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哪里也回不去了。

    在模糊的视线中，落在一边的匕首进入了他的视野。少年抖抖索索地抓起原本要杀了朱利安的匕首，泪水一滴滴落在刀刃上。

    也许我早就该这样做了……

    他想起早上在马车里，自己说的话。

    过去与未来，他选择过去。

    因为未来无处可去。

    少年倒转匕首，刀尖对着心窝处。他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就在他想要刺进去的时候－－

    「你不会想自杀吧？这么蠢的事情，别做啊。」

    卡特将要送进心窝的刃尖停在衣服前面。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在洞口望着他。

    这个人……他有印象。好像是跟学徒们关系都不错的，那个霍伦特的法师……

    「提风……？」

    「是我。」提风从洞口跳了下来，站在卡特面前，道：「我都听到了喔。不过实在没办法出来救你啊……那个男人，不是正常人可以对付的。」

    「你有什么理由要救我？我要杀朱利安，抢他的东西，你不是跟朱利安很好吗？」

    卡特眼睛也没抬，只是低头看着握住刀柄的手。

    别管这个男人说什么了，只要刺进去就解脱了。

    只要稍微用力……

    「我说了，别自杀啊。」

    提风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将匕首从他手中挖出来，扔到一边。卡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望着他，道：「别自杀？我现在也跟死了没两样，你就让我解脱吧……」

    「不要说这种话啊。嗯……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提风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既然他不让你待在艾诺斯，那你就跟我走吧，怎么样？」

    这个提议出乎卡特的预料。他楞了楞，呆呆地重复道：「跟你走？」

    「嗯，跟我回霍伦特去吧。虽然日子没这里好过，又冷又暗……但是对你来说，应该无所谓吧？」

    法师笑了，看起来非常亲切，却又带着如冰的冷酷。

    「因为你已经没有栖身之所了啊。」

    卡特望着他，一言不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提风也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终於，少年在长长的沈默之後，惨然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我已经没有栖身之所了。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的话……那我就跟你走吧。」

    以龙为粮 62

    戴宁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很清醒，又似乎很混沌。全身上下都动不了，眼皮也无法张开，四肢发冷僵硬。

    这是死去的感觉吗？他迷迷糊糊地想。

    但是，虽然全身都很冷，胸口却有一股奇妙的暖意。寒气试了几次都无法靠近那股暖意，也无法扑灭它。戴宁隐约地觉得，自己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意识，就是因为那个东西。

    那是……是什么呢？

    他早上有看见……

    一串凭空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坠子是颗黑色的珠子……跟朱利安那个一样，里面有金色的细碎光芒流动。

    狄伦……？

    「戴宁。」

    一个声音忽然闯进了他的脑子。这声音出现时，他胸口的那团暖意似乎又更强了一些，他的意识也清楚了不少。不过他的身体依旧不能移动，他甚至连自己还有没有在呼吸都无法确定。

    （狄伦？）

    「嗯，是我。」

    狄伦的声音又出现了。戴宁忽然觉得一阵难过。

    至少最後，他想再见见狄伦，但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悲伤，一只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脸，接着，他感觉自己被抱进怀里。

    「真冷啊……」狄伦轻松地把压在戴宁身上的瓦砾石柱清开，将少年拖了出来。戴宁的身子已经僵了，气息也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横看竖看就是个死人。星空龙轻吻了一下恋人沾满鲜血的嘴唇，紧抱着他，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

    （狄伦……）

    戴宁没有动嘴，只能在意识里叫他的名字。青年摇摇头，闷着声音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你从不说假话。所以你一开始说我短命……那是真的。）

    「那是真的。」狄伦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低落，「我是星空龙，只要我想，就能见到所有人的命运。但是我无法更改它们。」

    「你在这里注定会死，戴宁……」

    注定……一切都是命运。

    戴宁觉得有些遗憾。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事想做，但却就这么结束了。

    甚至，刚刚交了男朋友，最後都没力气看他一眼。

    「龙焰玉不是办法，它只能吊着你的命，最後我还是得送你走。」狄伦深吸了口气，然後下定决心似地道：「戴宁，我现在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

    很重要的问题……

    戴宁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还有梦里的一句话。

    这两个声音，现在重合起来了。

    「过去与未来，你选哪一个？」

    （未来。）戴宁立刻回答。（如果那个未来有你在，那么我就选择它。）

    抱着他的狄伦明显地震了一下。星空龙用力喘了一口气，道：「你可知道这个选择的後果？选了未来，你就是没有过去的人了。」

    戴宁其实不懂他的意思。但自己现在这付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什么好犹豫呢？

    （那个未来，有你在吧？）

    「有。我会一直守着你的。」狄伦点点头。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星空龙抿了抿唇，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这个结果……真的好吗？

    然而，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知道了。晚安，戴宁。」

    他掏出戴宁胸口的那条项链。龙焰玉的链坠正发着微弱的光芒。狄伦握住龙焰玉，闭上眼睛，用力地把宝石捏碎－－

    戴宁觉得自己胸口那股暖意忽然消失了，龙焰玉一碎，寒气便争先恐後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也瞬间模糊起来，最後就是一片阗黑……

    少年轻轻地喘出最後一口气，在龙的怀里停止了轻浅的呼吸。

    朱利安只觉得眼前一晃，他跟哈尔就在了青翠的森林里。哈尔轻轻将他放下来，朱利安有些不安地抓着男人的衣摆，四处张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哈尔大人，这里是哪？」

    「遗迹外面而已。」

    「哦……」原来是遗迹外面啊。朱利安点点头，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戴宁还在里面！

    「哈尔、哈尔大人！」一想起好友还在那个危险的地方生死未卜，朱利安就觉得心里一阵惊慌。他转头抓着男人的衣服，急切地道：「能不能……能不能再回去？戴宁还在里面！可能在上面，我确定他不在底下，但是怎么喊他都没回应，也许是受伤了……」

    「你别管他了。」听见这个名字，哈尔眯了眯眼睛，眉头紧簇。

    「咦？」朱利安愣住了，但立刻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能不管他啊！戴宁是我的好朋友……」

    「狄伦会处理的。」红龙只是淡淡地道：「他已经过去了。」

    「狄伦？狄伦他只是一个占卜师啊，他……」朱利安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有哪里很奇怪。

    等等。哈尔怎么会认识狄伦？

    见到朱利安那疑惑的眼神，哈尔轻笑了一下，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狄伦不是占卜师，他是我的朋友。现在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吧？」

    「狄伦……狄伦他也是……龙吗……？」

    朱利安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哈尔耸耸肩，这个反应差不多坐实了朱利安的猜想。少年震惊之余也松了口气，如果狄伦是龙的话，那照顾一下戴宁，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应该没问题吧？

    想到这里，他有种莫名的不安感，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哈尔大人。」

    有个人拨开草丛走了过来，朱利安往来人的方向望去，发现是亚齐贝尔的贴身侍卫葛洛姆。哈尔点点头，道：「朱利安就交给你带回去了。」

    「是。」

    葛洛姆向他行了个礼，示意朱利安跟自己走。

    「哈尔大人……要走了吗？」

    朱利安没有立刻离开，他抬头望着哈尔，无法压抑自己失落的心情。哈尔摸摸他的头，道：「不用担心我。有事就找亚齐贝尔。」

    「好的。」

    少年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回应，他抬眼又望了望哈尔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脸，才依依不舍地转头跟着黑发侍卫离开。

    朱利安没有回到现场，他直接被亚齐贝尔另外保护了起来，用专车送回了宿舍。提风将卡特以及璜、玥三名学徒带了出来，并同时找到了掉在底下的隐藏水晶球。学徒活动在有些混乱的情况下结束了，隔天是放假，除了参与出题的法师们需要开会进行评分外，其他人没有任何活动。朱利安被大皇子关在自己房间里，亚齐贝尔要他别乱跑，好好休息，法师门可能还有一些细节要问他。

    朱利安百无聊赖地在房间走来走去。他身上的伤不重，多是擦伤跟挫伤，伦提供了坎特连的特制伤药，随行的医护人员在他被送回宿舍後也帮他做了适当的处置，走走跑跑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是朱利安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他始终没有听见戴宁的消息。

    昨天被葛洛姆塞上马车时，他紧张地问：「葛洛姆大人，请问，戴宁出来了吗？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葛洛姆闻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清楚。我只是奉命过去接你，其它的事情，你问亚齐贝尔殿下吧。」

    葛洛姆都这么说了，朱利安就算再着急，也只能等到亚齐贝尔来了再说。但他回去之後就立刻被抓去做了检查，处理伤势，等法师团回来後，亚齐贝尔的确有来看他，但也仅是吩咐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一个晚上过去了，朱利安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他晚上去敲戴宁的房门，没有人回应。他又敲了敲璜跟玥的门，但两人不知道是出去了还是还没回来，也一样静悄悄的。

    朱利安看着卡特的门，手举起来又放下，最後决定还是算了。

    隔天早上，睡睡醒醒，十分困乏的朱利安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忍着浑身的酸疼，跳下床，穿着睡衣走出房间，不死心地又去敲隔壁戴宁的房门。他敲了三声，等了一会，甚至把耳朵贴在门版上，但是依旧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到底……到底去哪里了……」

    朱利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好的预感一直在心头盘旋不去。

    （冷静点，哈尔大人说，狄伦已经过去了，应该没事的……可能是被狄伦先带走了呢……）

    少年摇摇头，虽然想去找亚齐贝尔，但又怕自己跟大皇子错身而过，只能乖乖地在房间里等。他拿起书想看，却看不下去，来回走了半天，越发觉得焦躁。

    「戴宁……你现在在哪里啊？」

    他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着。

    午饭由亚齐贝尔吩咐人送来给他，大皇子同时让人带了话，下午两点会来问他关於遗迹崩塌的细节。朱利安草草吃了一点东西，但也许是还在担心好友，食物吃起来味同嚼蜡。他叹了口气，将餐盘放在门口，又滚回床上躺着去了。

    下午两点，亚齐贝尔准时来了，身边跟着坎特连的女法师，伦。两人先是问了他身体状况如何，朱利安苦笑着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很酸痛。

    「那是当然的，半层楼也不矮，你就那样摔下去，总是要痛个几天。不会头晕、没什么特别的状况的话，多休息就好了。」伦道。她肩上的蓝鸟琉璃安静地蹲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璜与玥形容的那样脾气又坏又狡猾。

    寒暄过後，亚齐贝尔很快切入正题。遗迹崩塌无论是对评分还是对欧森魔法圈来说都是大事，他们先问过了卡特，大致明白了经过，现在要来问问朱利安，看两人的说法有没有歧异之处。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朱利安总觉得，亚齐贝尔的话里，似乎还少了一个人。大皇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戴宁，就算是他现在失踪了，也不该完全不提到啊？不过，虽然心里有这层疑惑，他还是压抑着，开始叙述自己知道的过程。

    亚齐贝尔一边听，一边露出疑惑的表情。大皇子与女法师对望了一眼，然後他转过头来，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朱利安，你刚才说，去触碰第二次浮出来的图纹，引发遗迹震动的，是一个叫戴宁的人？」

    朱利安心里跳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您为什么……说得好像不认识他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亚齐贝尔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才想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次的参访团，学徒只有两名，就是你跟卡特，没有第三个人啊。」

    以龙为粮 63

    朱利安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亚齐贝尔连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这次的参访团，只有两个人？只有我跟卡特？

    不可能，一开始我们在皇宫後面集合时，殿下也跟戴宁说过话啊？

    「殿……殿下……」朱利安整个人都开始打颤，他抖着声音，不停摇头，「您不要开玩笑了，这次是三个人啊？我，卡特、以及戴宁啊？就是那个，赫伦公爵家的么子，戴宁?赫伦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亚齐贝尔摇摇头，道：「赫伦公爵家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而且每位都已经嫁人了，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啊。」

    这句话让朱利安觉得浑身的血液像被抽乾了似的。他抖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浑身发冷。

    他终於知道，自己一直察觉的违和感是哪里来的了。

    戴宁忽然……就像是不存在了似的。没有人提，没有人找，没有人记得。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这个冲击让他简直失去语言能力。亚齐贝尔看他的样子很奇怪，怕他是摔下去时撞到了头，有什么後遗症，不再要求他要描述出完整的过程，只简单跟他确认了几个卡特说的关键点。

    －－卡特说，摸图纹的人是你，至於为什么你们会一起掉进离祭台有点远的洞里，是因为你发现开始震动，立刻想跟着卡特一起离开，结果刚好那块地方就塌了，对吗？

    －－我不知道。如果卡特是这样说的，那就是吧……

    －－……好。那你也不知道墙壁上开了一个暗门的事？

    －－我不知道。

    －－你是怎么判断要选那个图纹的？

    －－我不知道……选图纹的人……不是我啊……

    朱利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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