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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昔时 第4节(2/3)

作品:《待昔时

手填上最后一抔土,段先生安慰他,“没事,老爷子没受什么大罪,别太自责。”

    送葬队伍里,也就稀稀拉拉那么几个人,杭秋泽这才发现,杭素学的黄土包旁有几个更早的黄土包,上面种的柏树也已经长到半人多高。

    原来时至今日,他长大了,报社大院也已经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不会太长,打算七万字以内结束,真实事件改编你会发现.....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插不进去什么脑洞。

    ☆、016

    他是偶然遇见沈沛澜的。

    因为报社大院的二楼的床底下,果然没有那把琴。

    沈沛澜推门进来,拎着把扫帚,见是他略微惊愕,“你来这里做什么?”

    杭秋泽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薄灰,坐到了床上,铁丝床“嘎吱嘎吱”作响,“我来找我那把琴,你来做什么?”

    “我来收拾收拾。”沈沛澜在他身侧坐下,“你有什么打算吗?”

    “为什么离婚?”杭秋泽点起一根儿烟。

    “你黄鹂姐提的。”沈沛澜摇摇头,“他说我不适合当一个好丈夫。”

    杭秋泽侧目看他,“你儿子呢?”

    “傲暮跟着他母亲,现在很好。”提到儿子,沈沛澜眉宇间闪过一丝哀痛,“我每个月会给他们打钱,黄鹂在教书,已经坐到了校副导,日子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些年,你想清楚了?”杭秋泽叼着烟,突然转头看他。

    “想清楚什么?”沈沛澜没有反应过来。

    杭秋泽仍旧死死盯着他,“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沈沛澜睁大了眼,他此刻就算是想回答也回答不出了,报社大院早已搬得差不多,但楼下还是有不少人家在忙碌,杭秋泽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你疯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杭秋泽突然觉得好笑,“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那好,那我们走远点,我爸爸现在死了......我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

    “或者,你可以告诉我,我走之后,你为什么要拿走床底下的小提琴?为什么开始酗酒?为什么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要去学琴?”

    沈沛澜终于垂下了手。

    “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事儿能让你连脾气都没有的沈大医生那么果断的离婚。”杭秋泽笑了,“我以为五年以后,你会有所长进。”

    “我们走吧。”沈沛澜突然抬起头,“去上海,北京,哪儿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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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庙庙会,喜庆,人头攒动,身周满是熟悉的上海味儿普通话,时尚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烫着高耸的爆炸头路过,他们一般都戴着墨镜,摇头晃头,少数几个还能插着昂贵的walkman的耳机,颇有派头。

    这帮穿的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有个男人一身黑,头发垂在额前,带着一副眼镜,混在他们之中,也插着耳机。

    旁边一个高些的年轻男人朝他笑,“难得一起有空上个街,老插着耳机做什么?”

    杭秋泽抬眼瞪他,“你知不知道音乐家的耳朵很重要,这附近吵吵嚷嚷很难受的。”

    “音乐家?”沈沛澜不显山露水的一笑。

    杭秋泽已经分外敏锐,“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到城隍庙求姻缘这档子事,也就你能想起来。”沈沛澜插着口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城隍老爷不管这个?”杭秋泽略微惊愕的抬头。

    “城隍庙管生老病死,阴司中转站,求姻缘的也有,但少。”沈沛澜摸摸他的脑袋。

    “那也成,进去求个签,看咱俩还能逍遥快活多久。”杭秋泽摘了耳机。

    排队的人延伸出了半条街道,等签文出来,杭秋泽看看自己的,“欲求胜事可非常,争夺亲姻日暂忙,到头必竟成鹿见,贵人指引贵人乡。”

    “勉强算是个上签。”杭秋泽啧啧地收起,“你的呢?”

    沈沛澜脸色白了一白,温和笑道,“我不信这个,上中下都无所谓。”

    杭秋泽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笑笑,“随你吧。”

    两人在南京路吃了晚饭才回了公寓,公寓转两条路就是上海歌剧院,沈沛澜说到做到,旋即陪他到了上海,段先生高兴地给他安排了差使,关于沈沛澜,五年内,他想得够多,也够久了。

    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杭秋泽还会喜欢他。

    他努力去爱上黄鹂,去好好经营这个家庭,但黄鹂不一样,她要的远比他能给的多,她要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一个毫无缺点的丈夫。

    沈沛澜不是神,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黄鹂说离婚时,他答应了,唯一对不起的只是自己的儿子。

    “想什么呢?”杭秋泽抬头亲了亲他的眉尖。

    “没什么。”沈沛澜顺势揽住他。

    杭秋泽埋进他的颈窝,“你好像被我养胖了一点。”

    “是吗?”

    “没想到你们医院伙食好啊,啥时候我也进去呗。”

    沈沛澜道,“进去闻药水味儿?”

    “能看到你的话,闻一闻又不会少几块肉。”

    “音乐家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你不要我的日子,我总要找些人聊聊人生经验。”杭秋泽并不介意告诉他有关岑勿离的故事。

    沈沛澜很快就用行动证明了他也并不介意,双手解开了怀里人的大衣扣子,他不想再等,也不想再拖。

    “秋泽,我喜欢你。”他低声道。

    “我也是。”

    衣兜里那张签文被他捏得粉碎,那是一张下签。

    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

    泥墙倾跌还尘土,纵然神扶也难行。

    那张处方伴随了他整整二十年,他以为自己可以躲得过去,可作为一个医生,遗传病这种东西是个什么概念,他又比谁都清楚。

    杭秋泽走了,黄鹂走了,阿菊也走了,他本想着就这样随他去吧,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人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风尘仆仆,一切都没变过。

    想死了好些年的他,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活下去的想法。

    ☆、017

    8

    “城隍庙的签子准。”

    “好日子到头愣是给你拉回来。”

    “是啊。”

    “我老爷子死前一周,我来求了,说没戏。”

    “哟,咋了?”

    “合着真没戏,插着那氧气棒棒,两天就没了,哎。”

    杭秋泽掠过身边的大妈大姨,匆匆的走着,他已经病急乱投医到城隍庙来求签了,沈沛澜他完全没想到沈沛澜会出事,而且这么突然,医院里人打电话过来时是深夜,并没有过分纠结电话这头沈主任家里是个男人,而是匆匆告诉他,沈沛澜倒下了,初查是心肌梗塞,颈动脉窦敏感易昏厥,还在抢救当中。

    手指头可以数的过来的两个春秋,剩下的日子还那么长,他们还没有过够。

    匆匆拜了拜,投了香火钱,他又往医院赶去,却在院门口撞上一个人。

    “我们能去谈谈吗?”黄鹂有些憔悴,但还是美的,有了些少妇风韵犹存的意味,她身后跟着一个孩子,孩子怯怯地看着他,五官眉目,都像极了沈沛澜。

    “他现在病情很稳定,就是还醒不来,跟他妈一样。”黄鹂有些不耐烦。

    杭秋泽看看她,低声道,“好。”

    黄鹂选在了他们的家,给了沈傲暮一块蛋糕,放他去了房间里看电视,然后自己在沙发上坐下。

    “你还是没变。”黄鹂喝了一口杭秋泽倒给她咖啡。

    杭秋泽没动,所有人他都能心平气和的面对,唯独黄鹂他做不到。

    对这个女人,他只有愧疚或者是自责。

    “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找个姑娘。”黄鹂看看他,“喜欢你的女孩并不少。”

    杭秋泽听到房间里有小孩嘻嘻笑的声音,变奏曲前的转调一般悠扬。

    “你为什么要纠缠沈沛澜?!”黄鹂突然站起,狠狠摔了杯子,“别跟我说你们相爱?你们拿什么相爱?您留过洋,您思想开放,但是你放过他好不好?好好的院主任不做,陪你到上海打拼,结果呢?罔顾人伦!因果报应!”

    “直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他?医院里风言风语都成什么样子?”

    黄鹂几近癫狂。

    杭秋泽突然觉得头很疼。

    “即便你不放过他.......你也放过傲暮,他才五岁......”黄鹂突然呜咽起来,“姐从小待你也不是不好......你总不能真逼着我们娘俩去跳黄浦江......”

    “姐给你跪下......”

    黄鹂挂着眼泪,扒着他的膝盖,“扑通”一声跪下。

    杭秋泽突然有点恶心。

    黄鹂还在哭,“我知道,我知道他也喜欢你.....可我们沈家,丢不起这个人了......”

    房间的门恰到好处地“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了一颗圆圆的脑袋,见到黄鹂哭了,突然就陷入了暴怒,眼中窜出了火苗,他冲上来拍打着杭秋泽,边哭边喊,“是不是你欺负妈妈?是不是你?”

    杭秋泽没躲,他该的。

    黄鹂一把抹去眼泪,扯开沈傲暮,“别动,乖,叔叔是好人。”

    那眼里,分明是殷切。

    可沈傲暮并不听劝,哭的直抽抽,“是不是他,不让我见爸爸!”

    爸爸?

    杭秋泽一怔,他突然看清楚了,一无所有的那个人是他,眼前这对母子,活像油画里的圣母,沈沛澜除了他,还有他们。

    “他这一躺,可能就跟我婆婆一样,再也醒不来了。”黄鹂仍在哭诉,她的头发蓬乱,搭在脸上,疯意十足。

    “你总不能让他带着这些平白无故的骂名去了,又让这骂名架在傲暮身上,同学们怎么说,路上人怎么说?对对对......他是从pi眼儿里蹦出来的!不嫌脏!”黄鹂死死的盯着他。

    那目光怨毒,像火一样在他身上“嗞嗞嗞”地烤着,直直灼得他起了一身燎泡,却连喊一声都喊不出来。

    那个孩子还在看他,一双像极了沈沛澜纯净的眼睛,同样是怨毒地看他。

    只要他放了,这双眼睛就能回复纯净。

    “喝了吧。”他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推到披头散发的疯女人面前,“地上冷。”

    “你这是答应了?”黄鹂扯扯自己的衣角,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我都跟他们解释透了,您是他弟弟,从小好儿的跟什么似的,一条裤子长大的,哪分什么你我,这不,我年轻不懂事,离了婚又后悔,这不带着孩子回来找他来着。”

    好一出先斩后奏的大戏,原来从小到大,圣母的皮下才是恶魔。

    杭秋泽看看地上的孩子,“我想常去看看他。”

    “这是自然的。”黄鹂不情愿的揩眼角。

    时至春末,他缩在自己的沙发上,天南地北地想,想到哪出算哪出,他如果当初娶了顾雨柔是个什么场景,在机场撕了机票又是个什么场景,如果跟那个勇敢的岑勿离一辈子又是什么场景,如果当初大闹了婚礼现场,沈傲暮没有出生又是个什么场景?

    这么多年,他早已不再年轻,小提琴却还在用着,一把梅芬的,沈沛澜藏着不让他知道在哪里,一把随他漂泊的,放在墙上,早已不再用了,他想抓住的的人是沈沛澜,十五岁他就清楚,只是那时候,还只是依赖,等到二十岁,他结婚那年,他才明白,哦,这个感情叫爱,他爱上了个男人,哦,他罪无可赦。

    他想洗掉这个罪无可赦,可到头来,沈傲暮站在那里,那是鲜活的生命,纯净,无瑕,而他,还是罪无可赦。

    那之后,他每周也会去看几次,看他一点点衰老,一点点干枯,帮他清理身体不受控制流出那些屎尿。

    黄鹂很感谢他,可还是警惕。

    杭秋泽是看着沈沛澜咽气的,临走前,他突然睁大了眼,死死的揪住了他的手,流下了两行眼泪,随之而来的是瞳孔涣散,像一场黑白电影的更迭,最终落下帷幕。

    黄鹂哭着说,他比阿菊幸运,多活了半年,杭秋泽没哭,他知道他足够努力,每天都在拼命的活下去,沉默的操办丧事,沉默地把他葬在了阿菊身边。

    他们的坟前,有裘莉,有陈老头,有杭素学,这些坟包,或新或旧,重新修葺地精美无比,可人都不在了,又有什么用,图个念想而已。

    ☆、尾声

    他把房子留在了上海,给了黄鹂母子,因为这一片,有最好的小学,发达的商圈,高大精美的博物馆,可惜没有沈沛澜。

    杭秋泽回了那个老渡口上的小镇,住回了早已破落的院子,办了一个小提琴班,待昔时的牌子高高挂起,有人路过,看看那牌子,笑道,“这是个恋旧的主儿。”

    他没有再结婚,也不知道那个大洋彼岸的古董商如何了,他只知道段先生说他可惜了,他笑笑,“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前院儿开辟给孩子们练琴玩耍,后院则是他住的地方,没有八大件,却安心,乐呵。

    又一年下雪的年关将近,杭秋泽扫了扫那一溜的牌位上的灰,听到了外面铜锣乍响,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往楼上跑去,跑得整个老屋子不停震动,像要轰然倒塌。

    沈沛澜的床下,他伸手去够,去摸索,少年时够不到地地方早已经能够摸到了墙壁,终于,他“哗啦——”一声,带出了一样笨重的木盒子,上面曾经昂扬的红漆早已掉落的差不多,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个世界。

    他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又像孩子发现了一件顶好玩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书桌上。

    颤颤地伸出手去,那暗黑锈蚀的锁扣,“啪嗒”一声弹开。

    里面又是一个鲜活的世界。

    响炮儿,糖果,他送给沈沛澜七拐八拐的拙劣画作,几封维也纳寄回来泛了黄的信,他捡到的一枚当戒指送给他的顶针,一把拉出毛的弓,一把依旧泛着光泽的提琴......

    《流浪者之歌》的乐谱上留有沈沛澜的一手好字,杭秋泽突然笑了,他能想象那个人笨拙地去折腾优雅的小提琴,他的手指在覆着薄灰的上面一一划过,旋即他碰到了一幅画。

    一副红线圈起的画作,是那两幅中的一副,水墨的农家院画的是他脚下这片土地,边角上“澜生”的小印依旧鲜红。

    上面终于题了诗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杭秋泽默念出声。

    窗外迎接新年的炮竹突然“砰——”地一声响起,这个小小的房间被照得雪亮,杭秋泽怔怔起身,缓缓伸手擦了擦玻璃窗户,眼前仍旧是红一块,蓝一块,这才发觉,模糊的是他的眼睛。

    窗外歌声起,戏台上,又是一年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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