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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 第4节(3/4)

作品:《西有鹿鸣

,浑身上下一阵阵从内及外的阵痛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关注林愈的一举一动。

    在曹晖粗暴的压制下,那些囚犯们很快安静下来,不敢再四处逃窜,他们被驱赶在一起,我从半空中俯视,在那些火把的光影中,他们犹如怯弱又无力的羊群,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所吞噬,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护。而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而已,我甚至比他们更孤独,因为临到尽头,连个相互依偎的人都没有。

    除了曹晖那个疯子,差拨们明显也有些慌乱,神色惶惶,任谁都能看出林愈来者不善,曹晖倒是没有半分惧色,在岸上喊道:“过了这淄河便是西津大爃地界,犯我边境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阵阵回荡,传到我耳中时有些微的飘摇,我却觉得那并不是因为他感到畏惧而心中摇摆,反而是由于血液中嗜杀的喜好在作祟而感到兴奋。

    林愈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他驱着□□的巨狼依旧径直不疾不徐地走来,见状曹晖搭弓上箭,毫无半分犹疑,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箭隐在夜色中朝着林愈飞驰而去,只闻声不见凶,我亲眼见识过曹晖的箭法,能在百步外直中韩四的后心。

    骑着巨狼的少年从背后抽出一柄刀,我隔着远看不真切,只看到刀刃似被如水月华浸洗,沁着冷光,紧接着,那支飞驰而去的箭犹如脆弱的朽木被轻易地从中一劈为二,丝毫都没能阻缓他们的步伐。这下我立刻就能断定,林愈的这把刀必是寒铁所制。东泠尽管地薄人稀,但盛产这种特有的坚硬金属,孱弱的小国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坚不可摧的武器以及视死如归的英勇士兵便是法宝之一。尽管一箭未中,但曹晖显然不会就此作罢,他争强好胜的性子反而会令他更为亢奋。果然,他手中的弓弦发出连续不断的泣音,一支支箭矢朝林愈飞去。

    昆稷山营牢的守卫们此时终于如梦初醒,这些烈风军的残部在放下兵器的几年之后再次面对敌人,那些在血液中沉寂多时的火种,在曹晖凶狠猛烈的前奏里重新迸发出了光和热。他们纷纷提着手中仅有的校棍就毫不犹豫地朝林愈冲了过去!

    林愈的那头巨狼突然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啸,狼群的嘶吼在风中变了声调,像是在回应首领的嗥叫。

    林愈被迫退了一步。可紧接着,那些躲在树林里的狼开始行动,它们绿莹莹的眼睛像是地狱的鬼火忽明忽暗,令人心胆皆寒。有人大声喊了一句驱狼烟,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苍白的浓烟冉冉升起,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就算紧闭着眼睛还是被刺激得流淌下泪水。突然失去视界之后,耳边猛兽的低吼与人的哀鸣变得格外清晰,身体上的疼痛也异常明显,我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在错位。

    “啊——”我痛苦地□□,睁开双眼,泪眼迷蒙地看着颠倒的世界。

    刹那间,那些殊死搏斗的呐喊声都停息了,狼群在挂着我的旗杆下面分食着刚刚咬死的死人。

    那些犹如鬼火般的绿莹莹眼睛终于彻底烧了起来。

    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仅仅只是在冰封的淄河上混乱了小小一会儿,已经又恢复了平静。与这条流淌过千百年的河相比那不过是短短一道光影,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光景。林愈驱着他的巨狼慢吞吞地踏上了淄河西岸,这时已再无人能阻挡他了。他停了下来,从巨狼身上跨了下来,走了几步,似是一直在犹豫,直到走到旗杆下,他才像终于打定了主意,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眼睛,问道:“要不要和我去东泠?”

    “不——不要——”我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怒吼。

    与我的激动相比,他异常平静地看着我,“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都在计划着想要从这里逃走吗?穿过淄河就到了东泠,与现在跟我走又有何分别?”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东泠的奸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贪生怕死,可我活着是想要报仇,即使要走也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更不会跟一个东泠人走!”

    他一怔,轻蔑地一笑,“那倒是。毕竟你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让曹晖放你走,进宫去做一个替身玩物,不仅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尽享荣华富贵,若是伺候得好,你的仇……”

    就在我双眼通红恨不得卸下自己两条腿冲下来咬死他的时候,一双血淋淋的手突然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曹晖抓紧一截断鞭猛地套住了他的脖子,毫无防备的林愈顿时被他克住要害,痛苦地挣扎了起来。曹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慢慢贴近了他涨得通红的脸,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要去享他的荣华富贵,干你什么事?嗯?”

    我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无法回答只能紧紧地抓住那根横在他脖子上的皮鞭,狠狠地朝前蹬着腿,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濒死的面容令人恐惧。

    而我几乎也快跟着窒息了。

    忽然,那头巨狼一口咬上了曹晖的手臂,他吃痛尖叫,眼见着便被撕下一块皮肉,却不肯撒手,要将林愈的最后那口气全都勒死在他的咽喉下。狼看准了曹晖的脖子,在想要扑上去的那一刻,有一人横里飞出,校棍落在那巨大的畜生背上竟将它打趴在了地上。

    张差拨浑身是血的挡在了曹晖的身前,方才那击已耗去他全部的气力,此刻连说话都只剩下气音:“快走……你快走……”

    “你——”曹晖松开手,接住了无力支撑身体正慢慢下滑的张差拨,待看到他眼角挂着晶莹的水痕,我几乎要怀疑那不过是我一霎那的错觉。

    可他终究是认命了,他埋首在那不再起伏的胸膛大哭,就连巨狼危险的靠近他们也没在意。

    我的心已掉到了嗓子眼,大叫着提醒曹晖,却仍然唤不醒他。

    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昆稷山,萦绕着我,萦绕着淄河西岸还活着的人,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品尝绝望的滋味,可终究没有什么能比步步逼近的死亡更令人感到压抑与绝望。

    这个时候,谁能,谁还能救救我们呢?

    巨狼忽然转动了脑袋,将注意力从曹晖身上移开,凝视着远处,那头即使被人袭击都不声不吭的畜生突然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低吼,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即便悬在半空中仍望不尽那条上山的路。

    直到马蹄声渐近,我才发现有一道黑影正骑着马飞奔而来,那人一匹黑马毫无畏惧这狼嚎四起的昆稷山直冲上山。风疾,吹开了他那黑色的斗篷,露出其中锃亮的白银铠甲,他看着我,在我颠倒的世界里,他的目光始终都注视在我的身上。

    我几乎没看清他的动作,一旁的巨狼就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一支箭射瞎了它的一只眼。可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我看着他提着□□下马,看着他冲进狼群厮杀,看着他一枪挑断我的绳索。

    像是在梦中。

    我默默闭上眼,强忍着腹内的不适,再度睁开时,我那颠倒一夜的世界终于映着他的脸。

    我的霍缜。

    ☆、三十一

    从半空坠落至地面的这点时间尚不够我做完这场梦。

    幽深极寒的夜、逼仄高耸的山以及浓腥稠密的杀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我团团围困在自己的幻想迷梦中。若非如此,我为何竟能在此时此地见到阿缜?

    我落了地,并没有意想中粉身碎骨的疼痛。尽管阖着眼,但头晕目眩的感觉依然强烈;五脏六腑刚摆正位置,还极其不适,腹内一阵绞痛,我强咽下想要呕吐的感觉;被吊久了四肢软绵无力,关节酸痛几近脱臼,双腿已没有知觉;外加耳鸣嗡嗡,尽管能依稀辩听到一些声音——有嘈乱的马蹄声、士兵砍杀的呐喊声还有野兽的嘶吼声,可我神智已经趋于迷糊,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幻觉什么才是真实。

    身体已撑至了极限,这小半年的劳役艰辛几乎快磨去了我大把寿命,方才又见识了那狼群袭击的骇人场景,身在绝望与死亡的威胁中,我依着本能寻找到一点点温暖与安心便不敢再放开。

    我在这世上仅剩的最在意的人如今也已共我团聚了。

    他依然还是那样的沉默,将我背了起来。他的肩膀比印象中又宽厚了些,我歪着头靠上了他的肩,张开双手箍紧了他的脖子,胸膛紧贴着他板直的背脊将我心口的惊惧与苦痛都熨烫到融化。我眯着眼睛,昆稷山上火光冲天,可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总是冲他撒娇死活不肯自己走路让他背我的时光,事实上那会儿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却也像现在这样闷不吭声地背着我走得又快又稳。

    我想不起来从何时起我再也没有像幼时那般与他如此亲密无间了。我渐渐长大,同那帮公子哥们混得多了,开窍得也早,会开始在意旁人的目光,懂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再同他钻一个被窝,把他赶到外屋去住,看着他不解困惑以为我嫌弃他而受伤的眼神,我心虚不已却又无从解释。

    “抱紧我。”

    我依言。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有人在痛苦的哀嚎中倒下,可我这会儿却一点也不害怕,我还有阿缜,即使夜再黑暗,我也不是踽踽独行。

    我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很久,直至四周鼎沸的人声又如潮水般涌了下去,安静得令人心慌。我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待我醒来一切厮杀都已经结束,只剩下血流满地、万马齐喑。我睁开眼,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还在牢房里,停滞的思维还没完全活跃,若不是看到不远处正在包扎手臂上伤的孙行秋以及空荡荡的牢房,我真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强迫自己慢慢回忆了一遍,总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

    “醒了?”孙行秋看到我已经睁开了眼,问道。

    我“唔”了一声,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心中的烦躁更甚。

    “只有你吗?”我问道。

    “只有我。”

    我不吭声,可心里却叫嚣着哪里出了差错。

    “你别乱动,曹晖把你吊得太久,腿脚有些关节脱了臼。”

    “不是……”

    “不是什么?”

    我喃喃地说着“不是”,可总也想不起来那个救我下来的人究竟是谁。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孙行秋啐了一声,一边骂我不老实一边把我扶了起来。

    营牢里的暖炉已经快要熄了,大铜炉里头只透出星点的亮光,我即使坐在离那儿最近的位置也不觉得暖和。挪了挪屁股,揉着酸痛的腿,发现自己身上其实没什么外伤,这让我更加笃定,不死心地问道:“你有见过救我的那个人吗?他就是霍缜。”

    孙行秋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奇怪,道,“你确定就是他?”

    他的反应证实了今晚阿缜确实也在,这让我欣喜若狂,至少那并不是我在恍惚中给自己编造的梦境,连忙急切地追问道,“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他手上一顿,低着头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我“啊”了一声,顾不得更多,连滚带爬地朝门口摸了过去,他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有些恼怒,“你现在这样还想去哪儿?”

    “我要去找他。”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声音有些迫切。我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是一片混乱,可我更担心阿缜的安危,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他看着我隐隐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受了重伤,恐怕现在已经被郡主带回去了。”

    我只听到前面一句,便“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孙行秋宽慰我道,“没伤着性命,他年轻壮实能挺住的。”

    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点点头,心里一团乱麻担忧他的伤情。他从小就跟着我、陪着我,就连当年他还未除奴籍时,也有我撑腰所以从来都没被人欺负过,也是个没怎么吃过苦的,这会儿受了重伤,我还瞧不着,又难过又着急,就连刚刚重逢又要再次分离的大喜大悲都被冲淡了,个中酸苦滋味只能独自下咽。

    “他是伽戎人,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孙行秋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问道。

    我有些憋闷,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说自己与他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至亲。孙行秋似乎有些不信,可我已经懒得再去揣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你可知他投了宁察王府?”

    我一怔,抬起头瞪着他,他脸上似有不忍,露出犹豫的表情,“他是为了救女扮男装混入云城守军的翎珂郡主才受伤的,是郡主将他带去云城医治。”他顿了顿,补充道,“翎珂郡主夷岚珂是夷岚珣的幺妹,巾帼不让须眉,同男儿一起冲锋陷阵固守家园。”

    我听完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构补出了一些事情,却还是有许多不明白,“云城的守军怎么会到昆稷山来?虽然云城离这儿不远,但最快的脚程也起码一两日,怎么……”

    像是早有准备。

    孙行秋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东泠吴王三皇子郁霖托了个假名混进昆稷山营牢记下各处部署,还以为鬼神不知可以暗度陈仓,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确有几份胆魄,可还是嫩了些。”

    我一惊,“你们早知道林……他的身份?”

    “那倒也没有。”他笑道,“这件事以后再同你细说,现在东泠军已经退了,但外面还很乱,反倒是这里安全些,我在这里不能久留,你要不要跟我走?”

    “跟你走?”我抬起头望着他,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

    孙行秋点了点头,“现在你若想走,是个好时机。”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我现在走名字就会出现在死亡的簿册上,并不会有人去深究我这个手无寸铁囚犯到底有没有在这场乱战中已死,孙行秋说的对,这是我梦寐以求、毫无后患的良机,从此,我就可以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我咬了咬牙,拢了拢双腿,调整成跪姿,冲孙行秋磕了个头,“还求孙将军带我去云城。”

    “云城?”他一手扶着我,不让我磕下这个头,一边问道。

    我点了点头,坚定无比地说道,“我要去找霍缜。”

    ☆、三十二

    我和孙行秋离开昆稷山之前见到了曹晖。他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有些血痕,目光呆滞。他还没有死,但一只胳膊被人齐肩斩下,只能用另一只手抱着那具已经彻底凉了的尸体。他的脸上看不到有任何流泪的痕迹,但悲伤依然无处可藏。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看了看他那身被血染红的皂袍。

    天已经亮了,浓云叆叆不见太阳只有几缕霞光,那一夜已经彻底过去了。我这人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摸到曹晖跟前,看他这幅惨状难免有些兔死狐悲,轻易就忘了昨晚自己差点被这个人打个半死还倒吊在旗杆上。我对他说不上恨,更多的是畏惧,这个人的偏执令我感到害怕,亦有些说不出口的同情。

    初见时他个性张扬,一腔热血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蹉跎年华而心有不甘,可这热血却再也等不及,终是沸腾化作虚无消弭不见,只留下一点腥味令人避之不及。

    “救……救救他……”曹晖哭肿了眼,口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无意义的词,显得脆弱不堪。

    我于心不忍,道,“张差拨……已经死了……”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摆出了吃人的模样,冲着我大吼,“没有!他没有死!”在他濒临崩溃的怒吼声中,我被他推倒在地上,看着他又哭又叫着膝行至孙行秋的面前,哀求、忏悔、恸哭,满心愧疚,心伤如斯。孙行秋却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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