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者 第11节(1/3)
作品:《模仿者》
以前博导还在的时候,常说周檀过于争强好胜,控制欲太强,不是真正做学术的材料。说他聪明是聪明,心里能容的东西太少。
博导是怎么说的呢,他说:阿檀你看,我收的每一个学生,都是顶顶有天赋和过人的聪明,我为什么要收一个李陵这样的呢。你们都不懂,李陵才是个有大智慧的。
那时候的周檀才二十出头,是不屑于听这种话的,他笑着问博导:聪明才谈得上智慧,李陵论聪明远远不及我吧,哪里来的大智慧?
博导却说:错了,智慧和聪明当然是不同的,聪明人未必智慧,智慧本无需聪明。聪明能让你找到疑惑的答案,智慧的人才能做到不疑;聪明让你把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智慧是得到了又再放手让它走掉。你行吗?你不行。
周檀觉得难以理解:老师,我是疯了还是怎么,知道得多才能为所不可为,得到了的东西又为什么要扔掉。
博导喝了口热茶眯着眼睛说:嘿,我现在告诉你,李陵其实是个能预知世界万象的人,只是他一句也不曾说过,而且能坐看天理自然,绝不伸手干预,也不伸手索取,所以我们所有人看他,都只是看到一个平凡人而已,你相信吗?
周檀那时就不说话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是这种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做所有能够想象得到事,兴风作浪,为所欲为。绝对无法再做尘沙一样渺小的软弱的凡人。
可是李陵就可以。
周檀没有证据,但他就是知道,李陵可以。
飞机平稳航行于云层中。
周檀侧脸看着邻座的李陵。李陵膝上盖一张毛毯,两手交握身前,半垂着头,略带鬓角的头发温顺地覆在脸颊两侧,取了眼镜的模样越发低眉顺眼。那一绺长已过腰的发尾巴倒没藏着,沿着肩膀像一笔墨画的绦带垂在身前,衬衫领子向下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缺乏血色的胸膛。
只是这样不声不响看着他,周檀便觉得血液都慢慢地凉了。
这皮下的佛是谁。
他好像一直在他身边,又好像刚刚才来了不久。
如果他要走,留也是徒劳。
周檀收回思绪,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李陵放在扶手上的手。
虽然李陵没有动,周檀还是立刻放开了他。
周檀心跳起来,他摸出贴身放在口袋里的那张旧照片,偷偷对着李陵没戴眼镜的脸比照。
像,确实是像。
不是说李陵有多“像”王雪川,而是,照片上是一个正在模仿王雪川的过去的李陵。
而不是模仿着过去李陵的王雪川。
对。
照片上的人确实介于李陵和王雪川两个人之间。
但这是李陵,不是王雪川。
周檀开始疑惑,最开始他所见到的李陵,连名字也得不到的学长,李陵,是这个样子么?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有时候人不太会去怀疑自己认定的事情,认知是有惯性的,比如在博导那里再一次遇见李陵,凭着博导一句“你们大学是一个学校的,研究生才去了不同地方”周檀就自觉把几个条件连接起来,认定这是自己在大学里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学长。现在想来,就像催眠似的。
其实在大学里,周檀这样极其受欢迎的人物,萍水相逢和擦肩而过的人都太多太多,学长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要说对他有多大执着,也并不是的。年轻人的世界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引力的东西那么多,好奇而已,烟花一样容易消逝。
周檀伸出了骄傲的橄榄枝,学长说了谢谢我不要,那时的周檀确实可以轻易做到笑笑说声算了,便转身离去。虽然不甘心,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就这样,连一个名字也不必纠缠。
谈不上死心不死心,年少本不知动心为何物。
也许悄无声息。
也许伤而不疼。
也许终其一生在找寻替代品,而始终不觉察。
什么一见钟情的王雪川,放不开手的李陵,只是有自己对那个人幻想的模样罢了。
这两个人,分别有当年那个人身上的一些什么。
某人有骨,某人有皮。
第63章 未被邀请的人
李陵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
他置身一片宽广庭园之中,埋没小腿的奶白色穗状花开成一整片,偶尔混入一株或蓝或粉,像云中彩色的鸟。花丛里起起落落的深紫色小蝶数量繁多,一动便惊起一蓬,扬起来又远去了。
这地方李陵见过。
合作方peony带他们参观过的封闭新生态区啊。
为什么是这里?
李陵没有目的地走着,微凉雾气缭绕不散,他伸手去接,掌心就几不可觉地沾湿了。太真实,很可怕。
花海中的树不算太茂密,树冠压得很低,阳光被切成丝缕,寂静地垂在眼前,走过去,眼前的景色被一层层剥开。
李陵走了很久。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稳定的、未完成的梦境。
有些树的叶子积雨云一样堆叠在半空中,树干却是没有的;有的树干延伸下来,压根没有和地面相接。
居然还有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断在一半,像被折去的金色糖片,斜插在枝叶之间。
脚下开得挨挤的花束,其中竟然夹杂着只有虚线为轮廓,连颜色也没有的影子。
李陵摸了摸自己,自己还是完整的。
他远远地看到一片树林外的空地,空地那边摆着几张高背椅,还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李陵加快脚步往前去,却在空地的边缘被挡住了。近在眼前,可怎么都走不过去。
李陵也不急,在树林边缘和空庭交接的地方站住脚步,注视着那边的人。
他看到一个灰色头发,穿得极其不修边幅的人,懒散地坐在那里,而在这人对面,有三个周檀。
李陵觉得自己眼花了,细看许久,发现三个“周檀”当中有两个只是长得肖似的陌生人,只有没在说话的那一个,是周檀。
他想走上去,可始终没法跨越那最后一点点距离。
“周檀。”李陵叫了一声。
那边的周檀猛地回过头来。
尹令仪听着段雪松与赵榛争论深层认知的分支学科发展方向,却见好像听得入神的周檀突然转头看向庭院外的树林边缘。
尹令仪也看过去,但那里不过是不变的一片花海和树木,没有什么特别。“看到什么了?”他问周檀。
“不知道……”周檀说,“好像有其他人。”
“没有。”尹令仪道,“你们这些人已经是万中挑一,接触过共鸣物质的有几个,全都被我记录在案。”
“会不会是这里有什么新的东西产生了。”周檀收回目光。
“不,自从叶维则死了,张鸾失联,这个秘密项目已经暂停,光是支撑着这里已经很吃力。”尹令仪说,“我们尝试过塑造很多东西,人这一样,却是真的不行。”
“是我敏感了。”周檀说。
“没被邀请的人,无法与我们为伍。”尹令仪把手放在周檀肩上,“只有我们是相配的伙伴。”
第64章 旁观者
秦昭鸣的叔叔听说李陵终于松口愿意跟着他干,心情大好,耳提面命要秦昭鸣对李陵殷勤点,要是李陵改变了主意,就要秦昭鸣滚一身速溶咖啡绕市中心跑圈。秦昭鸣哭笑不得,只能跟着周檀的助理去机场,小助理接周檀,他意思意思接李陵。
秦昭鸣虽然整天不着公司,但还是对周檀的助理有印象的。
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打了七八个耳洞,开车像开战机一样的小年轻。
“你有没有驾照到底?!”秦昭鸣忍不了了,“周檀助理不是柳如何嘛?柳如何去哪里了,你是谁啊?”
“我大哥摔断手了在家躺尸呢,我是来顶班的。”长得俏皮的小助理对着后视镜一笑,“放心,驾照有的。”
秦昭鸣翻了个白眼:“你慢点慢点……怎么称呼?”
“随意。”小助理说。
“随意是怎么个随意法?”秦昭鸣心说您这可真够随意的啊。
“我大名叫柳随意。”小助理笑道,“我这趟可是找你来的,watcher-02。”
秦昭鸣顿了一下:“……嗯?”
“我没找错人吧?”柳随意笑着,“我们登陆的时间应该差不算太多。”
“……是没找错。”秦昭鸣沉默一会儿,才接话,“你是?”
“你们c区的调停者在几年前全部被换血,你应该不知道吧。”柳随意道,“我大哥柳如何原本就是一个,但他在和creator接触之前就被莫名其妙降权了,降至balancer。我此前在e区工作,发现这件事一直想找机会过来看看。”
“…diator也管不了大调动这种事吧?”秦昭鸣不确认地说。
“对diator的位置大多很固定,也不能擅离监管区域,除非watcher传唤。所以我拖到今天才来。当然大哥的手可不是我干的啊。”柳随意道,“你猜我发现什么?”
“什么?”秦昭鸣问。
“你们区现在,所有新来的调停者,都不是我们的同学,且都得到过一条口令,除了watcher-01的传唤,不接近creator。”柳随意单刀直入,“喂,你这个02,只是个摆设哟。”
秦昭鸣闻言也愣了半天:“自我登陆至今,和watcher-01从没联系上。我一直在找这个人。”
相较于watcher和为数众多的balancer而言diator的权限要大得太多。
调停者们手中5项目权限钥匙包括:
一是可以最快制约creator的【隐藏弱点】,在creator登陆分歧世界后的成长期刻意置入,有时候是某个生理小缺陷,有时候是个难以察觉的心理创伤。
二是免于被creator伤害的【安全词】,在creator登陆前就设计在基础世界观之中diator阻挡他们的目标或行动时也许会不慎激怒他们,这将是一个临时的保障。
三是用于正当防卫的【免责声明】diator在危急时刻因为自卫或弥补漏洞而攻击creator,将是被imi允许的。
四是能够瞬间重置一个balancer的【重置口令】,当某个模仿者引发漏洞或出现违规行为,可以用来清空此前关于服务对象(creator)的记忆,然后调离;对于有拥有复数人格档案的模仿者,则会按照顺位切换到下一个人格。
最后是一份【降权协议】,通过三个以diator赞同,可以将违规模仿者按权限次序降权diator降为watcher,watcher降为balancer,balancer则被撤回。
这样大的权限,最大的制约,便是来自watcher的“传唤”。
diator作为纯粹的执行官,身居各个固定位置,没有监视着漏洞的观察者“传唤”,是不能擅自离开岗位,或者随意出手影响creator的。
这本是一个防止手握重权的执行官徇私的策略,却没想到如今会出现一个奇怪的watcher-01。
“这也是我不经过传唤擅自跑来的原因,我想你之前也没有见过任何一diator吧?因为imi获取分歧世界的消息严重滞后,新的watcher总是要依靠云端共享的数据来同步跟进。现在watcher-01直接切断了共享,你就成了一个状况外的终端了。”柳随意长得面嫩,说起事情却是有条不紊,“我就好奇,这个watcher-01到底是什么人,他能出手的事,未免也太多了点。”
秦昭鸣细想一番,沉默了。
他在imi多年,只知醉心于父亲未竞的理想,对于这个庞大机构之中不可言说的斗争一直不太在意。自家长辈多在核心实验室工作,被照应得太好,不缺人手不缺资源,真没经历过什么特权人物的手段。
如今看来,倒是他过于简单了。
现世如今已无国界之分,作为挽救了一整个现世资源危机的《分歧世界计划》执行机构,imi已然发展为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最尖端的科学团队,最富裕的财团世家,数不清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的盘根错节;imi三个字,背后是层层堆叠的利益关系。
时至今日,现世自然人早已不再交付只存在于历史之中的“养老保险”,他们唯一所要负担的税金便是《分歧世界计划》发行的“移民税”。
所谓“移民”,指的就是在普通公民交付了足额税金、达到一定年龄之后,登陆分歧世界,减轻现世资源消耗的计划。
在经过几轮人口优化和医学的大突破之后,现世自然人的寿命平均达到新元计岁80-100周岁,以过去使用的公元计岁就是450-500周岁。然而在度过了有最高劳动力和社会贡献可能的青壮年(200-250岁),进入中老年的普通人就成为了社会的负担。这个时候,就要按照流程接受“无痛机能终止”,就是古时候说的“安乐死”。这样的过程是安全且没有折磨的,将在个人思维被完整数据化后,登陆分歧世界。
“一觉醒来”,便是新的轮回。
诞生在全新的世界,享受全新的一生。
只有社会需要的特殊人才和imi认可的有特殊贡献的人能够一直留在现世,对于一般公民而言,从年满100岁(即成年)开始,需要交付的移民税会逐年增高,不能按时交付则是严重的犯罪。先进的法律是毫不吝啬死刑的。
谁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断送自己本该拥有去往新世界“轮回”的人生呢?
《分歧世界计划》某些方面而言是大获成功的。
分歧世界由无数creator所支撑,然而根据creator的不同资质,各个世界之间的生态也大有不同。
有的世界气候宜人物产丰饶,有的世界风光壮绝人文繁盛;某些世界科技发达且高度城市化,某些世界则发展出了风格独特的生态及文明。没有一个世界完完全全与现世一样,但也没有一个世界脱离现世常识的轨迹。
移民税自然也分为几个档次,最便宜的无从挑选,最昂贵的可以纵览数个世界的资料再做决定。只要有利益存在,人就会分三六九等。对于现世居民而言,这些就是可以触及的轮回了。
当所有人都确定自己有来世,则将眼下的遗憾和辛苦都寄托于那个百年后的新生,就不再需要别的信仰。
现世社会前所未有地安定。
秦昭鸣作为imi创始团队的后人,和那些特权阶级一样都是在imi内长大的。现世怎样运转,普通公民被怎样洗脑,社会怎样盲目地信赖这场披着人道主义外皮的合法屠杀,他是不关心的。
面对人生他自认从不茫然,他家世代目睹造神,参与造神,亲自造神。
以至于到了他父亲秦颂,已知的神已经不能满足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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