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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双生花开如荼·上 第13节(1/3)

作品:《致双生花开如荼·上

    ……不可能。

    不可能!

    “你不是长谲!”我费力想挣开他,无果。

    “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你的大师兄,其实并不是你的大师兄呢?”他将我揽过去,一手绕过我的颈脖,将黑埙递到唇间去,吹起一首曲子。与我在人间听到的,或是梦里听到的……丝毫不差。

    我又想起尔竹到魔宫中来救我的那一幕,他迎击白月时曾与我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视。那个眼神充满了安慰,让人安心,却万分陌生。

    那是一万多年前,他第一次叫我“六师弟”时的眼神。

    心中升起一帆可怕的疑云,我语无伦次:“不可能!你、尔、尔竹他在九重天上是同师父见过面的!我,我认不出来便罢了,师父不可能看不出来!你、你休想诓我!”

    “呵。”他笑了一声,“说起来湮愔还是我的同门师弟,我又曾做了那么久的神仙。我自折了一半修为去掩另一半修为,魔气去尽,他看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一瞬间太多东西堆在我的脑海里了,我完全找不到出口,只捡着一点便胡乱问道:“那……那在九重天刺了代桃一剑的人,也是你?”

    他回忆了一下,挺耐心地答道:“他当时看到了你背上已经被魔气侵袭了的栖梓仙印,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好歹是个栖梓上神,我又只有一半修为,只得刺他一剑去他的记忆。”

    我尽力回忆,胡乱发问:“那……一开始就是你么?绯冥境中就是你么?”

    他轻笑道:“对,一开始就是我。那时候你大师兄与二师兄路遇咆哮谷,我便把你的大师兄冻在了咆哮谷的寒冰中,化成了他。正好湮愔传讯过来要我们去南荒绯冥境中搭救你,我自然就去了。”

    我似乎在满世界的黑暗中找到一点亮光,急切道:“你把大师兄封在冰里,他却又是怎么出来的?出来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他曾被冰封?你当我被关在这里就不知道外面的所有事了么?”

    长谲又摇头笑了两声,直直瞧着我,眉眼间透出彻骨的冷意:“纪虞,你怕什么?死不承认有什么用?你心里知道,是我,绯冥境中是我,人界是我,九重天上还是我。你打开身体迎接的是我,与你结合的是我,长谲。”他又施一法术解开了元乐的禁制,轻描淡写道:“说实话我没想到你那大师兄能这么快破开咆哮谷的封印,我也没改他记忆。你却不晓得他被冰封一事,这我管不着,你不信,自去问他。”

    我看向元乐。元乐亦看着我,没动,目光有些惊惶。许久,他低下头,声音颤抖着:“师尊不让我们告诉你。”

    很难描述的感觉,像一万只虫子爬过心脏的那种酥麻的无力感,我感觉整张脸的表情都麻木掉了,虚虚问一句:“……为什么?”

    元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不知道。”

    天地一瞬间静默。谁来告诉我,我还能够,相信谁?

    长谲扳过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开口,声线低沉,仿佛炼狱恶魔的诱惑:“纪虞,你还不懂么?你出现在这个世上,你就不可能作为‘纪虞’而活,所有人都在欺骗你,你谁也不能相信……所有人都居心叵测,当然包括我。但是那些神仙,呵呵,你最了解神仙,道貌岸然,欲念无边偏生想不落话柄……只有我这个魔最真实你不觉得吗?我从没对你故作温柔,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的!我对你感兴趣就不择手段接近你,喜欢的就要拥抱讨厌的就想要毁掉!我作为长谲,从没有欺骗你隐瞒你什么,你知道,我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璧青,他死了,我可以把你当成他,爱着,宠着,但我不逼你,你可以选择,好过你待在那个生养你教育你却怀着叵测的心思欺骗你利用你的神仙身边。”

    我一声不吭地听完,只想发笑。他当年做神仙时就是一根冷硬的木头,好歹被璧青一腔熊熊烈火给点燃了,到底却是个不经风月的东海帝君,没历过什么红尘劫,也没有爱过其他人,情之一事,着实是涉世未深,以为爱情就是你来我往,这委实比不得我这一个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上万年的小小神君。口口声声说,没有欺骗,却权当我被骗走的那一颗真心又算什么?

    师父庇佑我两万年,不可能凭的这一席话便将那些恩情消磨了去,但他诸事诓骗我却又是事实。而长谲,说得坦坦荡荡,好像自己对我做的那些事儿挺光荣,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似的。说到底,他们,我都不信。

    我笑出声来:“呵呵……难怪……”

    他问:“什么?”

    “难怪你到人间去乱我命数的时候,又上我又上隋岳,原来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长得像他。”

    他没有说话。

    “……那为什么你选尔竹?”我愣愣地退后一点,他也平静地放开我。元乐正在他身后向我使眼色,大意是让我拖住长谲,他去搬救兵。

    长谲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身边就那么多人,我看着就你那个大师兄与你最生疏,我扮起来也比较容易,你说呢?”

    我掀起唇角肆意无声地笑起来,由衷赞叹:“天衣无缝。”

    我被关在沛丰阁,却没有被封仙力,我脚下一滑,瞬移到元乐身后,一个术法将他放倒了。

    长谲转身挑起眉看我,目光询问。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仿佛冰棱落在冰面上:“长谲,你带我出去吧。我听闻黄泉彼岸三途河边,有一位名叫孟婆的仙妇,她有一种酒,叫忘川酒。”

    我之前就疑心,颜子惑能进出自如是因着他有妖纵泪在身可不被察觉,这魔君又是如何不声不息进来的?哪想他根本就不是不声不息进来的,乃是靠蛮力打进来的,亏得元乐那个少根筋明知塔楼被破还敢再入内。

    长谲直接带我破出沛宴阁,出去就上了青麒麟。我心中甚不是滋味,什么时候,栖梓竟容得魔族这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了?

    我低头看去,却见栖梓主峰上,二师兄三师姐五师姐并着地妈妈琉秋都被丛丛绿色魔藤捆在地上动弹不得,魔藤的一端被一人捏住手里,却是句芒。

    此时师父不在栖梓。

    我正被长谲揽在胸前,回头说:“长谲,你们想要做什么?我甘愿跟你走,别伤害栖梓门人。”

    长谲回道:“句芒他有事要做,走这里不过顺道而已。待我们远走,你栖梓门人自然无恙。”

    既然出来了,心中想着之前白月托付我的事情,我揣摩着今后的事说不准,无论怎样我该在我还是纪虞的时候给她办妥。便说给长谲要先去一趟东海,他眼中黑潮翻滚地看了我半晌,应了。

    青麒麟脚程飞快,耳边长风呼啸。长谲立在前方,一头墨发在风中招展。许是要去他过去的家乡,他话锋一启,将黑埙凑到眼前看了看,忽然说:“这还是当年,他送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顺着风过来,好不飘忽:“当年,他为魔而我为神,那时候我族没有不允许与魔族结合的规矩,但是两人过久了我还是有了异族殊途的感觉。神仙性冷,魔族火烈,我有很多时候都觉得他的某些行为不可理喻……到了最后,却终究是负他狠了,他那样对我,却是极该。”

    我道:“原来是咎由自取,既然认了,合该放手。”

    他却恍若未闻:“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以命换命么?那个时候他多恨我啊……他死的时候就想好了我会遭到什么……”

    “这一世我遇到你,你为神而我为魔……当年我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作为魔族的我看来完全无法忍受……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每次你带着这张脸用陌生惊惶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你不断地叫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我都好想把你撕掉……你的理智,你的冷性,你的倔强……我如他所想受尽折磨,的确是魔神殊途。”

    “真是好狠的心啊……阿青。”

    他的声音在风中散开,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一二冷哼。

    到得仙庭东海,我心生震撼,虽有所准备,看到那番景象还是心中发凉。

    上古以来,仙庭东海,恒是一片富饶仙境,生灵繁荣,碧海高天。水族在此生长千千万万年,未遇大灾,更迭不息,昌盛不息。然而三万年前,大劫骤降,不是某一人的大劫,而是全族大劫,这在仙庭历史上都是头一遭。那一年,水族麒麟帝君祁止灰飞烟灭,天灾降临东海,海水翻腾,刀风肆肆,海水被染成红色,举族覆灭。

    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万年之后东海水悉数干涸,沧海桑田,那被染得血红的土地,却如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我知晓这样的故事,却从未亲自来看过。此时我站在青麒麟背上,看到东海这边阴沉的天幕和望不到边际的血色土地,心下欷歔,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长谲。

    这里曾是,他的故乡。

    “看到了么?这些都是我的罪孽。”他凉凉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你该知道,最后那个时候璧青是多恨我,情有多深恨有多深。他明知我命定灰飞烟灭,却硬是将我换了回来。我的族人带我受过,只因我一人逆了天命。多大的代价,我以这样一个痛苦的姿态留在世间,他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我的族人的血染红了整个东海……他只是,想要报复我而已。”

    压下心底的阵痛,我从我的须弥境中取出白月给我的蓝水晶,道:“水族的墓地,在哪里?”

    他自嘲笑道:“哪里有什么墓地?天地为宿罢了。”回头看我,目光一凝,“这是哪里来的?”

    我低下头,眼眶发热:“是白月给我的,她说这是她哥哥的遗物……她让我来看一看东海,并帮她将这物事埋在这里。”

    长谲沉吟片刻:“……没想到皎何还留下了这样的遗物。纪虞,听我说,祭祖举孝这种事,还是要个人亲自才好。”

    我抬起头:“你什么意思?白月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句芒最后关头出手,白月指不定要被你那凶神师姐劈成几瓣。”

    我想了一想,将蓝水晶交予他还给白月,深吸一口气决心道:“那我们现在,就去黄泉彼岸吧?”

    ☆、彼岸

    穿越天幕,跨过洪荒界壑,一日之间,从仙庭最东去往仙庭极西。

    黄泉彼岸,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未到花期,还是一片枯绿的叶海。彼岸无风,叶海纹丝不动。一条红河贯穿这一片叶海,蜿蜒盘绕,名曰忘川。一石桥架于忘川河上,是为奈何。

    青麒麟降落于奈何桥旁,此时正有多人过桥,那些是凡人的魂魄,他们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方可重入轮回。人人走去一仙妇面前领一碗汤,或哭或笑或沉默不语地过桥。

    我看向那守着一锅汤的仙妇,一身漆黑长纱,面容绝美,如同冰霜。我走近,听到她的喃喃自语:“情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她。

    黄泉彼岸无风,空气中却回荡着呜呜的空响,像是丝丝缕缕缠绕人心的呜咽。

    “那是刻骨铭心的爱,刻骨铭心的恨,是人世间最没用的信誓旦旦。”她抬起头看着我,皱眉,“神仙?你不该来这里。”

    我低眉敛眼,问她要一碗忘川酒。

    她沉沉地看我,绝美的眼睛深暗荒芜,张口答道:“没有。我这里只有孟婆汤,你也不该来找我,那是给凡人喝的。”她又舀了几碗汤给排队过桥的人,她千年万载地守在桥旁,面若冰霜,送那些凡人的魂魄上路。

    “孟欢,给他一碗忘川酒。”长谲走上前来与我并肩。

    孟婆抬起头来,却是看向长谲,凝眸辨认了一会儿,才道:“竟然是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模样?”顿了一顿,又道,“既然你要,我便给吧,不然你该说我小气了。”

    她放下汤勺,转身走入了叶海中,不知在哪一片土下翻出了一个白壶,捧出来,倒进一个碗里,粘稠似血。

    白的碗,红的酒,刺目异常。她将碗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睛:“小神仙,你可想好了?一个万一,许就是魂飞魄散。”

    忘川酒,以黄泉彼岸忘川河中水酿造,千年沉淀,千年发酵,千年埋骨。凡人喝不得,凡人前尘太多,喝下它,立时便会心脏爆裂。只有神仙妖魔能喝,喝下忘川酒,若有被遗忘的前尘,皆会悉数忆起;若无前尘,那今生之事便会悉数遗忘;若既无前尘,却又有虚假记忆的,会魂飞魄散。

    我自然不怕魂飞魄散。璧青是我的前生,我没想起他的一世,今生好不牵扯。我必须要知道全部,必须知道。

    所有人我都信不得,便只能信我自己。我若不将我那些前尘——璧青那一世的种种回忆起来,我永远也没有自由。我永远只能听人摆布,甚至辨不清究竟孰是孰非。

    当真是可笑,人前死不承认自己是璧青的转世,却只有我自己知晓,在九重天被皇沨虔刺过那一回之后我自己便信了。再之后心里提着一股气,觉着我是璧青的转世又怎么样?我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在纪虞的生命里有敬重的师父,有朋友,有深爱的人,我不再是璧青,再不是璧青。

    然而我爱的,是个玩笑,我信的,欺骗我。我在意的,我需要保护。长谲、师父、大师兄、二师兄……所有人都有太多种面貌,我一个都不信。我不能再自欺欺人浑浑噩噩地活着,我斩不开与璧青的联系,我必须知道前世今生是非对错。我只能信我自己。

    我端起面前的酒。

    “六儿!”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爆喝,有些惊慌的嘶哑。我太熟悉这个声音,却没想过那个人发出这种声音时竟会是什么样子。

    “六儿!不要喝!你听我说!”湮愔从一大片曼珠沙华的枯叶上方疾掠而来,长谲身影一闪,瞬移到他身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湮愔慌乱中回了他几招,却一心看着我,又脱身不出,两人缠斗在一起。

    “祁止!你疯了!他也许会魂飞魄散的!”湮愔气急。

    长谲招式不乱,沉静道:“若他确是璧青,我岂会容得他魂飞魄散?若他确是璧青,那他永生永世都别再想摆脱我。”他将湮愔的两手都制住,迫近,一双眸子翻滚暗潮,“……若他不是璧青,他魂飞魄散,与我何干?”

    湮愔没法,高声喊道:“六儿!别喝!回去师父再向你解释!”

    我回头看到他似蓝似绿的眼睛,如同记忆里的一般眸光潋滟,仿佛昆仑山巅瑶池水中的碧石。那双眼睛温和地注视了我两万年,看着我降生,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快乐看着我痛苦,是我惯常信赖的眼睛。曾经,它指东我不敢往西,它指上我不敢朝下。此时,它还是那么澄净和坚定,远远注视着我,潋滟安宁。

    它在说:“六儿,你要信我,我不会害你。”

    我退后一步,忽然笑了:“可是,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我只能信我自己。

    他的脸一瞬间惨白。

    我将手中血红的酒水一饮而尽。

    “不!!!”

    瓷器破碎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整个世界的色彩忽然鲜艳明丽,扑面而来。脑中的什么东西却一点点流逝,我呆呆站着,忽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身边不认识的黑纱女人在摇头叹气。一个青衣人疯了一样地向我冲过来……嗯……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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