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了？”

    “嗯。”

    许璟戈一动不动的趴在沙发上，一只手捂着头盖住了半张脸。

    纪芊芊扶着他回房躺到床上，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好好睡一觉，别再踹被子了，不然更得受罪。”

    ……

    天气渐渐回暖，冬日的阳光很温和，暖度却刚刚好，适合闲散慵懒的人群。

    许璟戈在床上躺了两天，反反复复，头晕的症状才算完全褪去。一觉醒来正是早上，纪芊芊正在厨房做早餐，莲子粥的香味清新淡雅。

    “芊芊。”

    “醒了？身体好些没有？”纪芊芊回过头看了一眼许璟戈，一勺一勺把粥盛好。

    许璟戈点头，刚进洗手间又折了回来：“宋彦昨天也打电话回来了吧。”

    “我告诉他你睡了，没有说发烧的事，放心吧。”纪芊芊把早餐端到餐桌，停了片刻，转过头问：“他是明天回来吧？”

    “不是。”许璟戈摇摇头，很轻地笑了笑：“下午会回来。”

    “回来就好。”纪芊芊浅浅一笑，看向许璟戈时好像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有光。

    “快点洗漱来吃早餐，上午……”

    “现在播放一条紧急新闻，今天早上凌晨四点四十六分，位于xxx的a城发生7.8级大地震，灾难现场情况严重，多个地区成为重灾区域，震源深度达10千米.截止目前为止，死亡人数达到……”

    电视机里冰冷刺人的报道一字一句，纪芊芊的话戛然而止。

    她半张着嘴望着客厅里闪烁着光亮的屏幕，半晌，缓缓转过头去看许璟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间如鲠在喉。

    许璟戈怔怔的，忘了收回往前走的脚步，僵硬的姿势保持了许久，他痴痴的眨了眨眼睛，慢慢笑了笑：“芊芊，我听错了吧？”

    第 37 章

    张偲远的电话适时的打过来，许璟戈猛然惊醒，磕磕绊绊的跑到房间拿手机，抖动的双手却颤颤巍巍的，最后还是纪芊芊接过手机开了扩音，张偲远急促的声音才从那边传过来。

    “小璟，你在家吗？”

    张偲远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脑子里惊疑、恐惧与担忧轮流轰炸一番，他还是选择拨通了许璟戈的电话，也许他没有看电视，那就暂时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宋彦的电话是死一般的沉寂，打了千万次依旧是那个让人厌烦的声音。

    许璟戈靠在墙上，紧抿着唇许久没有出声。

    他听着张偲远的问话，一颗心渐渐沉入冰窖，冷硬的半分也跳动不起来。张偲远见他无声的压抑着自己的气息，终于明白晚了，什么都晚了。

    “小璟，你听我说，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了，暂时还没有宋彦的消息，你先别着急。”

    “……”

    “也许他现在好好的，只是还没有办法回来，现在正在想办法联系我们呢。”

    “……”

    “小璟，再等一天，等到明天，或者今天晚上就会有消息了，你别慌，他舍不得抛下你的。”

    “……”

    “你相信他，也相信自己，我去接你，你过来我们一起等消息。”

    “……”

    “小璟，说句话，你有没有在听？”

    张偲远听不到许璟戈的回应，一双眼睛盯着电视机盯得发痛，拿着手机的指关节被他握的泛白。

    许璟戈低垂着头看着地面，即使背倚在墙上还是踉跄着往后倒。他双手死死的撑着冰冷的墙壁，指甲在上面划动发出细微的声音，而后留下一条条痕迹。

    电话那头的张偲远唤了一声又一声，纪芊芊恍然回神，低声道：“放心吧，我会看着他的。”

    电话“嘟”的一声挂断，纪芊芊握着手机，嘴唇阖动，最终也只是抽出一张纸巾给许璟戈擦去从嘴角上溢出的鲜血。

    那些血从许璟戈唇上不断滑落，像无穷尽的泉水，代替了咸涩的眼泪。

    纪芊芊没能看住许璟戈，她在厨房烧个水的功夫，出来的时候许璟戈不见了。

    客厅、房间，能找过的地方都一一找过，可是，许璟戈不见了。

    纪芊芊强自镇定的在许璟戈的抽屉和衣柜搜寻一番，其他东西都在，除了身份证和他惯用的背包。

    纪芊芊背后一凛，不安与惶恐从背脊渐渐延伸至颈后，许璟戈悲戚茫然的脸倒映在她眼里，愈渐清晰。

    最后找到人的地点是在一家杂货店前，纪芊芊从那里经过的时候许璟戈正站在柜台前把一袋面包和水放进背包，然后准备离开。

    纪芊芊又急又气，看着那副看起来格外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飘摇着，看似不知何时会摔倒，霎时红了眼眶。

    上前拦住拄着手杖不断摸索着往前行的人，纪芊芊叹息一声，轻声劝着：“璟戈，和我回去，你快把我吓死了。”

    许璟戈有一瞬间怔住，随后又仿佛没听到纪芊芊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

    “你别这样，在家等着，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了，好不好？”纪芊芊不由的哽咽，牢牢地牵着许璟戈的手腕不松手。

    许璟戈挥手挣扎，挣脱不开就拖着纪芊芊一起走。一段不长的距离，两人硬生生的走了将近二十分钟。路边的计程车因前方有人挥手而停车，又因喊车的人在路边一直拉拉扯扯不上车，嘴里念叨几句又离开。

    许璟戈像是突然累了，停下步伐静静地望着纪芊芊，哑着声音问：“现在几点了？”

    纪芊芊被问的茫然，看了一眼手表如实相告。

    许璟戈空洞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嗫嚅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等想清楚了又继续摸索着往前走。纪芊芊终于忍不住，双手按住许璟戈双肩，抑制不住的吼他：“你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听话，待在家里等消息？你这个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又能走到哪里去找他！”

    许璟戈听着纪芊芊的话，眨了眨眼睛，两行清泪毫无防备的顺着脸颊往下落。

    “还有六十七个小时。”

    纪芊芊一愣：“什么？”

    “六十七个小时。”许璟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低声问纪芊芊：“如果现在下落不明的那个人是我，你能安下心在家里等消息吗？”

    纪芊芊平静的看着许璟戈，被他的问题堵住了话。

    “你们要我在家里等，可是我好想他，想见到他，想在他身边照顾他。”许璟戈哽咽着，一双眼睛涨的通红。

    “他说过他下午会回来的，他在等我呢，你们都不让我去找他，到时候他见不到我要生气的。”

    许璟戈蹲下身，脸埋在双膝之间，肩膀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你们都让我在家里等，万一我失去他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拥有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给他拍那么多照片，给他做饭，晚上抱着他睡觉，去到哪里都牵着他的手，再也没有了。

    纪芊芊看着蹲在她身前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许璟戈了。这只萤火虫一直循着前方的亮光前行，有一天那盏灯灭了，突然消失了，于是它也失去了自己的一点光亮，在偌大的森林里扑棱着翅膀弄的遍体鳞伤。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在许璟戈面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陪你一起去。”

    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纪芊芊和许璟戈匆匆赶到，却被告知近日飞往a城的航班已经全部取消。

    因为地震，最近都没有去往a城的航班。

    火车站里小小的售票厅人头攒动，各个售票窗□□杂的响着售票员或细心或不耐的询问，提着行李箱的学生与打工人群行走的似乎格外艰难。

    纪芊芊站在门外攥着许璟戈的手腕，紧拧着眉把他牵到较为安静的角落：“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买票。”

    许璟戈怔怔的点头，脑袋靠着墙壁缓缓阖上眼。

    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距离，坐火车去a城时长达二十一个小时，因为临时买票，站票都已所剩无几，纪芊芊站在窗口前一脸愁容。

    二十一个小时，站票，这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售票员坐在电脑前不耐的敲打着桌子，麦克风里的声音尤为刺耳：“到底要不要，后面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呢。”

    纪芊芊皱着眉扫了她一眼，把钱和身份证甩进去：“两张。”

    从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进去到买好票挤出售票厅花了不少时间，纪芊芊怕许璟戈着急，匆匆看了一眼车票上的时间便把它放进包里。

    距离发车很快了，半个小时。

    她揣着车票匆促的去找许璟戈走到那个角落一看，那里站着两个陌生人，许璟戈不见了。

    纪芊芊心里大慌，脚下往前跑了几步四处张望，在不远处很僻静的一个屋角看到两个男人在对着一个人拉拉扯扯，甚至动起了手脚，地上赫然躺着许璟戈。

    “你们干什么！”纪芊芊跑过去推开其中一人，牢牢护在许璟戈身前。

    那人猝不及防被纪芊芊一推，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脚步。

    “怎么，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吗？”纪芊芊咬牙切齿，望着那两个男人睁圆了双目：“臭男人，别想欺负他。”

    那两个男人原本就是混混，在火车站溜达了很久，见许璟戈一个人背着包站在墙角动了心思，想着说不定能在他身上捞几个钱。

    没想打许璟戈一句话不说，紧抿着唇任他们推搡，直到碰到他的包才触及了底线。许璟戈蹲下身，紧紧地把包护在胸前。

    男人一见这个动作以为包里装了很贵重的东西，推搡之间开始用上了拳脚。

    火车站人多眼杂，找不着钱不必把自己搭进去。男人往四周扫视一遍，两个保安正朝这边走来，只要纪芊芊一喊就能把他们招来。

    “算了，走吧。”男人不忿的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纪芊芊扶着许璟戈站起身，替他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却发现他脸上已经被打伤，嘴角和颧骨两处淤青着。

    “走，去药店买药。”

    纪芊芊拉着许璟戈要走，许璟戈一把拦住她，脸上的神情丝毫看不出疼痛。

    “票买了吗？”他静静地问。

    “买了。”纪芊芊有一丝不忍：“不过只有站票了。”

    许璟戈摇摇头：“没关系，我们走吧。”

    火车上空间狭小，各色人等共同挤在一节车厢里，狭窄的走道时不时有人经过，在挤满人的过程中行走的极为艰难。

    不开窗的封闭式空间使得空气很难流通，烟酒和方便面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既闷热又难受。座位上有人聚集在一起打牌，闹哄哄的声音尤为嘈杂。

    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头歪靠在椅背上，或者趴在前面的小桌子上，呼噜声此起彼伏。只有站票的人便靠在别人座位上发呆，等待白天的来临。有些人实在困的受不了了，行李箱里抽出一条毯子，躺在洗手盆旁边的空道上或座位底下，很快就能入睡。

    许璟戈自上了火车后一句话都不说，把背包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站在车厢接连处的窗户边，累的不行了就弯下身蹲一会儿，揉揉酸痛的小腿肚。

    纪芊芊站在他身边，没有主动和他说话，就这样看着他计算着七十二小时的渐渐流逝和眼里支离破碎的眸光。

    第 38 章

    纪芊芊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绝望与恐惧，强烈的真实感压迫的她几乎喘不过气，心里涌上的恐惧流经四肢百骸，直让她头皮发麻。

    看着眼前的a城，她怎么也想不起以前的a城是如何的模样。

    昔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栋栋坍塌成为废墟，树木葱郁的街道形同荒漠中贫瘠的沙地，流着鲜活血液的人们正了无生机的被抬上救护车……就连广袤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像随时准备将人吞卷入腹的巨大漩涡。

    这个一直繁华美丽的城市，一夜之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裸的，接收着他人的祈福、帮助以及撕心裂肺。

    她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景象说不出话，除了可怕，一瞬间竟找不出其他词语。

    灾难的可怖与触目惊心透过屏幕来看远远没有亲眼见到时那样让人感到颤栗，直逼人心。

    宋彦……

    这么大一个城市，他究竟在哪，能否找到他？或者，他是否还活着……

    纪芊芊指尖发颤，双腿像盘踞于大地的百年大树，移不开分毫。

    下意识的抓紧许璟戈的手，纪芊芊深深吸口气，正要开口说话，许璟戈一把甩开她的手奔了出去。

    “璟戈。”纪芊芊心里一惊，上前抓住他，正好扶住他因脚步不稳而踉跄的步伐。

    许璟戈浑身发颤，嘴唇哆哆嗦嗦的抖着，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站在宋彦同在的这片土地，就像与他同呼吸，共生命。许璟戈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一路上的平静终于全线崩塌，再也不复。

    “宋彦……”

    许璟戈轻轻唤着，仿佛梦呓时叫他的名字一般。

    纪芊芊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害怕，握着他手腕的手不禁加紧了几分力道。果然，这一动作之后许璟戈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已经没有了人的本能，只会凭这一身蛮力欲将所有的束缚挣脱开。

    “璟戈，你别这样。”

    纪芊芊用尽全力把他抱住，尤是如此也费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让他耗尽这一身力气，使他渐渐平复下来。

    “你冷静点，也许他已经被救出来了，正在医院救治呢，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嗯？”

    许璟戈咬着唇不说话，半晌才似有似无的点点头。

    搜救、救治、基本保障，这是这个城市此刻的状态，入眼入耳的，尽是鲜血与哭泣。

    医院里人声嘈杂，手术室、住院部、走廊……只要能站立的地方几乎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医生和护士忙的不可开交，整个医院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和血腥味。

    纪芊芊牵着许璟戈走进去，紧锁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种情况下找到人的几率很低，没有病情，没有名字，甚至都不知道宋彦在不在这里，纪芊芊只能穿过一个个伤员，凭他们的面容来寻找。

    二十八所医院，纪芊芊和许璟戈花了十个小时，走过了大半个城市，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紧闭着的门，穿过了上千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仔细辨认了无数一眼看不清容颜的伤者，依旧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听到那道温和的声音。

    纪芊芊甚至沿着街道仔仔细细看过了每一个临时设置的医疗站，那些搭建的简陋的房间，简单的病床，护士和志愿者正在救治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是今天一天得到的所有。

    这个城市仍然矗立的医院很多，里面有许许多多同样受伤的亲人守在身侧，许璟戈没有找到他的恋人。

    天色已经步入黑夜，消防员和士兵的搜救工作仍在继续。

    昏黄的灯光立在已然坍塌的高楼房屋之上，远处与近处的人一声声的叹息亦或是突如而至的惊喜与泪水成为了这个夜晚唯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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