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 第12节(3/4)
作品:《造人记》
气味判断,他至少一周没有洗过澡了。
出于习惯和本能,陈鸥就要开口训斥他,然而他从墙上挂镜里看到了自己:嘴唇青白,面颊浮肿,目光呆滞,脚步蹒跚,活像一个吸毒上瘾的中年流浪汉。
在这一刻,陈鸥才终于认识到,遭受损失的不仅仅是自己,尼斯也失去了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而且,即使到了这一刻,尼斯仍不知道教授就是他的生父。
他揽住尼斯的肩膀,这一次是真心诚意道歉了。
“对不起。”
尼斯垂下双目,没有拒绝他的道歉。
他们坐进客厅沙发,陈鸥决定好好和尼斯谈一谈。
“你的假期还有多久?”
“王容说我积攒了很多假期,可以尽情使用。”坐在陈鸥身边的尼斯姿势僵硬,看着自己的脚尖,坚决拒绝和陈鸥四目相对。
陈鸥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对尼斯的怒气正是由此而来。教授是个倔强的人,但自从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就一直盼望能再见尼斯一面。当时他还不知道尼斯是教授的亲子。如果知道,他会放下一切把尼斯从军队揪回来。
陈鸥清楚尼斯那点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不介意多给尼斯一些距离和时间来想通。但他听之任之的结果是教授直到临终前才在法庭匆匆见了尼斯一面,甚至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话。
不过,事情过去了,没必要继续责怪尼斯,何况他其实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人。
“我觉得,”陈鸥小心斟酌词句,“你没必要再陪着我了,虽然我仍然对你的职业选择有意见。你现在身家颇丰,可以选择更喜欢的工作,或者不工作。我相信军队不会让国内首富再亲身涉险。王容是个很好的导师,你可以征询他的意见。”
“我想时候也到了。”尼斯终于抬起头来,和他视线相接,目光毫无光彩和焦点,像是一个失明的人刚被告知患了癌症,“您既然已经拿到教授的日记,那么我陪在您身边的意义也就不大了。教授的谜语不会好解,在揭开谜底之前,您不会让自己出事。”
陈鸥眨着双眼,怀疑三个月以来沉湎悲伤对自己头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尼斯这番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幸好,尼斯又说话了,避免了两人之间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
“还有什么是我能为您做的么?”他问,表情十分接近听天由命,让陈鸥不禁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开心点。你有钱,年轻,长得又好,所有人都会像拥戴太阳一样捧你爱你。”他说,“去交新朋友,逛酒吧,买限量版跑车。除了滥交和吸毒,随便你怎么败家。你父亲留给你花不完的钱是为了让你享受生活,不是让你陪一个无趣的中年……”
他本来想借此机会挑破两人之间心照不宣小秘密的努力落空了,尼斯脸上出现了深深的不可置信。
“父亲?”他问,双目牢牢盯着陈鸥不放。
陈鸥无法抑制自己的同情,这一刻他几乎埋怨起硬心肠的教授了:这个秘密不该由他来揭破,这对尼斯太过残忍。
他试图握住尼斯的手,但被尼斯甩开了。
“父亲?”他又问道,脸白得像鬼一样。
“教授生前有位爱人,两人无法在一起。他设法用两人的基因人工孕育一个孩子。但瓦根第偷走了教授的努力——我想是偷走了人工胚胎。”陈鸥尽量说得简单些,没有说出海豚基因的事,但即使这样尼斯看上去也快要崩溃了。
痛苦的尽头是什么?三个月以来,陈鸥的痛苦几乎让他窒息,但和现在尼斯的反应相比,他体味到的一切似乎太肤浅,也太短暂了。
尼斯的表情无法形容。他看起来不是正被告知身世,而是被摧毁信仰。得而复失,被遗弃,被欺骗,被背叛……痛苦带来愤怒,悲哀以致绝望。
“把你带回来之后,我们将你的基因在数据库做了比对,想找到你的生身父母,但失败了。当年教授为了保护隐私,没有把我俩的基因样本上传到数据库。所以我们从未想过,你竟然是教授的孩子。”
“您一直都知道?”这几个字尼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他脸色可怕极了。陈鸥不能责备他言辞中的强烈指斥之意。而且他也有种奇怪的负疚感,像是自己辜负了尼斯。
“教授临终前才告诉我。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陈鸥把尼斯半搀半抱地扶起来,“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件事,我带你去休息。”
尼斯没有挣扎,顺从得好像小孩子。从客厅沙发到尼斯的房间只有几步路,陈鸥忍不住看了他好几次,以为他受打击不过昏厥过去。然而尼斯一直睁着眼睛,双目甚至毫无泪水。
推开尼斯房间的门,陈鸥愣住了。
床铺整齐,窗户紧闭,中央空调系统的出风口被关了,一股潮湿的霉气在鼻端挥之不去。这绝不是一间近期住过人的房间。
“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儿?”陈鸥质问,心底慢慢升起一股凉气。他的孩子五年未见,回家后自己竟把他忽视得这么彻底。
“客厅沙发?”陈鸥又问。家里没其他房间了,尼斯不可能住进教授的卧室或书房。接着他突然明白了。尼斯外表如此糟糕,却对他的起居饮食体贴入微,只能说明一件事。
“你一直睡在我房间门口的地板上?”他无法置信地问,“怕我自杀?”
尼斯慢慢抬起双眼。
“明天我就会搬出去。”他答非所问地说。
陈鸥没有回答,将他带到自己房间,把他按倒在床上。
“睡吧,今晚由我来守着你。”陈鸥坐在床边。听说身世后,尼斯一直在颤抖。人在精神受到极大刺激时,肉体会做出相应反应,陈鸥非常了解。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尼斯竟然如此抗拒教授是自己生父?他看起来就像听说自己父亲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而自己是由强'暴而生的孽种。
时间慢慢流逝。正当陈鸥觉得尼斯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尼斯开口了。
“那天我看见您吻了教授,在嘴唇上。”尼斯声音还在颤抖,但几乎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是儿子对父亲的礼节,抑或生者对亡者的告别?我可否也像这样吻您一次?”
他得到的回答是“嗒”的一声,灯熄灭了。房间陷入了黑暗。
听着陈鸥离开的脚步声,尼斯慢慢在床上蜷成一团,就像肉体再也抗拒不住精神的痛楚。
第二天早上,来叫尼斯用早餐的陈鸥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二十岁出头的首富,没有长辈约束,谁会在家过夜?按照八卦周刊的描述,这类人普遍每天中午在不同床上醒来,身边围着三四个赤身裸体的小明星,有男有女。”来用早餐的夏尔评论说,“像你一步都离不了教授才是奇葩。”
尽管前一天晚上陈鸥自己也向尼斯建议去享受生活,但听到夏尔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他仍然感到了强烈的不快。而且,让他更加心惊肉跳的是,不快主要源于妒忌。是妒忌尼斯的年轻幸运,还是其他?他不敢细想。
陈鸥把盐递给夏尔,警告说:“别得罪你的老板。”这时夏尔已经认命地当上了研究所的ceo,不过他干得很顺利,获得了研究所所有人的欢心。几个项目组负责人更是把他疼得如珠如宝。
“我只会花钱。”夏尔向陈鸥坦白道,“他们来跟我说研究计划、进度、细节、方向调整,我全听不懂。好在我们有的是钱,每当我听不懂时,我就假装沉思一会儿,然后说,嗯,很好,但这样一来经费很可能不够,我们增加为原先的两倍。”
夏尔大笑起来。陈鸥也淡淡笑了,想起以往经费捉襟见肘的日子,有些感慨。
“还有执业律师团队、会计师团队、咨询公司顾问团……随时待命。他们不会为你赚钱,但会拼老命保证你的钱不被政府或是其他组织白白拿走。有这些人在,研究所稳如泰山。”夏尔叹了口气,仰躺在椅子上,“我终于不用吃烤糊的番茄了,尼斯做饭的手艺毫无长进。”
三个月以来陈鸥从未吃过烤糊的番茄,但他聪明地决定不对夏尔提起这件事。
“说起来,你是怎么想通的?”夏尔问,“我昨天接到了马丁的电话,听起来似乎你再过三个月才能恢复。”
“尼斯该回去了,总不能让他一直为我担心。”陈鸥说,递给夏尔一杯咖啡。
夏尔奇怪地问:“回去?他在本地有任务,完成后才能走,他没跟你说吗?”
陈鸥愣了一下,他根本没给尼斯说话的机会。
“说起来,杰西卡好像生了个男孩。”夏尔自顾自说着,不管陈鸥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詹姆斯老来得子,疼那孩子疼得要命。马埃尔坐不住了,最近联系董事,上蹿下跳,想敦促詹姆斯先分给他一部分股份。他要是知道尼斯身家有多少,得气疯了。他父亲想了半辈子的东西都没有得到,尼斯不费分文就拿到了。”
陈鸥站起来,脸色很难看。
这天晚上,尼斯没有回来。陈鸥翻了翻他的个人物品,发现除了通讯器其他都在,行李箱也好端端地放在原地。他想不出尼斯能去哪里。他甚至不知道尼斯还有什么保持联络的朋友。
在房间里踱了几圈之后,陈鸥终于给王容打了电话。
得知尼斯离家出走,王容没有像陈鸥一样焦急,满不在乎地说:“尼斯很出色,很职业,放心吧。”
但陈鸥没法安心。前一天晚上尼斯的表现太反常了,远非一名职业军人的水准。幸好王容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说了他的父亲是谁,他一时难以接受……”陈鸥刚开了个头,王容笑了起来,讥刺道:“哦,您终于决定认回儿子了?我还以为以知识分子的清高与虚伪,您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什么?不不,我只是养大了他……”陈鸥刚要告诉王容尼斯的生父另有其人,王容笑道:“您知道,那么重要的特工培养计划,我不可能让一个身世不明的人加入。不是只有基因科学家会取基因样本。自从见到您第一面我就怀疑了,尊敬的陈教授。”
陈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呆呆听着王容在电话里愉快地喋喋不休。理智在怒吼“他一定是弄混了!”但潜意识质疑道“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
他像游魂般走进厨房,取了尼斯常用的杯子,又从他行李箱里拿了几件贴身衣物。对于实验室的精密仪器,这些残存的基因样本已经足够分析了。这时,他视线出现了模糊,望向哪里都是一片红雾。
这种状态再开车出去无异于自杀或是故意杀人,他不得不给夏尔打了电话,让他来接自己去研究所。
夏尔再见到他的时候大吃一惊:“我才和你分开几个小时,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惨相?”
陈鸥无心说话,挥了挥手,他急于回到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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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同样的实验做了三次,三次都证明尼斯与他的基因具有高度相似性,可以认定存在亲子关系。但这不可能。尼斯与教授的基因比对是他亲自做的,他不可能在这么基础的实验上犯错。
也许是他弄错了基因样本?从杯子、衣物上获得的基因根本就是自己的而不是尼斯的?毕竟他经常和尼斯混用个人物品。陈鸥站起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计算机。尼斯与教授的基因比对结果还存在里面。他可以直接加入自己的基因样本,再做一次对照。
第四次的结果和前三次一致,尼斯与他存在亲子关系。
蓦地,陈鸥眼睛一亮,就像茫茫黑夜漫游的旅人看到了一点火星。也许自己与教授也有血缘关系?毕竟教授是那么地宠爱他,这样才能解释尼斯与自己基因的相似性。
第五次比对,假设不成立。他与教授毫无血缘关系。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分析报告。尼斯与教授存在亲子关系,尼斯与自己存在亲子关系,自己与教授毫无血缘关系。
这一切怎么可能?
但实验每一步都没有问题,实验结果不容置疑。
这时,他想起了教授临终时的话。
“我曾用生命爱……一个人,但无法在一起。爱与绝望使我发疯。我偷出了挚爱的基因,与我的……融合在一起,准备人工孕育……我们的……孩子。”
天哪。
在拨通给王容的电话时,他的手几乎拿不住通讯器。
“告诉我,”陈鸥结结巴巴地说,完全语无伦次,“尼斯知道吗?”
他问得没头没脑,不过对王容足够了。
“五年前我就告诉了他,否则为什么他五年都不回家?”王容怜悯地说,“如果是您主动,我一定早就报警了。但既然是小朋友一厢情愿,我觉得不用大惊小怪。冲动过后,自然伦理和内心道德注定要占据上风。”
陈鸥摔了电话。
“那天我看见您吻了教授,在嘴唇上。这是儿子对父亲的礼节,抑或生者对亡者的告别?我可否也像这样吻您一次?”
以他对尼斯的了解,他今生再也不可能见到尼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在标题注明父子cp的,但因为是带一点悬疑的故事,注明后会大大失去悬疑效果,我觉得这样会影响阅读体验,所以没有注明。如果有姑娘看到这里被雷到,实在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
第六十一章 第 61 章
一年后。
“自由海洋”号是世界最大的游轮之一,船上主体建筑大约十层楼高,足能容纳近三千名游客。船身漆成白色,在蓝天与碧波之间如天鹅羽毛般轻盈美丽。
装饰着彩旗及贝壳鱼骨雕塑的专用码头上,乐队奏着轻音乐。提着行李的游客们鱼贯上船,开始了七天六夜的豪华游轮假日。这艘游轮将航行于北海,在沿途港口城市停靠四次,以方便游客日间观光。
突然,入口出现了小小骚动。穿着笔挺白色西装的游轮迎宾经理快步赶了过去。队伍前列,一个穿着红色斜肩连衣裙的女子踮脚张望了一下,对同伴说:“好像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同伴不失时机地恭维说:“在我眼里,没有比莉莉小姐更大牌的人物了。”
他们说话声音大了些,附近几名游客注意地看了女子两眼,顿时发出惊叫:“莉莉·约翰逊小姐!”
被称为莉莉·约翰逊的女子矜持地笑了。她的一部民谣专辑刚刚达到金唱片销量,这次应一位倾慕者邀请同来度假。她大方地答应了几位游客的合影要求,忍不住又向入口张望了一次。
一名旅客道:“听说是一位中年科学家。”
再著名的科学家也不在莉莉小姐所谓大人物的名单上,她顿时没了兴趣。在她身后,一位黑袍牧师向一名明显是家庭主妇的中年妇女道:“‘一想起你惜别时所流的眼泪,我就急切地想要见你;见到你,我就会满心快乐。 ’”
长时间排队和正午的阳光让中年妇女十分疲倦,打着哈欠敷衍道:“真好,这用在亲人送别正合适。”
牧师身上广藿香和皮革的混合气味让周围几位游客站远了一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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