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弯了 第7节(5/5)
作品:《别闹,弯了》
清晨,母亲起得很早,她要到田里收获长豆角。她从不会叫上白起一起,说实话,白起自己也不想去。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那不是白起家的长豆角。母亲一个人管不过来,白起家的田租佃给了别人。所以,母亲是去帮白起的舅舅收获长豆角,当然还有就是白起姑姑家的长豆角,母亲每次都会跟白起强调,是因为帮过舅舅后,又帮了下姑姑,所以晚回来了。很奇怪,每次白起都不置与否,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跟白起解释这一点。或许她是怕白起埋怨,又或者,她是想特意告诉白起,她在帮姑姑。其中的奥妙在于,舅舅耕种长豆角的那块地其实是白起家的,而姑姑耕种长豆角的那块地其实是白起叔叔家的,所以这两块地是相邻着、连成一片的。白起只有一个亲叔叔,一个堂弟比白起小九岁,另一个堂弟和堂妹是龙凤胎,比白起小了将近二十岁。叔叔和婶婶去了县城里打工,堂弟在县城里读高中,另两个弟妹也就跟着到了县城里上幼儿园。家里剩下祖父和祖母,年过七旬。回到家那天,白起放下行李箱就去敲响了叔叔家的门。叔叔家和白起家是从一栋老房子的两端伸延出来的,老房子拆了大半,如今在两栋新房中间,只隔了一间老房子的客厅。祖父开的门,祖母也在家,他们知道白起那天回来,脸上挂着笑容,但还是有一丝不自然的表情被白起抓住,或许那是一种陌生感,熟悉的陌生感吧。
白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农村的生活,准确说,是没有一个词能恰当去形容农村的生活。天气晴朗的一天,伴随着朝日的霞光,宁静的村庄在炊烟袅袅之中清醒过来。年轻人上山下田,开始了一天的农活。老人们多半呆在家里,摇着枯黄的芭蕉扇。孩子们四处串门,呼朋唤友。到了旁晚时分,夕阳悬挂在山头,炊烟袅袅下的村庄渐渐陷入夜幕当中安睡。夏季的旁晚经常迎来一场雷阵雨。特别是台风天,虽然台风跨越崇山峻岭来到这里,已经十分虚弱,但对于那些弱小的农作物而言,台风的摧毁力仍然不可小视。这天,第12号台风“潭美”在福建沿海登陆,来到闽北建州时,全村近半的农作物长豆被摧乱。白起亲眼见到,年轻人连夜骑着两轮车,开着拖拉机,去往田地里,整理摧乱的长豆,以确保明早的收成。母亲说,农民靠天吃饭。有时候,白起感觉不到自己生活在农村,没有田园的浪漫。这是一群生活在农村的城里人,他们想要拥有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却只能依靠农村的物质条件。倘若他们不去奢望那些浮夸的城市生活,不用想着那些名牌的生活用品,不用想着在拥挤的城市里买一套小区房,不用想着有一辆进城方便的四轮车,不用想着给孩子买高档的奶粉,不用想着让孩子上最好的学校,不用想着孩子长大后拜托农民的身份,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城里人,那么他们一定可以过得更好,至少一定过得比城里人要好,因为他们有高品质的空气,他们有无污染的水源,他们有最健康、最新鲜的食物,他们不用不辞辛苦去乡村进行徒步旅行,因为他们就生活在别人的旅游区。白起想起院子里的那颗种植三年的红枣树,白起多么想陪着它一起成长、老去。
没有上班的日子,转瞬即逝。很快,回到家里已经半个月了。
第42章 左岸深渊
九月,白起来到了福州。长沙,重庆,福州,三座城市似乎有着两个共同点,都是火炉城市,城中又有都有名山。这算是白起第二次光顾这个城市,触景生情,便难免回忆起七年前的第一次。那是高考之后的时光,那一次与梦想有关的体检。此时的白起,根本不记得当时所去过的地方,所途经的道路。唯独留存于记忆中的,是盘根错节于路边的大榕树,以及伫立空中的高楼大厦。七年过去,这两样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验证着物是人非这个词的内涵。令白起感到吃惊的是,福州竟然没有通地铁,而这个大工程正如火如荼地开工着。白起不禁吐槽起来,同样是山城,福州这个沿海省会城市的现代化建设,早已被大西南的内陆城市远远甩在了后面。
到福州几天后,白起在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应聘,成为了一名全职辅导教师,开始了新的工作。这段时间以来,除了睡觉和上班,其余的时间白起几乎宅在屋子里。偶尔抽出时间,到户外活动活动,但仅限于步行一小时的范围。白起渐渐习惯了独自漫步在路上,或是享受自己的安静,或是凑凑别人的热闹。左海公园,省博物院,西湖公园,三坊七巷,这些区域似乎囊括了白起所有的业余生活。
白起这次回到故乡附近开始新的生活,也许是白起这二十多年来,最少想到自己的时候。如果这次回来没有首先证实——至少是暂时的证实——白起对母亲的重要性,以及故乡对白起的重要性,白起就不会来谈论白起作为一个孽子的问题。这个时间的很多时候,白起会从另一个方向来重温白起和母亲在夏季时每天晚上在二楼阳台乘凉时的谈话。由于当时吃过晚饭,距离黄金剧场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家没有看新闻联播的习惯,所以就坐在阳台上乘凉。现在每当夜幕降临,他们都要忙碌到很晚,吃过晚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屏幕前面。过去在阳台乘凉时,看到天幕下的夜空映衬着漫漫的繁星,或是找寻夜空中最亮的星,是一种乐趣。
现在,周边的房屋越建越高,已经没有一个仰望星空的好视角,乐趣不复存在。傍晚时分,夕阳挂在山头,缓缓落下,少见的晚霞映红西边的天空一角。瘦弱的祖母迈着矫健的步伐,给几只圈养的鸡鸭喂食,一切显得安详恬静。再过些时候,村庄的一头,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而在另一头,则已升起了月亮,月光很快普照整个村庄。有时候,白起会一个人漫步在屋前的空坪上。月光照在白起的身上,穿过白起的身体。白起转着圈儿,时而尾随自己的影子,时而被影子尾随,犹如一对双子星天体,按着一定的规律做着圆周运动。
但更多的时候,白起是和母亲相对而坐。虽然她不常表现出来,但白起能够感觉到,她内心对眼前这个孽子的迷惑,已经越来越强烈。他们尝试着沟通,就犹如白起过去在童年时和她聊天一样,然而,白起和她虽然回到了咫尺的距离,但心的距离已经难以拉近。此外,白起一遍又一遍尝试对她解释,那并不是病,一切都是正常的,纠正回来反而不正常。每当白起说到兴致索然的时候,白起便发誓,今后再也不提这事,只当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要再有任何瓜葛。白起感到扫兴的是,母亲无暇了解这些事情,她表现得烦躁不安。于是,白起绞尽脑汁,希望可以找到几个比喻,比如说左撇子,来说明自己是正常的。当母亲反驳道,大部分天生的左撇子最后养成了用右手的习惯后,白起再也想不出其他更恰当的比喻了。
白起感到自己的想象力和判断力已经衰退,甚至开始质疑,同性恋真的是正常的吗。白起感到现在的夜空不仅称不上美妙,而且漆黑无关。这并不是因为白起看出这夜空与白起记忆中的夜空有很多具体的差别,而是因为白起已离开白起在过一种不同的生活时所经历的地方,所以在这些地方和白起之间,已经不存在那种能在不知不觉中使人欣喜的回忆在片刻之中发生的类同。白起不大清楚它的性质是什么,但白起伤心地想,白起的想象力和判断力想必已经减弱,所以白起看不到夜空的美妙,甚至开始质疑自己曾经十分肯定的事情。白起对母亲说,白起的要求就一个,不结婚。是的,白起可以不找男友一起生活,可以一辈子一个人过,但绝不能欺骗一个女人,虚伪地和她过一辈子。
相比和女人结婚,一个人的白起反而会更加的幸福和快乐。母亲对这种事情的理解比白起想象中的要肤浅,她更加关心的是旁人的眼光,而不是白起的幸福,白起的人生,这更添加了白起的伤心。她对白起说:“怎么可能一辈子打光棍,以后大家会怎么看你,你会被大家鄙夷的眼光杀死的,人家都会笑你没有后代。”他们交谈着,白起发现母亲的眼角闪现了泪花。最后,母亲做出表态,希望白起顺其自然。人有各种层次,这些层次各不相同,有男人般的性格,有女人般的性格。人们时而表现出一个层次,时而表现出另一个层次。
时至今日,白起仍然无法确信,同性恋这样的事情究竟是否属于正常。因为对这个现象的长时期接触和接受,使白起的心中建立起一种同一性,并使白起不愿意违背自己产生的那些认同感,即使白起并没有对这些认同签字画押。说到母亲,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不过她有偏执的一面。白起记得白起第一次跟她谈论起这个话题的时间,那是在重庆工作的时候。当时,白起和李雷分手不久,白起是在工商大学图书馆前面的树荫底下和母亲通的电话。她对白起说:“不要怕,孩子,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妈妈说,你可是我的乖宝贝。”
于是,白起告诉了她,自己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男人。就在白起等待着母亲愤怒或者是痛哭的时候,她却哈哈笑了起来,说:“孩子,你根本都没有去尝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呢。”这句话打乱了白起多年来的一切想法,使白起认识到这条路并不像白起过去认为的那么简单清晰。然而,最使白起感到欣慰的是,白起终于开始了对母亲出柜的漫漫旅程。但是,令白起感到十分纠结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母亲对这方面仍然没有一点认知的进步。
整整一个月,待在这个充满着田园风光的乡下住宅里。在这种住宅里,通常楼房的旁边都有一个小庭院。庭院里通常会养着几只家禽,或是种上几株的果树和花草。而在楼房的墙角里,通常会筑有一个燕子窝。房间的墙上丝毫没有豪华的装饰,就是在灰白色的背景下,贴上几张过气明星的旧海报,使白起在床上度过的几小时中幻觉联翩。整整一个月,白起大部分时间是在自己的房间度过,从房间里可以看到庭院的果树和果树下的觅食的家禽,树枝上的绿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以及枝头上的果子由绿变红。白起透过窗口,望着这一派景色感到愉快,只是因为白起心里在想:“白起一个人的世界,独特而美好。”直到白起的视线穿过庭院,白起看到了远处的凤凰山。凤凰山上的茶神庙在广阔的绿色画面中,庙宇被漆成深红色和深蓝色,显得与众不同,只因为它距离较远的缘故。这不是这座庙宇的一种形象表现,而是这座庙宇本身,它把地点的距离和年代的距离展示在白起的眼前,并在闪闪发光的青翠之中,以一种完全不同的色调,呈现在白起的的正方形窗框之中,那色调非常深暗,仿佛是画在上面一般。
他一个人在闽江西岸的休闲长廊,从猴子石大桥,走向橘子洲大桥。钠黄色的灯光洒在他圆润的脸上,那柔和的线条,俨然像个大学生。然而,他的眼神,他眉目间透露出的忧郁,让人感觉他应该是经历了很多很多。他的形单影只,他寂寥孤独的步伐,让人忍不住猜测他的心中是不是藏有一个忘不了的人。
他下了休闲走廊,走到了岸边。那是一片开满了油菜花的土地。他想起和那另一个人曾经在这里的追逐打闹,拍照,放风筝。他展开双手,奔跑着。他闭上眼,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他的脚下一阵冰凉,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闽江的水里。他的心突然很痛,是被冷水冰的,又像是被人拿刀子割了一道口子。他想起夏天的时候,和那另一个人一起泡在水里的情景。今年的夏天马上就会来到,他本可以等待,他曾决定为那个人等待九年。但如今他等不了了,那个人已经远离,消失,等到了夏天又有什么意义。
他缓缓往前走进深水区,江水不断漫上他的身体。这时水里的一个大石头挡住了他的路。这石头仿佛有了灵性,要阻止他荒唐的行为。他却说,我去意已决,荒唐与否我自明了。他踩上石头,噗通滑倒了,整个人仰躺着进了江水里面。他本能的挣扎了几下,江水争先恐后地闯进他的身体里,仿佛要置他于死地。他呵呵笑了却流下了泪水,说,死有何惧,没有那个人比死还痛苦。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个人在水底向他招手。他向水底伸出双手,说,请带我离开。然后他失去了知觉,他的身体慢慢沉入水底。沉入水底的还有他的泪水,他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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