇定,一点都不像即将迎来死亡的人,“波尔曼太简单,伯第太激烈,都不可能成为犯罪团伙领袖。倒是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聪明,大胆,能屈能伸,对文学历史研究颇深,口才好,全都是领袖必备素质。我平生所见的年轻人还没人比得上你。”
尼斯注意到马埃尔的背有些僵硬。
“而且,和犯罪团伙头目在野外接头,这实在太像几个世纪前的间谍小说了。随便接入一个虚拟网络就能解决的事,不需要搞得这么戏剧化。所以我猜想,野外接头只是个陷阱,实际交易早已在船上操作完毕。然后,我见到杰西卡,突然明白了。”陈鸥有条不紊地分析。
“为什么?”波尔曼听得着了迷,丝毫不顾海水快要漫过膝盖,“请快点讲,陈教授,我们可没有一千零一夜来供你揭穿谜底。”
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对方性命危在旦夕真是毫无人性。尼斯想。但陈鸥报以微笑,似乎早已习惯了波尔曼这种处事方式:“杰西卡就藏在船上,根本躲不过有心查找。但马埃尔只是紧紧跟着我。当然,可以解释为他认准杰西卡会和我联络,跟着我事半功倍。但我有个大胆的推测,马埃尔跟的不是我,而是我身边的某人。然后,王容说他不怎么信任乔治,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
“我不得不说,陈教授,你确实是我见过最机灵的人。以你的头脑,干什么都能成功。”波尔曼一边爬进船,一边说,“真是太可惜了,但你还是得死在这里。”
浪越来越大。陈鸥迎向乔治的枪口,把枪口推到一边,来到了被绑住的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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