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门雪 第1节(2/3)
作品:《杜门雪》
“爷爷且拔了你的舌头喂狗!”卫有刀勃然作色,脸面铁青,声气儿犹带着七分虚,这一句却真教骂得狠。
那公子拿扇骨一指自己嘴巴,道:“在下的舌头就在这儿,有本事的便来拔!”
“敢问这位可是东风堂的温少堂主?”
公子侧头看去,见发话者正是那司马流,此刻正拱了手毕恭毕敬地问着,当下便也回礼道:“不敢,在下温祁。”
司马流道:“前晌儿闻得老堂主贵体抱恙,不知现下可好些了?”他一改颜色,眉舒目展,简直便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边温祁一番打量,看他神情殷切,不似作伪,面色亦稍缓和,点头笑道:“承蒙挂怀,还好。”
司马流接着道:“东风堂乃天下武林第一大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各路英豪莫不马首是瞻。温少堂主作为后起之秀,更是青出于蓝,年盛有为,想来老堂主定然极是心慰。”
温祁哈哈笑道:“兄台过誉了,不敢当。”
他两个一捧一答,倒把个卫有刀晾在了一边。后者凝眉,凤目轮番扫过对话的两人,又瞥一眼作壁上观的带棺居士,见他低首缄默,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计较。
那边厢对了一席话,司马流又道:“久闻少堂主风神俊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阁下不嫌弃司马一介白衣,便赏个薄面,收了在下如何?”
此言一出,莫说那卫有刀,温祁也是吃了一惊,怔了怔,缓缓说道:“兄台的意思,是想入我东风堂?”
“实不相瞒,在下对东风堂仰慕已久,无奈贵堂门槛太高,对我等江湖末流自是看不入眼。所以,今日在下准备了一份礼物,权作这敲门砖了。”
“哦?”温祁挑高了半边眉,“是什么礼物?温某倒要见识见识。”
卫有刀见司马流转身过来,一手悬空而指,堪堪便在他前方停住,心脏忽地跳漏一拍。
“他,便是在下的见面礼!”
卫有刀愣住。发愣的不光是他,还有温祁。
末了,温祁“唰”地打开折扇,边摇扇边踱开了步子。他这把扇骨乃由玳瑁壳制成,以桑木茎作纸,煞是坚固,扇将起来呼呼有风。这般来回踱了片刻,贴地的锦缎面儿蒙了一层薄灰,蓦然顿住,两道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司马流,冷冷道:
“前日你还拼命护着这卫有刀,江湖上谁不知司马流被男色迷了魂窍,甘与邪佞之徒同巢共穴,这当口却巴巴儿地过来邀功讨赏,未免太唐突了些吧!”
司马流微微一笑:“少堂主且莫动气,这里边可有些道道。阁下想想,我司马流虽不才,可也算得江湖中排得上号的,岂能为一个小人坏了名头?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骗哄他罢了。‘惊魂刀’为祸关中,在下身为武林中人,自该有一份担当,替天行道,铲奸除恶!”
温祁“啪”地收起折扇,抬了脚复又踱起步来,这回却是绕着那司马流,将他前后左右审了个遍,口中连连称赞:
“没想到司马少侠竟是如此深明大义之人,智计胆略兼备,在下佩服!”温祁执扇一揖,道,“先前手下人多有冒犯,温某这里先陪个不是。”
司马流要紧扶住,摇头道:“莫折煞在下!当时情非得已,若换作在下身处其位,也是一般做法。再说,若非用了毒,这卫有刀也断难擒拿。今日在下候得少堂主来此,便打算合众人之力除了这恶人。却不知少堂主对在下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
温祁仰天长笑,两个酒窝深嵌入腮:“识时务者为俊杰,阁下真乃英雄也!好,这礼物,温某便收下了。”
司马流大喜,当下便单膝跪地,大礼一拜:“多谢少堂主成全!”
“司马流!”兀地里一声断喝,不用猜也知是那卫有刀。但见他怒目圆睁,毫发冲冠,声线却自兑了几般酸楚,“你,当真?”
司马流没有作答,温祁躬腰托他臂肘,迭声说道:“少侠快快情起!”对方这一拜,原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断水剑”心气之高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绝少见他跟谁低三下四过,更休提跪拜。现下东风堂少堂主却受了他这一拜,真假姑且不论,要说这心里头没有一丝得意,那绝对是骗人的。温祁神采飞扬地对他点头一哂,环顾四下,扬声道:“大伙儿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都出来吧!”
话音方落,东南角上一股劲风,硬生生刮破窗棂,一道黑影鬼魅般自缺口闪入。更多的寒风倒涌进来,高高吹起窗边那幅半旧画像。
卫有刀口中“嘶”地一下,恨恨地看着来人,眼底满是嫌恶。
这还没完,又听得西边轰隆作响,有人高声斥喝:“卫有刀,纳命来!”其音如洪钟,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发麻,看这情形,竟是打算破墙而入。温祁道:“辜前辈稍安勿躁,鱼游釜底,还怕他逃了么?”
那边厢静了一瞬,门口旋即出现了一个魁梧壮汉,阔面虬髯,两手各执一把陨铁大斧,一摆一摇地走来。看似形体笨重,但方才从西边呼喝至正南门口现身,几乎便在同时,身法之利落,绝不输于先头那一个。
大汉还未站定,门外却又窜进一人来,青衫翩然,步伐轻盈如点水而飞,眨眼间便落在炕前三尺处,同先时那两人一样,死死盯住卫有刀。三人六眼齐刷刷仇愤毕露,似要将炕上之人千刀万剐方能解得心头之恨。
偏偏那众矢之的却不慌不忙整了衣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竟似完全不将这一干气势汹汹的“债主”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古代折扇品种繁多,制扇材料亦不一而足。文中温祁所有的玳瑁骨桑木茎折扇,是指用一种名唤“玳瑁”的乌龟,龟壳质硬,取其壳作扇骨,再用桑树皮制扇纸。如今玳瑁为濒危珍稀物种,只可观赏不可杀生;桑皮纸呈淡黄色,确切记载的年代是唐朝。 在古代,桑皮纸作普通纸外,还用于高级装裱、制伞、包中药、制扇子等,其最大特点是柔嫩、防虫、拉力强、不褪色、吸水力强。用此二物所制折扇坚实牢靠,关键时刻,当也可作武器。
文中出现的陨铁大斧,陨铁的解释: 陨石即是坠星的另一种,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客人”。含石量大的陨星称为陨石,含铁量大的陨星称为陨铁。
——以上内容摘自百度
☆、第四回
“卫有刀!你挑衅我霍山派掌门,将他打伤,这笔账待要如何清算?!”那钻窗入户的黑影——一身黑色劲装的霍山派左护法席钊拔剑喝问道。
“姓卫的!你出手重伤我雷土帮十三名弟兄,识相的乖乖自刎谢罪,老子舍你个全尸!”那虬髯大汉——雷土帮帮主辜鼎天挥舞着大斧咆哮。
相较前面这二位,那最末进屋的青衫男子倒并不急着声讨,冷眼打量了卫有刀几番,方沉声道:“‘惊魂刀’端的好本事,今日无柳山庄弟子冯清河特来讨教,以报师弟身死之仇!”
“你师弟?”卫有刀支起一腿,将胳膊甩上膝盖,另起一手托了下巴作思索状,“哦,那个叫卜阳的,我只不过断了他两手筋脉,砍折了几根肋骨,怎的就死了?唉,这身子骨,太也不经打!”不等对方发作,又挨个儿指着席钊与辜鼎天道,“你们霍山派也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窝儿,还惺惺作态地用什么剑!只会偷摸盗,打砸抢罢了;雷土帮,名儿起得土,人更土,无非就是一群莽汉,还敢跟爷爷叫板,爷爷不教训教训你们几下,你们还真蹬鼻子上眼,不知道那天门朝哪儿开!”他又对冯清河道,“至于你嘛……你师弟自不量力,口出狂言要与我比试,送了性命,岂能怪得我来?”
“卫有刀!事到如今,你竟丝毫不知悔改么?”温祁听他诌了这一通,早按捺不住,厉声将话儿打断。
“悔改?”卫有刀突然干笑几声,视线扫过众人,途经司马流时凝了一霎,飞快地掠去了,半分痕迹也不曾着,“都是他们先惹得我,爷爷何过之有,要悔改什么?!”说着将一边腿脚胳膊放下,另一边却又支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坐炕头懒懒道,“左右你们今日是专程冲着爷爷的命来的,悔改不悔改,有何分别?”
“他娘的!跟他废恁多话做什么,老子一斧头劈杀了他!”辜鼎天被他这般言行激得暴跳如雷,眦目磨牙,陨铁大斧高举过头,灼灼寒光映得半屋子惨亮。
“且慢!”横臂当车之人却是温祁,“这卫有刀固然可恶,但这么一斧头下去,他倒是得了个痛快,咱们日后却难免被江湖中人指三道四,说咱们以多欺少,乘人之危,为区区一个奸邪小人却落下这些把柄,不值!”
辜鼎天原本也是气血上冲,瞻前不顾后,这时听那温祁讲得的的在理,心下折服,便撤了斧头,颔首道:“那就请温少堂主放句准话。”他本性粗放,又自恃老成,鲜少拘礼,此刻低了姿态,已是表了莫大的敬重。
温祁的目光落回卫有刀身上:“阁下的刀呢?”
卫有刀皱眉不语,只斜乜了他一眼。
“在我这儿。”久未出声的司马流道。
温祁转头,见司马流正踌躇着,便笑道:“给他吧。”
司马流得了允许,方抽出背后双刀,一步步走得前来,待到了温祁跟前,倏尔举臂相奉,将双刀递予了他。
温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司马流,了然一笑,低头粗端之,见刀刃修直,末端锋锐;刀盘各为半圆形状,合之便如一刀;刀柄未刻纹饰,只用棉绳缠了数圈,质朴无华,但刀面覆了一层芝麻似的雪点花纹,潜泽深幽,敛而未宣,由上等镔铁打造而成,端的是大巧不工。温祁掂了掂份量,赞了声:“好刀!”随即将它们往卫有刀面前一送:
“拿好你的兵器,我等都是名门正派,断不会乘人之危,占一分便宜。”
“噗——”卫有刀没忍住嗤笑出声,接过双刀,锋刃相对,来回摩擦着,眼中已隐隐有了杀意。
“你笑什么?”席钊问道。
卫有刀看也不看那问话之人,自顾将双刃摩了一刻,腰板挺起,身形陡然拔高两寸,同时双臂大展。众人见状如临大敌,摆出招式蓄势待发,孰料对方只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刀尖往炕上借力一戳,轻巧巧地翻身下了炕去。
“我笑你们温大少爷嘴上没把儿,说话不怕闪了舌头。莫忘了你爷爷体内的毒是怎么来的,这会儿却跟爷爷扯什么公平!”年轻的持刀者眼色犀利,黑瞳之中仿佛也藏了双刀,几乎不可直视其无匹锋芒。
“我想居士前辈已经压制住了阁□□内的毒,否则此刻阁下还能站得稳?”温祁道。他仍笑着,只是这笑容已全然没了温度。
“惺惺作态!”卫有刀啐了一口,足间偏折,虎口崩张,双刃在胸前比了一招,流光铮然。
其实温祁只说对了一半。那带棺居士仅以银针加封穴道将毒性压住,缓其毒发,若不运功最多可撑四五个时辰。一旦运了功力,毒性便会如破闸之水,瞬间涌入周身各处经脉及至末梢,中毒者心脉尚未尽损便已失去战立,活活受那毒性侵体之苦,最后才毒发身亡,比直接中毒而死更要难忍得多。
而况先前毒性的余孽尚在作祟,体力也未恢复得透,如今离了那火炕,卫有刀立时便觉冷意习习,小腿竟有些虚软,这情形就算不会毒发,面对四个敌手,胜算也已少了五成。
凡此种种,当事之人岂能不知。但箭已上弦,非进则退。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好歹别死得太窝囊。
“你们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卫有刀冷声道。
剑拔弩张之即,忽地却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诸位好汉慢些动手,且听鄙人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镔铁:古代的一种钢,把表面磨光再用腐蚀剂处理,可见花纹,又称“宾铁”。明代曹昭的《格古要论》卷六说,镔铁有旋螺花、芝麻雪花;常用的腐蚀剂为金丝矾,又名黄矾(硫酸铁)。镔铁原产波斯(今伊朗)、罽宾(今克什米尔)、印度等地,约在南北朝时传入中国。此后中国也掌握了制炼镔铁的技术。
双刀:刀的形状与单刀基本相同。只是刀盘仅有一半,在双刀对合的一侧无刀盘,这样双刀方能合拢。另一侧为半个护手盘,双刀合并,似一刀。刀鞘口上有一个小铜或铁片相隔,使双刀从隔片两侧插入一鞘内。
鸳鸯刀 双刀的一种,属步战用刀。此刀一鞘两刀,其刀把各呈半圆形状,二刀合拢其刀把合成圆形,如同一刀。
——这是百度百科里的解释,但我有异议,鸳鸯刀刀把呈半圆形?应该是刀盘呈半圆形才对吧,如同上面一条的解释。试问半圆的刀把如何拿捏?
文中卫有刀所用的双刀即为鸳鸯刀。
☆、第五回
这话儿当真是插得不偏不倚,恰在双方将动未动之机,一股脑儿地将触之即燃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是以在场六人十二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锁住了带棺居士。
温祁突然抬扇一拍脑门,道:“是了是了,此处乃前辈府上,咱们在这儿动手未免太过失礼,依在下看,诸位还是移步屋外吧。”
居士却摇头道:“不是这个。”
温祁眉线一褶,抱拳问道:“敢问前辈有何见教?”
“见教之说愧不敢当。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旁人自是管不得的。只是,他毕竟是我的病人,身为医者,当以救治伤患为重,在此之前,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居士朝卫有刀瞥去一眼,神色淡然。
温祁听了唇间一抿,两只明眸滴溜溜在居士与卫有刀之间轮流打转,眼看那暴脾气的辜鼎天又要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却被他抬手制止。
门窗毁损,屋内寒风阵阵。墙上那一轴女子画像不时被风掀而起落,温祁定睛观察画中人之容样,又看了看卫有刀,两厢比对,心中有了数,悠然道:
“前辈,咱们可是有言在先,待卫有刀来自投罗网,便将他困住,一道擒获这武林贼子。事成之后,前辈当居头功,就连我东风堂日后也须敬你三分,怎的如今却要反悔不成?难道……”说到此处,声调急转直下,“前辈还顾念着父子之情么?”
此话一出,席辜冯三人俱是大吃一惊:“什么?!他竟是……”
他二人自顾说开,只可怜那卫有刀白撑了半天架势,双手渐觉酸麻,鼻中哼了声,双刀在腰间唰唰划了两下,便收势垂于腿侧。这般样儿瞧来,他非但未领得居士半分情,反倒恼其扫了兴似的。
待棺居士也不瞧那卫有刀,只管徐徐说道:“十三年前,我已与他断绝了父子之情,这事儿,温少堂主该是最清楚不过。”
十三年前,卫有刀也才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无怪乎鲜有人知晓他俩的这层关系。不过这温祁又跟他们有何瓜葛?十三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那寻仇的三人心中一般想着。
“既如此,那么前辈当下出言相阻,又是为的哪般?”温祁凝目道。
居士淡笑:“鄙人说了,他是我的病人,仅此而已。”
“病人?”温祁迸出一串冷笑,“在下尊你一声‘前辈’,可前辈却一再欺瞒于在下。当年家父已被你唬得团团转,今日却还想唬我么?!”
“少堂主此言差矣!当年令尊与拙荆乃是世交,与鄙人也是莫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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