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游龙 第23节(2/3)
作品:《凤戏游龙》
那诡异的寒冬终于过去,鬼怪的传说不胫而走,让被派去收拾烂摊子的李明遥被此传言折腾的够呛。
二世子明知这背后有人装神弄鬼,而不是真的鬼神作祟,却有苦说不出,恨不得自己生出千八百张嘴来逢人就解释以安定惶惶的民心,奈何天生资质有限,不是个妖怪,他一张嘴说出了满嘴燎泡起到的作用也是寥寥。
最后倒是那位吏部出身、却精通《水经》的曹大人一语道破了天气骤变的根本原因——乌云夫人在张家村外的河堤一炸,引汉水倒灌,汉江上流下流冬季的水汽原本一方丰盈一方干涸,如今却是掉了个儿,因此原本一方寒冷一方温暖的气候也随之破坏。
上游原本就天寒,暖一些倒好过,只是苦了莫名其妙冷起来的江南。
二世子闻言,千恩万谢的找到了症结昭告天下,随之立刻就张罗起了修河堤的事情,等到河堤修好,江南绿如蓝的春江来年必有鸭先知的水暖。
李明远绕到江陵来看李明遥,意料之外的发现这位吏部出身的曹大人学富五车,人竟然也不像传说中那般是个冷面冷心的煞神,见李明遥虽然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却到底还没被那位“不好相处”的曹大人折腾死,觉得分外欣慰,交代了几句就不准备再停留,继续一路向南。
他是来找人的,找的是谁不言而喻,只不过找的有几分漫无目的。
他出京之前去问过萧禹,萧世子彼时正在户部算账,猛一见到李明远,还以为是少给了前线银子他来讨债,慌忙露出一副“有事儿好商量你别打脸”的怂货表情,然而听说他是来打听秦风行踪,就立刻换上了一副“有求于我还不赶紧讨好爹”的嘚瑟样子。
李明远觉得萧世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分外讨打,耐着性子赔笑,说到最后萧禹才告诉他,秦风是去了江南,归期不定。
世子爷觉得萧禹的实话实说并没有改变他欠揍的本质,因此在萧禹试图让他帮忙分担点儿公务的时候,世子爷不动声色的撂了挑子——正月都没出,李明远在京中已经待不住了,火急火燎的出门而来。
本来以为秦风必在江陵,可一路追来,才想起,秦风早就说过,无事绝对不会下江陵。
世子爷这才有几分茫然,江南这么大,也不知道要找到哪一天。
于是得过且过,赌着气怎么舒爽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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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春水画舫听雨,山寺月下桂香,酒香温软,舞娘面若芙蓉,李明远醉眼迷蒙地瞧着荡悠悠的湖面,恨不得在这迷醉的春风里再梦一次相逢。
萍水相逢半醉醒,可叹不尽平生事。
然而事实证明,世子爷不仅长得不丑,想的也很美。
江南的春风里不是那么好醉的,毫无防备的在画舫上睡到日上三竿,第二天醒来,世子爷发现自己被丢到了岸上,身上的钱袋腰坠儿扳指香囊被人洗劫一空,幸亏这画舫的主人似乎“盗亦有道”,只谋财不害命,也可能是嫌弃世子爷醉酒睡得太死,根本没有谋害的必要。
稀里糊涂捡了一条命的世子爷骂着娘感慨人心不古,无奈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的身无分文。
随从早被他甩在了城中客栈,如今的境况才叫干瞪眼。
说起来江南经过这一冬的折腾,想来也是难得穷困的年景,没有匪盗横行已经算是万幸,小偷小摸的,官府忙着安定大局,不出性命的官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了世子爷这一身绫罗绸缎滚了酒污不值钱,不然世子爷恐怕连身上的衣服都要被人扒去当。
饶是李明远这么厚脸皮,也觉得自己丢不起这光腚的人。
李明远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岸边儿愣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他身后是荡漾的湖水,面前一条小路,隐约通向岸上竹林的深处。
曲径通幽,落魄的窘迫之中,世子爷仍然能发现江南这地方倒是处处风雅。
李明远顺着遍生青苔的小路一路往里走,竹林深处有缓缓上升的趋势,是个山坡,七绕八绕,曲折的山路尽头,竟然是一个山寺。
山寺简陋,柴扉紧扣,像是远离尘世多年无人打扰的清修之所。
李明远觉得打扰和尚修行恐怕有点儿缺德,可是四下无人,他又身无分文,只好硬着头皮去讨口水喝问个路。
李明远扣响的柴门,等了半天,转身欲走,这才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
这看似香火不旺的小庙居然还真的有人。
然而柴门打开,倒把李明远吓了一跳。
里面钻出来一个长衣道袍撩拂尘的牛鼻子老道,宝相庄严头上无毛儿,张口向世子爷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明远:“……”
可怜世子爷,人家在荒山野岭遇见的不是狐仙就是艳遇,他遇见的这是个什么僧不僧道不道的妖孽!
世子爷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遇见的妖孽已经太多了,其中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百样面孔的妖孽他还没找到,不适合招惹新的。
然而没等世子爷机智撤退,这新鲜出炉的妖孽已经进益到了新境界——这个不知道是秃驴还是牛鼻子的妖孽看了李明远一会儿,惊讶道:“您……可是肃亲王家的世子爷?”
李明远:“……”
这就惊悚了,这妖孽居然还认识他!
李明远还没想好作何反应,这妖孽已经兀自兴奋起来:“世子爷!您快进来坐坐!在下请您喝茶!”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毫无抵抗之力的李明远拽进了禅房。
小破庙瞧着很破,里面确实也很破,勉强能够被称作“正殿”的木搭茅屋供着神像,左边儿是神君,右边儿是佛,一扇不知什么材质的漆黑屏风后面,搭了个木板就是床。
李明远转了一圈儿无从下脚,只好不讲究地席地坐在了中间的蒲团上,打量着满殿表情各异的上仙菩萨,终于知道这妖孽一身儿打扮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了。
虽然很有创意,但世子爷真的欣赏不来。
看到李明远那不欣赏的表情,那非僧非道的妖孽居然好脾气地解释道:“世间万物由心,相由心生,修佛修道修的都是己身,奉哪一家为尊反而不重要。”
李明远:“……”
好吧,这位拜神佛拜的稀里糊涂,跟宫里的太后异曲同工,还挺有哲理。
然而太后糊涂,这“妖孽”是清醒还是糊涂?
世子爷觉得自己简直无法融入他们这超凡脱俗的精神世界。
“妖孽”倒是信守承诺,真的给李明远端了一杯茶,然而茶杯是豁口的,茶叶是陈年的,随着水汽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怪味儿。
世子爷没指望这种地方能喝到什么上品碧螺春,也就没嫌弃,然而此茶喝进嘴的味道实在难以形容,世子爷忍了许久,好歹没喷,一口茶叶含糊在口里咽不下,也再不肯碰那奇怪的茶盏了。
“妖孽”终于中规中矩地走完了礼数的流程,进入客套环节。
这一客套可不得了,自报家门后,竟然还真是个李明远知道的“熟人”,不过只闻过其名未曾见过其人。
“妖孽”笑道:“世子爷,在下以前是京中福庆班儿的伶人,陈紫云,肃亲王府开堂会的时候,在下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李明远这没咽下去的一口茶,终于连汤带水儿地喷了出去。
陈紫云身手敏捷,完全避免了被喷一脸的命运,堪堪躲开,笑的如三月春风,隐隐约约有当年京中名伶一笑百媚生的别样风采。
原来当初,陈紫云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入了山河会的阴谋,不敢打草惊蛇贸然悔婚,只好求助于有权有势的背后老板萧禹,萧禹察觉其中有异,安排他诈死出京远离此事,给了他一个神不知鬼不觉脱身的机会。
自此一别,如隔世。
人生一世,缘深缘浅,兜兜转转皆是故人。
李明远叹了口气原地坐在蒲团上,环视这满殿神佛,看他们无悲无喜超然物外的庄严,第一次有了想要与他们进行深入交流的愿望。
檀香袅袅,一缕青烟带着湖畔的水汽婀娜升起,恍惚之中的模糊与迷离,像是遥远天外的前尘。
陈紫云淡定从容的抿下一口味道奇怪的茶水:“世子爷此番下江南,似有心事?”
李明远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我来寻人。“
陈紫云好奇道:“是朋友。”
李明远摇摇头:“是心上人。”
陈紫云在京城待了多年,对京城那家长里短碎嘴子的氛围耳濡目染无师自通,此刻闻言,这心有杂念六根不净的“僧道人”立刻久违地八卦了起来:“哦?您的心上人?在京城的时候怎么没听说,您和他在江南认识的?是哪儿,去最初遇见的地方找找兴许能有契机。”
李明远被他几句话问的邪火上窜,凉凉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本世子是在你的丧仪上遇见他的,怎么找?要不,你再死一次,本世子重新给你办次丧仪?”
陈紫云:“……”
☆、第90章
仿佛真的怕世子爷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陈紫云内心惊恐面上却不着痕迹,只是无言将自己挪得离世子爷远了一点,思索了一番,才道:“世子爷怎么会找到这荒山野岭来?”
李明远堂堂亲王世子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遇到了“仙人跳”,只好委婉道:“出了点儿变故,和随从走散了……你这儿离吴州城远吗?”
李明远一路南下,只身前来,把侍卫随从通通留在了吴州。
陈紫云闻言撂了豁口儿的茶碗,分外好脾气地摇头道:“不远,从前山山路顺着走下去,就是鹿城,出了鹿城再往前,就是吴州。”
李明远:“……”
这听着可一点儿都不像不远。
陈紫云像是看出了李明远那短暂沉默中隐忍不发的怒气,立刻表示可以送世子爷一程。
这倒是正合李明远的心思。
陈紫云非僧非道,在这小破庙里只是为了避祸,不过江南太养人,他在这地方躲了几个月的懒,隐约产生了不想回去的感觉,干脆秉了他家宋国公世子,准备在此修整一年半载,美其名曰“避风头”。
京中伶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萧禹自己忙的已经没有功夫进戏园子,自然随他去。
陈紫云乐得以天为盖地为庐,真的过起了清修生活,若不是应了李明远,他简直恨不能在这破庙里宅到天荒地老。
此地自给自足,菜自己种,水自己挑,破庙里的功德箱比陈紫云的铺盖卷儿还要干净几分,身后无一物可扰他满心的清宁,穷的非常有仙机禅意。
陈紫云关好了柴门,和李明远一前一后地顺着山路盘旋而下。
到鹿城时,已是傍晚。
陈紫云和赶了一天路的世子爷好歹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李明远走了一天,双腿有几分酸软,当着陈紫云的面儿不好低头,仍然英武不凡地挺直了腰板儿:“离吴州还有多远?”
陈紫云看了看即将黑透的暮色,摇头道:“世子爷,城门已关,今儿是走不了了,不如投宿吧。”
李明远一点头,准了。
世子爷到底是贵胄子弟,非是特殊情况,绝对不在外委屈,想都没想就直奔了鹿城最大的客栈。
陈紫云想拦却没拦住,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世子爷昂首阔步的走进这客栈里,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轰了出来——废话,兜儿比脸干净,白痴冤大头才让你住店。
此地并非京中,世子爷以往喝杯茶水都能记账,在此地却是全然行不通,管你是肃亲王的儿子还是肃亲王他爹,公正严明一概不认,只认银子。
李明远气的手抖,却无可奈何,只好憋着满腔快要炸膛的火气跟陈紫云去挤城隍庙。
从客栈到城隍庙要路过城中最繁华的街,无一处不像在挑扰着世子爷那一点就炸的敏感内心。
暮色中的鹿城烟霞满天,极目江山如画,楼台金翠,垂杨柳在满城灯火、画堂金粉之中遥映着春日天晚。
热热闹闹的不夜城里,几重烟火,倚危楼纵目所及皆是醉里风流无数。
不复春寒的晚风里,锣鼓管弦相和,悠悠一调儿江南曲。
再美的声音此时听在世子爷耳朵里也是噪音,想要催促,却累了一天底气不足,自觉根本喊不过那绕梁穿耳儿之音。
陈紫云跟在世子爷身后探头探脑,全然看不到世子爷那不情不愿又烦闷的脸色,兀自露出几分心宽的怀念之色:“前头不知是哪位大人请了伶人开露天戏,……哟,这唱腔儿,也是好角儿。世子爷不去凑凑热闹?”
李明远“不去”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儿,着急上火的心思突然被锣鼓点儿敲断了,顿了一顿,反而道:“好。”
露天戏多是临时搭起的高戏台子,坐南向北四柱穿斗,飞檐翘角,灯笼高悬,多是多是富商花重金请伶人来登台唱戏,博满城百姓一乐,顺道儿给自己捞个“义商”的好名声,因此随便看,不要钱。
李明远想到这种地方就本能的想到秦风,没说服自己离开这白来的热闹,凑上去的瞬间就后悔了——戏台子远处看很大,走近了看更大,然而里戏台子越近,就越是黑压压的一片大呼小叫的捧客,李明远被挤在一众凑热闹的百姓中间,喘气儿都费劲,只觉得人脑子里都挤出了狗脑子。
世子爷气急败坏的拖着陈紫云从人群里钻出来,这才喘匀了气儿,没好气道:“这什么玩意儿!”
陈紫云被挤得东倒西歪时没空欣赏,此时得了手脚利落,居然还对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意犹未尽:“这戏唱得水准颇高,若是在京中,定是满堂的彩。”
他侧耳听了半晌,却又道:“奇怪,这唱得是什么戏?说南不南说北不北,听词儿像是《游龙戏凤》,可是哪又来的梅妃和玄宗?”
李明远乍一听这戏文的名字愣了一愣,心下一顿,立刻不死心地仍然去看戏台子上婉转而唱的伶人,却又是一阵泄气。
台上的伶人粉末厚重,眉眼虽然灵气不凡,却没有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中飞扬优雅而风流的不俗。
那个人的风采,怕是已经绝世,相似与相仿,都究竟无双。
李明远心里有点儿失望,果然自己心里那点儿侥幸到底是侥幸,天下戏台子何其多,唱戏的伶人何其多,秦风却只有一个。
李明远郁闷的转过身,没好气的催促陈紫云快走。
然而回首抬眸的一瞬间,但见远处灼灼月华、荧荧灯火之下,一人玉立长衫,优雅婉约而姿态卓绝,醉挽春衫,一身离恨终究掩不去他一身惆怅的疏狂。
那人长发未绾,只用丝带系在了身后,缓缓前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映出盛世重来的漫天灯火。
李明远看着那人发愣,恍然之间像是突然懂得了“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风却像没有看到他,含笑看了戏台许久,转身就要离去。
李明远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闪到他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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