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有鹿鸣 第10节(3/4)
作品:《西有鹿鸣》
料想中被锋利的刀尖刺入皮肉的剧痛并没有产生,我回过头,只见郁霖的脸色有些发白,少年正狠狠地盯着我,“今日,你我之间恩怨全消。”
他带着他那两个随从快速地消失了,临走前也没有同我说一声“再见”,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此生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阿缜身上伤势不轻,两番恶战之后几近脱力,全凭毅力在勉力支撑着,这会儿直接靠着我慢慢滑倒在了地上,可便是这样,他还固执地注视着郁霖离去的背影。
“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拦不住他的,况且,他要回东泠也要过重重关卡,若陛下真不放他,他是插翅也难以逃出西津的,只是陛下……”
陛下显然对他的去留毫不在意。
阿缜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若回去,便是放虎归山,来日犯我大爃,他必是头一把刀。”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阿缜抱住了我,在我耳边喃喃道,“为何要为我挡那一刀?若那刀真落下,恐怕性命难保,这叫我怎么活?”
“原来你也知道那会送了性命,又为何要将后背暴露在敌人的眼中?你在战场上也会如此分心吗?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那刀落在你身上,你又叫我怎么活?”
他不说话了,只是讨好般地蹭蹭了我的侧脸。我没怎么受伤,顶多也不过只是手指被割破了而已,我将他扶了起来,扛着他慢慢走,终于在一条小径的尽头发现了等候多时的阿宇。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因为大批禁军的出入他才往僻静处躲了躲,这会儿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看见我俩一身是血吓了一跳,眼圈瞬间就红了,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帮我把阿缜扶上了马车。
“少、少少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有一大批禁军像是在追什么人,”他战战兢兢地问我,“咱们这是怎么走?缜哥当时说接上您就直接出城,往南走,也没说个具体的地儿。”
“不出城,也不往南走,我们先回府,请个大夫。”我钻进马车,让阿缜枕在我的腿上,吩咐阿宇,“快些。他要受不住了。”
“晓得咧!”阿宇应了一声,催着马儿朝家的方向赶去。
恰在此时,豆大的雨珠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车篷发出巨大的声响,很快的,那些犹如鼓声的雨声便连成了一片。
☆、八十三
阿缜的伤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严重,只是流血不少看着吓人。我不愿别人碰他,自己亲手为他清洗了伤口,按大夫的叮嘱上了药,他抿着唇,脸色发白,但比刚才在马车里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现在天气热,伤口好得快些,就是得注意要勤换药,小心仔细莫要令伤处化了脓。”大夫细细地嘱咐我,我低头一一记下了,亲自打伞送他到了门口,让人赶马车送他回去。
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大雨已经打湿了我的下摆,湿了我的鞋袜,我收起伞,回身看从天上倾泻而下的雨幕微微叹了口气。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阿缜像是听见了我走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招我过去。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窝进了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张开双手避开他身上的伤拥抱住了他的身体。浓重的药味彻底掩盖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气味,陌生得令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我的手指虚虚地在纱布上划过,难过地问他,“疼吗?”
他亲了亲我的耳朵算作回答。
“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反正铺子的生意也不怎么样,索性关了,我们去南边过日子,离南湘近也能做一些小生意,惠城不错,锦州也行,就是要委屈你一身好功夫……”
“能陪伴少爷,哪里是委屈?”他打断了我的话,抚着我的头发,满脸温柔。
我笑骂了一声“傻子”,靠在他肩上闭起了眼睛。屋外雨声喧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屋内的安神香渐渐使得我心绪平静下来,只是阿缜身上残留的那点血腥气和散发出的药味令我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只是少爷大仇未报……”
“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今日没看见夷岚珣跟出来。”
“他很厉害,”阿缜不说假话,“但他好像并未尽全力。”
我皱了皱眉,心中疑惑,夷岚珣绝非善类,对我的仇恨又来得莫名其妙。他今日明明有如此绝佳的机会可以一举除掉我们这两个眼中钉,却不知又是为何竟会放过阿缜?
“与其想他,还不如想想我们今后去南方的生活。至于报仇什么的……”我闭上眼,有些困顿了,阿缜的怀抱令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得以平静,那些不安、痛苦都被慢慢抚平,无论给我什么,我都不愿换。
我没有去刻意打听孙行秋或是郁霖的消息,也没有再踏入皇宫半步,但还是偶尔会从阿宇口中知道一些外面发生的事,不过大抵上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一个通缉要犯闹得满城风雨,兴许是因此怠慢了从东泠来谈和的小王爷,人家一声不吭地不告而别了,我和阿缜那件闯宫的事与这些相比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既没有人上门来捉拿我俩事后问罪,也没有人谈论起。但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消息是关于崇翘的。阿宇说他死了,因为嫉妒自己的仕童美貌,而下了杀手,结果被抓进牢里还没等到定罪就死了。我不肯相信,可阿宇把官府贴在外面的通告也一并带了回来,是寻他的亲人前来领尸首的。我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是长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阿缜。那日的暴雨过后,天气变得更热了,我怕阿缜难受,一日要给他擦三次身,每每见他脸红露出别扭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笑,被他抓住羞愤地狠狠吻住。
“你要把裤子也脱下来,下面还没有擦到。”他咬着我的嘴唇,却不妨碍我说话,我眯着眼睛看他,一边脱他的裤子,一边把手伸进去。他的呼吸一下子变粗了起来,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似的,两只搂着我的手开始揉捏我的腰,不老实地到处摸。
“别……唔……你身上还有伤……”
可惜我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阿缜的伤果真如那个大夫所言好得很快,我给他换药时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可刚高兴一会儿,便想到那痂脱落后便又是一道难看的伤疤,细细去数也已数不清他身上有多少伤痕,而其中又有多少是因我而受的。
“我都胖了,”他捏着我的手,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宽慰着我,“少爷对我太好了。”
“我对你不好对谁好呀,傻子。”我捏了捏他的脸,确实有些胖了。这些日子他在养病,我特意请了个名厨来家里给他做一日三餐,各种大补的好食材不要钱一样的做给他吃,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就紧张得不得了。
“若我病了、伤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当然。”
“那不就结了,”我抱了抱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是我的人了,往后我们的日子长得很,要相互扶持,要相濡以沫,还要和和气气的。”
他应了一声,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说是这样说,可阿缜还是不再让我每日都待在家里光照顾他了。我索性白天去铺子里看看,原本以为天气炎热又没到节日,裁新布做新衣的人不多,账本一定十分难看,没想到的是这个月竟然没有赔。我有些诧异地指着账本问掌柜,他捻着山羊须同我解说了一通,我大致听明白了,是把南湘运来的丝料换成了我们西津自产的,所以卖价便宜不少。
“可南湘的丝料更为轻薄透气,上身也更挺括。”
“少东家有所不知,现在是什么世道,有钱人少,穷人多,穿得起南湘丝料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布庄若只做贵价货,必然不长久。”
我点了点头,“若是真到衣不蔽体的时候,谁还会讲究衣裳用什么料子。我已经打算要到南方去了,原本是想把这铺子给关了的,可你和这帮伙计做得都不错,就这样做下去吧。这店就算是我送你们的了。”
“啊呀,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少东家!这若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贪东家的钱,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他百般推辞,就是不愿接手我这个铺子,最后我们两方各退了一步,他还算是给我看铺子照顾生意,但每年年底给我算分红。
铺子的事情就这样先说定了下来,我想了想自己当初开这个铺子的初衷和投在里面的花费、精力,这倒还是个更好的结果。
出了铺子,我没打算四处闲逛,径直就往家里赶,临近正午,太阳毒辣,街上的人少之又少。路过那间我曾和崇翘常常会面的兴隆饭馆,我不由停下了脚步,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他那日匆匆递了信笺给我分明是有要事相商,怎会如此冲动,做出这样事来,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只是逝者已矣,纵使我心中再如何惆怅,也无能无力了,就是不知宋珉现在怎样了。我这个人当朋友实在当得不怎么好,这么久都未同他联络过。
没想到就在此时,有一人提着酒坛跌跌撞撞地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他步伐轻浮,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整个人不修边幅,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原本是想叫他的,可是一想他宋家在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让人知晓宋三公子喝得酩酊大醉实在有辱名声。我悄悄跟了上去,他却在七拐八拐之后越走越偏。
“宋珉!”我叫他,他顿了顿,我确定他是听见了,可他却没有理睬我,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有人在背后袭击了我,重重地击打了我的后脑,我立刻眼前一黑,挣扎着想要回头,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看清,慢慢地倒下了。
☆、八十四
我像是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了许久。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一块浮木在黑暗的河流里随波逐流。我的反应相当迟钝,仿佛身上每一块都不是自己的,我没法抬起脚,没法举起手,就连眨眨眼都变成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然而我庆幸自己不是完全没有半点知觉的,因为这一片黑暗并不是那样沉寂。
至少比永眠要热闹一些。
其实我从未想过死后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也是如此彷徨,等待着鬼差来收走魂魄。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开始有声音并且在慢慢地放大,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的幻觉。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很快地,我就感到浑身都在疼痛,那种剧烈的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撕碎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我想要将自己的身体蜷紧,也变得极为困难。
一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然后是他的脖子,接着是他强壮结实的身体,最后是他修长有力的腿,然而,我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他剑眉星目,英俊非凡,那对眼珠虽不是如墨般纯黑,但同样深邃。更重要的是,他还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令我忍不住就想要靠近他。
若鬼差是他这般模样,那他来勾走我的魂我也毫无怨言。
“呦呦——呦呦——”
声音遥远而模糊,像是树林中迷途小鹿的呼救,更像是在唤醒沉梦。那些将我紧紧包裹其中的黑夜终于被破晓的光刺破,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尽管视野内仍是模糊一片,可是已经不再是一片死寂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喧杂,我的喉咙似是被火炭烫过干涩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各种感官却都开始慢慢苏醒过来,身体上的疼痛变得愈发明显,对周围正在上演着什么也不再是完全的一无所知。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停顿已久的思维再度活跃了起来,我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阿缜,急不可耐地想要呼唤他、叫他的名字,或者只是简单地弄出些声响让他注意我便好,可是待我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他的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杀气,他的□□枪头早已染了血,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狼露出了恐怖的獠牙。他举枪朝对面已经深受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咽喉刺去,眼中是残忍的恨意。
然而,尖锐的枪头并没有刺穿对方的喉咙,一人飞身挡在了中间,被一枪贯穿了胸膛,血喷溅了出来,我的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失声尖叫了起来,在无力站起的情况下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那三人显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来,阿缜怔了怔,立刻扔了手里的枪,跑过来将我一把抱住,身体在微微发抖,竟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他一枪穿胸的姜慈朝我伸出了手,脸上又惊又喜,竟还带着笑,仿佛胸口那个大洞没有带来一丝痛苦。
“信……信我……不是郡王……不是……”
“闭嘴!”被他挡在身后的夷岚珣按住了他胸口涌出的血,怒斥道,“你当他是朋友,他有当你是朋友吗?!”
“本王和姜慈刚到这破庙不久,没想到你竟然就在这里,好心解了你身上的绳子,没想到这条疯狗突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一□□了过来,若不是本王没有防备遭这小人暗算,岂会是现在这狼狈模样?!”
对于夷岚珣的指责阿缜没有半点反应,他专注地检查我身上的伤,捏到我的小腿时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随之皱了皱眉,低声问我还有哪里不适。其实我哪里都不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委屈地看着他,他了然,一把将我抱起。
对这间破庙我没有半点印象,我已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当时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久不曾见到的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转过头躲避,发现姜慈已失去了意识,胸口涌出的鲜血将他那身皂衣官服染得更深。我的精神极度衰弱,短暂的清醒并不意味着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我甚至要反应很久才能认清此时此刻在姜慈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见到阿缜的喜悦顿时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眼睛突然酸涩,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此刻,这全是我最真实的反应,没有任何的掩饰与造作,我的心被巨大的悲伤擭撮,那些微不足道的嫌隙、疏离、背叛以及无法原谅都随着他的血和我的泪流得一干二净。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心软手更软的人,在这个时候,我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一笔勾销,恩怨全了。
阿缜并没有带着我走出那间破庙。
一群官兵出现得微妙,不是宁察郡王的人,领头的那个彪形大汉甚至还有些面善,可他们现身的时机颇有些“黄雀在后”的意味。
他紧盯着阿缜,忽然咧嘴一笑,笑得不怀好意,“霍缜蓄意谋害郡王和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众人听令,霍缜罪不容赦,当场诛杀!”
“柯察庆,”夷岚珣突然站了起来,从里面走了出来,可他提防着阿缜,没有离我们太近,但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经移到了这带着数十个人不明来意的将官身上,“见了本王也不行礼问候了吗?”
柯察庆笑了起来,“郡王爷说的是哪里话,下官怎么敢不敬王爷,只是王爷是将死之人,生受此礼不如收些纸钱来的实惠。”
此话一出夷岚珣顿时变了脸色,“放肆!你这是反了!来人!武璋军何在!”
“哈哈哈!”柯察庆大笑了起来,“王爷是在问武璋军吗?给王爷看看!”
他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人头被扔了出来,扔在了夷岚珣的脚边。
只有阿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将我放下安顿在一旁,
西有鹿鸣 第10节(3/4),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