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长生 第3节(1/4)
作品:《寂寂长生》
“嗯,爱徒莫急,我看看。”是端华掌门沉稳的声音。
有只手把住了沈梦的脉,静诊了好一阵子,又谨慎地摸上头顶囟门处,再沿脊柱一寸寸下移。掌门就地扶着沈梦稍坐起,仔细地探查他的状况。
而这个时候,沈梦忽然觉得真气紊乱的痛楚略缓了些,四窜的邪气回缩,在丹田处逐渐盘旋紧缩,慢慢萦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灰暗人形,同时胸中咚咚跃响,灵魂像也有所共鸣。
难道是结婴了?沈梦正模糊地猜想着,身后掌门忽然猛地一掌拍出,啪地打飞了他,同时怒发冲冠地站起来大喝:“好个奸邪小人,竟是魔道邪修!说!你潜入我端华是为何!”
沈梦被这一下毫不留情的攻击拍倒在地,半天没能起来。温华整个愣住了,惊惶地拉住掌门道:“不会的,师尊,沈梦他不可能是魔修啊,他一直同我一块修仙道的啊!”
掌门痛心疾首地看向温华,眼神凌厉地道:“若是修仙之人,一时不慎真气走岔,有走火入魔之相,也仅是虚相,由我静心导纳,照样可以拨回正路。但是,”掌门厉声怒喝,“这佞人分明是魔功大成,魔气充沛盈体,已然初现魔婴,如何能是我仙道一族!”
说完,掌门便转望向在地上颤动身子的沈梦,眼神冰冷如看死人,语气阴沉狠戾:“想我端华谨正庄严之仙道大派,竟暗藏一魔人鬼祟修至结婴,真是奇耻大辱!上天两界伪和又怎样,正道岂能与邪道同流!就算天道清算,我今日也要手刃此贼!”
掌门话毕,就要挥掌杀毙沈梦。温华咚地跪拦在他跟前,哭求道:“师尊!沈梦他,他……与我……我……求掌门师尊饶命啊!”说着伏地连连叩头,第一次大着胆子违抗师意。
掌门脸色铁青,满腔怒意,但看宝贝徒儿忍声哭得面白如纸,又猛磕得额上青红渗血,心下终是浮出一丝不忍,弯腰按住温华肩头,叫他直起身子来,冷冷道:“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他是魔修的事实确凿,就算今日我不杀他,你与他也再无可能!”
温华惶然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来,半晌后,哑着嗓子道:“只求掌门师尊不要杀他。其他,我……我都听掌门的……”
掌门肃然看着他,道:“那好,下面的话你听清楚了。我方才已经一掌击散了他丹田内的魔婴,叫他不能再想为害。走眼教出个魔修之事分毫不可对外透露,否则有损端华脸面。”掌门说着,用力捏紧了温华肩膀,像要把他捏得清醒些,同时威严地紧盯他的眼睛,冰冷又缓慢地道:“因此,明日你要在晨课时当着众人作证,此人是趁夜偷盗碧叶仙芝被你发现,还妄图伤害同门,所以已被我废去灵力、逐出涵翠山!”
温华听到沈梦灵婴被碎,已是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嗡嗡耳鸣起来。无论仙修魔修,灵婴被人强力碎灭,意味着道基已破,再无望修道精进,此生终与仙途无缘了。而温华在茫然无措中再听下去,竟发觉掌门要他诬陷沈梦,将沈梦安上极为不堪的名声,彻底清出门派。
他惶恐至极,凄然望向掌门,眼中流露绝望的哀求和痛苦的挣扎。掌门却毫不心软,沉声道:“你难道不想再做我的大弟子,而是宁愿同这个废人一起,被赶出端华派,像凡人蝼蚁般了此残生吗?!”
“不……”温华苍白地呢喃,似乎看到了自己违逆师尊、不能修仙的可怕未来,胸口一片冰凉,颓然瘫坐。
温华的眼神已经涣散,掌门铁一样的声音却在他头顶继续响起:“趁我还没后悔不杀,你速将这废人带走,远远扔到山下去,莫污了我这里的地!”
话毕,掌门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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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前空留一片死寂。哇的一声,是沈梦又呕了更大的一口血出来,陷入半晕。温华像是被这动静从呆愣中惊醒,回头看向沈梦,又软着手脚半爬半蹭地靠近他,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摸向沈梦的脉门。一探之下,正如掌门所言,沈梦丹田中混沌空寂,真气破碎流散,真的是被彻彻底底打碎了灵婴。
温华的眼中哗地淌下泪来,他想抱住沈梦,又不敢去触碰他,哀不能言,趴在他身旁痛哭了一场。然而眼泪终究是无法改变什么,到了最后,温华低低抽噎着,游魂般把沈梦抱到怀里,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温华抱着沈梦返回房中,木然地替沈梦收拾了一圈,将若干东西扎了个包袱,又复抱起他,在黑沉沉的夜里御剑飞下涵翠山,往前再飞一段,到更远处濒近村落的密林中,找了个空置的樵屋,将沈梦放在了屋内木床上。
沈梦此时犹有半分清醒,从头到尾,所发生的一切他也都听见了,只是伤得太重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看着温华沉默如行尸地做了这一切,想说什么,却连话也说不出,举手之力也全无,到最后只能悲伤地淌下两行泪来。
温华之前已经哭红了眼,现在像是再流不出更多泪水。他也不敢去看沈梦的眼睛,只将包袱放到沈梦手边,低低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里面有一些丹药,你这些年到处找的那些宝贝我也放了进去,希望还有些用,能让你,让你剩下的日子过得好些……”
温华说到最后,再度哽噎不成声。他掩面低泣了一阵,喂了沈梦一颗愈伤灵丹,又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个东西,放到沈梦掌中,呜咽道:“此生已难相伴,他年你若转世,重又修仙,缘情未尽,再来找我罢……”
温华说完,咬唇忍泣,用力握了一握沈梦的手,狠下心,转身离去。
沈梦竭力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温华就这样放开了他的手。迷离的泪光中,只见樵屋的门被推开,月色苍白冷寂,温华的背影微佝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暗沉无际的长夜之中。寒冷的夜风冰凉地灌进来,沈梦觉得全身血液都冻如凝冰,连同手心里那块红绳玉坠上残留的温华体温,也一霎消散了。
体内的真灵破散的伤痛还在凌虐,但心口处骤被挖空一块的痛楚却更加彻骨鲜明。沈梦晕沉地想着,不如就这样痛死算了,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但老天似乎还不愿收回这具残躯,沈梦痛着痛着,好像并没有更糟,虽然也没有更好。在他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的浮沉幻觉里,好像有人又奔进了这间樵屋,握着他的手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沈梦在自我安慰的迷梦里,朝着即便到了这般境地、自己内心深处仍是万分不舍的那人,虚弱地笑了一下,泪水又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最虐也就这里了,吧?
旧事还没讲完,下章还继续。
☆、第十一章 晨钟叩醒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沈梦缓缓睁眼,看到了一缕烛火。烛火把樵屋映得光线昏黄,也让他看清了自己面前那个焦急的面孔——不是温华,却是斜阳。
斜阳坐在床头,半抱着沈梦,攥着他的手,生怕大声一点他就要再度晕过去似的,轻声敛气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他见沈梦呆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以为是太累,就又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幸亏给你留了东西,这次要不是灵砚碎了,我还不知道出事了呢。”
两人传讯用的灵砚原收在沈梦腰间百宝囊里,附有一点斜阳的魔息,方才掌门碎婴灭魔的一掌,余威将它也击碎了。
斜阳又担忧地追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梦脑中尤是空白一片,他无心去理会自己的内息情况,黯然闭目,思绪纷纷乱乱。脑海里记忆的影像往复闪动,茫然间想起藏云洞中甘甜如蜜的一瞬,转而是温华跪地对掌门绝望的哭求,到最后停留在那身影放开手孤单离去的一幕。心口一阵又一阵抽痛,无法承受转瞬巨变的沉重。
“沈梦?”斜阳又轻唤了一声,忧心忡忡。沈梦没有作出反应,只是紧紧死闭着双目,眼睫渐渐潮湿。
如果只是一场噩梦,如果醒来一切如常……不,躲不掉的,这不是梦,自己真的灵婴碎散,温华也真的走了。沦为端华弃徒,藏云洞遥不可及;无法修仙,凡人寿数短暂,或许刚才已是他与温华最后的一面,此生再无相会之期。锥心哀痛之下,沈梦哇地又呕了一口血出来。
“沈梦!”斜阳惊痛万分,抚着沈梦侧脸呼唤:“你醒一醒,看看我!无论什么事,总有办法;再怎么难,我替你去做。你不能这样放弃!”
一口淤血吐出,沈梦眼前眩晕,但胸口巨石重压般的沉闷却有一丝松动。他缓过一点来,潜意识下运了法诀要自我疗愈,但随即想起自己丹田已空,应是再无驱使灵力之能,不知该苦笑还是流泪。
然而,却有一线微弱的灵气,沿沈梦法诀所指的经脉,缓慢地流动起来。沈梦自己一愣,这才认真凝神内观,惊见丹田之中不再是之前那样一片混沌萧瑟,而竟然已有一股纯净灵气在当中缓慢回旋。随着这灵气的回旋,奇经八脉中涣散的灵力也慢慢凝聚起来,流入诸大窍穴,又缓缓游走,修复周身。
沈梦还在发愣,斜阳见他脸色尤白,就又喂了他一颗灵丹。灵丹入口,药力并不像入凡躯那样九成九平白浪费掉,而是规规矩矩地循修仙脉络流转,真正起到了作用。
沈梦神情凝重,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立刻提一口气强撑起身子坐好,盘腿打坐,运功恢复。斜阳不敢打岔,安静在旁守候,只在沈梦睁眼示意之时,往他嘴里一颗一颗地塞灵丹。
温华或许是愧疚补偿,或许是希望沈梦做凡人也能无病无灾到老,总之倾尽所有,不知道给他留下了多少灵丹。因此沈梦接连打坐了五个时辰,连续消化了无数丹药。
再度收功睁眼时,沈梦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他自己运气一试,通灵顺畅之感,居然远远胜过从前。屏息内视,丹田之中,灵气郁郁萦绕,当中一尊银白婴像,竟是成功结婴了!而且这纯然气息,从头到尾都是彻彻底底的仙修灵气!
沈梦完全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入魔是为何,误结魔婴是为何,碎婴复成是为何,再塑仙灵又是为何?
他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虽不再运气,却愣愣怔怔地发呆。斜阳看得担心,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
沈梦这才像是真正感觉到斜阳的存在,他慢慢将目光聚焦到斜阳脸上,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淡到让人心疼的笑,道:“我已结婴。”又问斜阳,“昏迷时,可是你为我疗伤?”
斜阳摇摇头,迟疑道:“我也不能确定。本来我的魔气与你修仙灵气不融,贸然渡魔入体,反将害了你。我赶到这时,见你内息破碎,命悬一线,已经晕了过去,心里急得不行,又不知要怎办。但靠近你后,我莫名感觉你体内空虚丹田对我的魔气似有一丝吸引渴望,我实在技穷,只能冒险输了一缕魔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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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说着,停顿下来。那时他将沈梦抱在怀里,只觉肌肤惨白冰冷,宛如死人,情形之糟,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悸不已。渡魔入体,已是绝路之上赌一把;斜阳甚至心慌意乱地想过,如果能成,把体内魔丹剖给沈梦,让他修魔续命,自己也是情愿。
还好这缕魔气入了沈梦经脉,并没有闯出大祸,反而愉悦地往他丹田中钻。斜阳犹豫一阵,又小心地再输了一些,仍是如此。仔细观察,沈梦的脸色没有更糟,内息好像有点起色。于是他大着胆子,不吝惜地向沈梦传输自己修炼的魔气。
这一传,传得斜阳自己都有些手脚发软,他一面继续,一面有点惊讶沈梦吸收魔气的速度。要知道,魔修若得法,是能比仙修略快一步的,因此他早两年已结魔婴,现在内气水平,算起来应比没有受伤的沈梦还要高出许多。
但沈梦虽然阖目昏迷,却如吸水海绵般,源源不绝地将斜阳的魔修灵力吸纳入体,丹田凝实,内息涤荡一新,经脉重开,隐隐有顺利成魔之态。
而那时沈梦的手指忽然一蜷,床板随之嗒一声响。斜阳低头循声看去,沈梦手里原握着一块红绳白玉的挂坠,现在滑落在床板上。斜阳一手抵着沈梦后心,一手将它拿起,挂回沈梦颈上。白玉牌垂到沈梦胸口,似有隐隐光华。
斜阳继续输着魔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玉牌一呼一吸般悄然发光,似与沈梦身体共鸣。沈梦体内原本大占上风、成了气候的魔意,竟慢慢驯服低落下来,乖觉地细散开来,躲入四体骨髓,藏得无影无踪。而一股醇和清净的仙灵之气,又慢慢从空荡的经脉缓缓而升,徐徐汇入丹田,虽然式微,却稳稳盘旋其中。
与此同时,斜阳觉得一股斥力将他手掌弹开,沈梦软倒在他怀里。斜阳不敢再输魔气,见沈梦面色稍缓,便静静握着沈梦的手等待,直至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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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想着,继续对沈梦道:“我本来以为你要成魔了,却不知你醒来还能顺利回复仙道,结成灵婴。你可有感觉哪里不妥?”
沈梦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内息纯粹,跟往常修炼的一样,只是更上了一层。所谓的魔气杳然无踪。
斜阳又问:“那你现在作何打算?还回山上去吗?”
“当……”晨钟遥遥从涵翠山传来,意味着端华派的晨课开始了。
沈梦望向窗外,曙光透亮窗栅,枝梢百鸟鸣叫,这错乱颠倒的一夜竟是过去了。遥想大殿之上,众人面前,温华也许正在接受掌门亲手颁下的碧叶仙芝赏赐,风光无限地成为端华派的掌门大弟子。然后,他将揭发自己的丑恶行径,宣布自己被逐出门墙。然而他叙述的表情语气如何,底下众人又怎样哗然,都与沈梦无关了。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此后通天大道,各行一方。往昔从此成为深埋之密,不再轻易触碰;缘情在还玉一刻已然尽灭,再搅扰只是徒增尴尬,唯能断绝在此。
于是沈梦摇头道:“走吧。我要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电台:听众暄光迟为朋友沈梦点播了一首邓紫棋的《泡沫》……
旧事漫长,下章继续,有虐有糖。
☆、第十二章 飞雪藏梦
彼时沈梦一心想要远遁,彻底抛离任何熟悉的人和事,便一路北上,辗转抵达北界的碎琼雪岭,于冰天雪地之处结庐苦修。斜阳陪他在近旁住下,也不碍他眼,不远不近地,留个既能各自清静、又可相互照应的空间。
飞雪漫天,呵气成冰,极寒的朔北风光,叫人很难联想起那温暖多雨、满目苍绿的涵翠山。虽然冷得毫无人气,沈梦却觉得这样很好,心冻住了,就麻木了,正可以平静地好好修道。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会做梦。在梦中,欢喜也真,伤悲也真。说过的话,拉过的手,眷念的眉眼,一遍遍重看。有时控制不住,亦会心神脆弱。
梦魇得深、惶然惊醒的时候,总会看到斜阳忧虑地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只伸出手指抹掉他眼角渗出的泪,握着他的手,静静陪他再度睡去。
沈梦也不知道斜阳怎么每次都能赶到,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他将清心诀念得更频繁了,白日里坐在霰枝晶莹的林中,望着皑皑白雪,潜心静气。雪花落进眼中,一点点融掉了曾经炙热的心。
有时候他也会下山,同斜阳一起,随心所欲地到凡间行走,赏最美的花,喝最烈的酒,若得快意,也会畅然大笑。走得累了乏了,再回到碎琼雪岭,继续心平气静地修炼。
岁月如此悠长,有足够的时间疗伤。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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