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摇摇头，“不过你别担心，应该没事。”

    那个开车的司机是个年纪大的体育教师，也关切地询问情况，听说之后倒吸一口气：“突然晕倒啊，这种情况不太妙啊。”

    龚詝赶紧问：“怎么不妙？”

    “前阵子我邻居家的儿子也发生过这情况，到医院一检查说是什么心血管疾病，年级轻轻的，还不到三十岁……”

    司机自顾自说着，展辰依觉得自己的手脚冷得可怕，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于事无补。

    他看向窗外，景色不断地略过，仿佛走马灯一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前回顾过往的场景。恐慌是一个黑洞，将他吞噬。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会有一种再也无法挽回重要之人的恐惧感？

    他竟然会因为何霄然，着急得想哭。

    祝幽晴和龚詝意识到展辰依神情不妙，赶紧找了个其他话题岔开司机的话。

    去医院的路只有十分钟，展辰依却觉得这几乎长到令他无法忍耐。想要再快一点，生怕何霄然会……

    街边的梧桐树叶已经凋零殆尽，只剩几片在风中萧索地挣扎着，趋于死寂的冬兲开始席卷这座城市，这是展辰依最讨厌的季节，阴冷、晦涩，希望仿佛就在温度一点一点的消沉间沦丧。他又蓦然记起初次来到这里时满城的金碧错落，风吹拂掀起漫天的树叶摩挲声，像是源源不断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扩散——如他内心起伏的新奇与期盼。那些场景如同照片一样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经年的倥偬轮回一息万变，黝黑的眼瞳在不经意的某个罅隙闪现，展辰依皱起眉，他渴望再多凝视那眼瞳片刻，望清其中他曾经忽视掉的情绪。关心、担忧、怜爱、宠溺、无奈……不管是哪种情绪，在那双眼瞳的最深处倒映出的都是同一张脸。

    都是他。

    哥哥……

    展辰依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交叉握紧。

    你一定不能有事。

    我不能……

    他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却终究没有敢在心中把那句话说完整。

    医院里铺天盖地的的消毒汽水味充斥进鼻腔，展辰依不顾心中泛起的恶心感，飞快地跑向何霄然的病房。闯进去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一个眉目很俊美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何霄然的病床旁边，耐心地向医生询问着情况，展辰依并不认识他，也不记得何霄然在这座城市有什么挚友，只是对方过于精致的长相和过于关切的态度都令他莫名的不满。

    他高声打断正在交谈的两人：“我哥哥怎么样了？”

    男人和医生都转过来看向他，医生道：“你也是病人的家属？”

    什么叫“也”？！展辰依突然之间更生气了，但他的面瘫脸很好的把这种情绪掩盖了下去，他冷冷地点头：“我是他弟弟。不过……你是谁？”

    后一句是问男人的，但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闯进来的祝幽晴打断了。

    “舅舅，情况怎么样！”

    舅……舅？

    展辰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顶多二十来岁的男人，再看看祝幽晴，怎么也觉得更像兄妹一些。

    男人笑起来，有着与生俱来的不羁与邪气：“我是晴儿的亲舅舅，颜舜迟。”

    听见“颜舜迟”这个名字，展辰依才想起来他是何霄然提过的那个很有名的柏兰酒吧的老板，于是态度稍稍缓和下来，但仍然对“也是家属”这句话耿耿于怀，僵硬地朝颜舜迟点点头说了声“你好”，就径直走到了何霄然床边坐下。

    何霄然的脸色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展辰依听见颜舜迟正在向祝幽晴她们解释：“只是劳累过度，血糖太低，不碍事。” 他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可是……劳累过度？

    展辰依凝视着何霄然紧闭的双眼，在这张总是沉静果决的脸上找到了平时无法察觉的脆弱。他记得这几天何霄然几乎都没有回家，即便回了家也不曾合过眼。展辰依开始不安与自责起来，他后悔自己非但没有注意到何霄然的疲惫，反而在那少之又少的相处中冷言相对。

    不知什么时候其他人都退出了病房，展辰依一个人默默地陪着何霄然。他看着何霄然打着点滴的手，才发现上面消瘦得可怕，他忍不住轻轻地握住这只手，轻轻地用手心去温暖那微凉的指尖，仿佛这样做可以弥补些什么。

    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陪着他，等他醒来，这种场景好像似曾相识。展辰依想起那次和祝幽晴一起看的电影，也是在白色充斥的病房里，弟弟默默握着哥哥的手等待着，只是哥哥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想到这里，展辰依心中一紧，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一点，可能牵扯到针管处，何霄然的眉目皱了皱，展辰依赶紧松开手，可是何霄然并没有睁开眼，他心里又失望起来。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医生推门进来道：“你的姐姐喊你出去吃饭。”

    姐姐？

    医生以为他不想离开，安慰道：“你哥哥没事，他只是需要多休息，所以他可能要睡很久，等体力恢复了才能醒过来。”

    展辰依点点头，走出门外，迎面就看见祝幽晴和龚詝。

    呵呵，姐姐？

    “你们一直没有走？”展辰依问道。

    祝幽晴点头：“对啊。舅舅去食堂打饭了，我们去吧。”

    展辰依走在她们俩后面，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那个……祝学姐，你舅舅和我哥哥是什么亲戚关系？”

    “哦，这个啊。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表姐是何霄然的未婚妻，而我舅舅是我表姐的叔叔，那么等价于我舅舅也就是何霄然的叔叔。”

    展辰依理了一下思绪：“那就是没有血缘关系了？”

    “对啊。”祝幽晴回头好奇地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展辰依立刻编了个理由：“因为你舅舅看上去很年轻。”

    “不年轻啦，他都二十八岁了。”祝幽晴一向只喜欢小鲜肉，所以嫌弃道，“老男人一个。不过，我外婆的确是很晚才生了他。”

    一旁的龚詝反驳道：“什么老男人？现在的娱乐圈三十岁的都自称小鲜肉，我觉得你舅舅可帅了，我特别喜欢他那种雅痞的气质。”

    祝幽晴眨眨眼，眼神特别真诚无辜：“你再喜欢也没用，他是我舅舅，也就是你舅舅，你们不可能在一起，否则就叫乱伦。”

    “诶？凭什么你舅舅就是我舅舅？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好伐！”

    ……

    于是，展辰依终于没有再找到插话的机会，默默地尾随了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女人一路。

    再次看到颜舜迟的时候，他正坐在座位上等他们。展辰依发现这个男人长得确实很有魅力，他对比了一下祝幽晴，试图找到一点相像，结果被对方发现了。

    “你老是偷看我干嘛？”祝幽晴好奇地问。

    “你们长得不像。”展辰依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颜舜迟笑起来：“你是说我和晴儿吗？确实不像，不过我和颜语倒是挺像的。”

    “颜语？”

    “就是我表姐。”祝幽晴提醒道。

    展辰依在心中脑补着颜语的相貌，意识到这该是个很明艳大气的女子，与何霄然很般配。可不知为什么当他再次看向颜舜迟时，更加讨厌他了。

    并未意识到自己被讨厌了的颜舜迟还在主动和展辰依说着话：“你哥今天真是把我的员工吓得半死，前一秒还谈笑风生，下一秒就不省人事。”

    “哦。”展辰依冷淡地回应道。

    “其实我觉得他没必要这么拼命地工作。明明靠父母就可以了，偏偏要自己创业。”颜舜迟话锋一转，“不过，也是为了你。”

    展辰依愣了一下：“我？”

    “毕竟自己赚钱养活你才更有成就感嘛！”颜舜迟低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却没有再解释。

    氛围又沉闷起来，展辰依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思索那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挑衅？提醒？感慨？

    突然一阵杯盘倾倒的声音，祝幽晴盛汤的碗倒了下来，汤洒了颜舜迟一身。本看起来性格很随和的颜舜迟突然就炸起毛：“靠！景尧才给我买的新衣服！”

    祝幽晴吓得赶紧用面纸往他身上擦：“对不起对不起，舅舅我错了。”

    两人手忙脚乱之际，展辰依问龚詝：“那个……他结婚了吗？”

    “你是说舅舅？”龚詝摇头，“怎么可能啊。”

    “他的这件衣服……”

    “对。你没有听错，是他心上人买给他的。”

    展辰依点点头。

    龚詝探究似的看着他：“小学弟，我觉得你今天对舅舅格外感兴趣啊。”

    “没有。”

    “难道说……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

    这句话声音有些大，连忙成一团的颜祝二人都停下来看向展辰依，后者的脸开始发烧，低着头装作认真吃饭的模样。然后，其余三人沉默了几秒，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还是前仰后合的那种。

    “小学弟真是开不起玩笑唉。”龚詝道，“还是……被我说中，害羞了？”

    展辰依吃着饭也不言语。

    祝幽晴眨眨眼：“应该是害羞。”

    “才不是！”

    龚詝摊开手，耸耸肩道：“我对傲娇的小男孩没有办法。”

    谁傲娇了！谁是小男孩了！

    展辰依感觉自己跟这群人一起吃饭就是一个错误。

    不过他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放松下来。

    下午五点左右，何霄然才醒过来，展辰依当时正看他看得出神，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赶紧移开了双眼，狼狈得很可爱。何霄然笑起来，尽管仍旧虚弱，心中却很温暖：“你一直陪着我？”

    “也没有。”展辰依盯着床单小声道。

    说话间他的手就被何霄然握住了，他惊了一下，想要挣开，却没狠得下心，因为何霄然的力气还没恢复，握着他的那只手有种迷茫的依赖感。

    依赖？何霄然依赖他？

    展辰依低头沉默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重新直视何霄然的双眼，却被那双眼中胶着的浓得化不开的留恋震惊了。他又想慌忙挪开视线，却听见何霄然出声道：“辰依。”

    “嗯？”

    “担心我吗？”

    展辰依条件反射想说“没有”，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轻轻又咽了回去，他点点头。

    何霄然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好开心。”

    展辰依又害羞起来：“你怎么突然这么恶心啊。”

    何霄然只是笑：“真心话而已。”

    展辰依想了想：“你以后别这么不要命的工作。”

    “是关心吗？”

    “就是怕你吓人。”

    何霄然抬起手轻轻地捏住展辰依的脸颊：“辰依，你真不坦率。”

    展辰依想偏开他，却莫名其妙任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脸，指尖仍是微凉的，与温暖的皮肤接触时有一种类似电流的刺激感，展辰依有一瞬间觉得很享受。'

    真的，就像他梦中的幸福一样。

    ☆、第十三章

    身为腐女，祝幽晴并不能很好的把握耽美和梁亦嘉在心中的位置高低，她自然希望优秀的男生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男朋友，却又下意识的不想梁亦嘉弯掉。这种纠结的心理在她心中辗转徘徊，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去询问了龚詝。

    “你这种情况很罕见诶。”龚詝挑了挑头发，若有所思道，“一般腐女都会为自己男神找一个cp的。比如我，痴迷临娘多年，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他和小静……”

    “话虽没错，可是，你似乎跨次元了……”

    龚詝捏着下巴想了想：“那就换个例子，比如展学弟，我在知道他和总裁大人的事情之前就对其一见钟情了，但是我从没妄想他是个直男啊。”

    祝幽晴表情很茫然：“可是，展学弟对于你和梁亦嘉对于我好像又有些不同……”

    龚詝思索着祝幽晴的这句话，渐渐地蹙起眉头：“少女，莫非你对梁亦嘉起了不轨之心？”

    祝幽晴赞同地点点头：“当然，可是，哪个少女对自己的男神没有不轨之心呢？”

    “……”

    开导闺蜜失败后的公主殿下有些郁闷，她并非不理解祝幽晴的这种心理，只是她没有想到祝幽晴喜欢梁亦嘉已经到了占有欲如此之强的地步。如果问她对此事的态度，按理应该双手赞成祝幽晴去追求真爱，但是！

    龚詝并不喜欢梁亦嘉其人。

    也就是说她对于闺蜜的男神是有一点点抵触情绪的。原因她也说不上来，大概就是觉得梁亦嘉太假了。一个人如果完美到一定的程度难免让人产生怀疑，梁亦嘉展现给众人的全是他优秀的一面，所以他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人物，而像被硬生生塑造成的完美模型。龚詝和他都在学生会里，难免有时会发生交集，他处理任何事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待任何人都是一种温和疏离的态度。如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梁亦嘉简直作到了殿堂级水平，不值得被祝幽晴喜欢；如果不是装出来的，那这个人显然属于云端，不适合接地气的祝幽晴。

    为了闺蜜的终生幸福，龚詝决定找到梁亦嘉的弱点，只要有一个，哪怕是芝麻大点的，都能构成说服她赞同梁祝cp的理由。自然，她没敢告诉祝幽晴，那个表面傻白甜实则天然黑的小婊砸知道后指不定会怎么整她。

    临近一模，q 大附中的学习氛围也变得紧张起来，元旦假期间还特意安排了个拔尖班，全年级前50名一起参加集训。

    老师在班上宣布这个消息后，一下课龚詝就趴在桌子抱怨道：“说的好听是自愿去，可谁敢不去啊。我成年之前的最后一次元旦啊——”

    祝幽晴同情道：“尖子生们是挺可怜的诶。”

    “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龚詝狐疑地打量着祝幽晴偷偷翘起的唇角。

    “哪有。”祝幽晴声音憋得有些奇怪。

    龚詝此刻特别痛恨这种无事一身轻的小婊砸，故意叹口气：“其实幽幽你不能去也挺遗憾的，毕竟梁亦嘉也在……”

    “可以旁听吗？！”

    祝幽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求携带的表情，龚詝满头黑线：“少女，你的节操呢！”

    元旦前夕照例是要举行元旦晚会的，高一高二在体育馆，高三在各自班上。祝幽晴很遗憾不能与梁亦嘉来个在亿万人海相遇的浪漫，龚詝出主意道：“反正晚上很黑，他们用投影仪时会关灯，到时候我们可以溜出去，班上气氛肯定很high，不会有人发现的。”

    灯火通明夜，佳人觅偶时。

    ……

    呃，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祝幽晴和龚詝瞅准班上开始起哄k歌的时机，悄悄从班上半掩的后门侧着身溜了出去，两个妹子身姿纤细，动如脱兔，很快就来到梁亦嘉的班级门口，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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