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月神月神 第7节

月神 第7节(1/4)

作品:《月神

    “如果不够强大,那就继续弱小下去。俘获对方的心,让他的武器成为自己的武器,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你挥刀,让他用他的力量替你做到你想要的一切。最后,利用他自己的力量,打败他自己。对吗,阿卫?”

    暗夜中,阿卫感到那双血幽幽的眼睛正在直直地盯着自己,穿透一切黑暗和屏障,看透自己的内心。他没有任何的兴奋和惊喜,反而浑身僵硬,紧接着感到无比的恐惧。

    那就用他的钥匙,打开他为自己打造的牢笼……

    那就利用他对月神唯一的爱,成为他再也不愿伤害的人。

    那就利用他,利用他的一切,表面说着不离不弃,但每一个夜晚的梦中都对他说着:“你去死吧!我最厌恶的人是你!我多希望你去死啊!”

    直到有一天,连梦境都变成了现实,再也分不清自己说的是梦话还是真言。甚至在此时此刻都不敢说话,因为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被拆穿了秘密。

    阿卫沉默着、恐惧着,直到身下忽然涌出一股热流。他骤然睁开眼来,赤羽正在焦急地看着他,旁边的灯光还在微微地亮着。阿卫张了张嘴,伸手抱住肚子,哑声道:“我的肚子……”

    只有疼痛还是真实的,只有他的孩子是他至今仍然存在的意义和寄托。

    丹魏大人匆匆赶来,查看了阿卫的状况,便说阿卫动了胎气,需要热敷静养。侍者清理了阿卫的身体,将热巾帕敷在阿卫腹底,又喂着阿卫喝下安胎药。阿卫靠在赤羽怀中,木木地睁着眼睛,忽然低声说:“我困了。”

    赤羽便让侍者退下,留了一盏小灯下来。阿卫躺进赤羽怀中,紧紧攥住赤羽的衣袖,依旧睁着眼。赤羽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道:“你今天怎么了?还做了噩梦?”

    阿卫只低低地道:“我去见了白莽,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赤羽道:“傻阿卫,你去见那种人做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

    阿卫却不说话,忽然说:“你抱抱我吧,我有点冷。”

    赤羽便抱住他,又拉过被子裹住阿卫的身体。阿卫蜷在赤羽的怀中,却只感到一阵一阵的冷意,就连他自己都开始质疑自己,赤羽是否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秘密?现在的自己,究竟能不能骗倒一个人?

    赤尾是被人扶起来的。尽管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做法,但是这几天来,他的肚子似乎已经生长到极限,里头发出的轻颤和踢踹都证明着这两个生命的活力,同时,这两个生命也在极力地吸取着他的力量,让他几乎深陷在这个小榻里无法起身。这天早晨起来,肚腹仍在沉沉地坠痛着,赤尾对这一切快要习以为常,他不时揉着肚腹,将外头呈递进来的羊皮卷卷卷看过。到了午后,赤尾昏沉地睡了一阵,醒来时眼看着肚腹沉坠了许多。他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一直到了夜间,赤尾和一个将领说着话,忽然一阵强烈的收缩让他绷紧了身体痛得说不出话来。

    将领立即要去请丹魏大人。赤尾呼呼地喘着气,慢慢喘动着肚腹,虽是摇着手说不必,但还是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等他稍稍缓过劲来,还没听对方说上几句话,赤尾又慢慢拧住了被褥挺起高高的肚腹,面色也开始变得惨白。众人立即请来丹魏,但不需丹魏多言,光是看着赤尾又一次捧住肚腹倒吸冷气的模样,大家便知道赤尾的肚子是真当熬不到足月了。

    阿卫虽然听到赤尾临盆的消息,但被丹魏大人喝令着不准下床。他僵硬地躺在床上,想着是否要把这事情告诉赤羽。赤羽却已经看出他的心思,问他出了何事。阿卫说赤尾即将临盆,他应当去看一看。

    赤羽道:“有司拓陪着他,等他生了你再去看吧。”

    阿卫便嗯了声,不敢做出神情。两人一同僵硬地躺了一阵,阿卫忽然爬起身道:“我还是去看一看吧。”

    赤羽道:“我也去。”

    阿卫急忙按住他:“外面有些起风了,你明天再去吧。”

    赤羽却道:“他是我弟弟。”

    阿卫明白他其实想说的是:他只有赤尾一个弟弟。但他又担心赤羽会因司拓的事情大发雷霆,于是阿卫又按住赤羽的肩膀,附到他耳边,低低地和他说了几声。

    阿卫陪同赤羽来到赤尾的营帐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巨大的、正在扭动的灰黑蛇尾。接着,他听到赤尾的□□声和闷哼声。阿卫要走上前去,这时赤尾的阵痛忽然加强起来。他痛苦地嘶叫着,绞紧了身下的被褥,一条巨大的蛇尾因为剧痛而不受控制地甩动着。

    赤羽将阿卫护在身后,要求他在远处站着,以免被蛇尾误伤。阿卫点了点头,就见赤羽走上前去,而丹魏大人正在给赤尾灌下蓝狐草的药汁。阿卫站了片刻,看见赤羽和赤尾说着什么,而赤尾的尾巴这才慢慢安静下去,渐渐地变出了双腿。阿卫立即走上前去,仔细地看过赤尾的神情,见他的肚腹比起往日又沉坠了不少,但光是阵痛便似要让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耗尽了力气。

    赤羽和阿卫陪伴了赤尾一阵,而赤羽很快开始咳嗽,似乎也熬不住这漫漫长夜。阿卫便要赤羽先回去。赤羽和丹魏大人见他大腹膨隆,肚子眼看着和赤尾不相上下,更是不宜留在此处。但若要两人都离开,阿卫却说:“他只有一个人,该多难熬啊。”

    赤羽看见赤尾不时加快的呼吸和沉重发硬的肚腹,他便握紧了阿卫的手,安慰道:“等他睡着了,我们再回去。这里都是会对他好的人,你别担心。”

    阿卫环顾了一圈,见侍者们各个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这才有些安慰,和赤羽两人搀扶着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赤尾说着话。赤尾未说上一阵便忍不住睡去了,阿卫又守了他一阵,才和赤羽离去。回到营帐,赤羽见他心事重重,便亲了亲阿卫的脸颊,温声道:“你比我还担心他。”

    阿卫怔了怔,也幽幽地说:“有吗?没有呀……”便听赤羽变了语调:“是不是因为是司拓的孩子?”

    阿卫微微瞪起眼睛,匪夷所思地盯着他。赤羽便又吻吻他的脸颊,揉着他的肚子,贴在阿卫耳边痒痒地说:“是不是?”

    阿卫却轻轻地说:“你不知道,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秘密,那有多痛苦多寂寞……”他这声音轻轻缓缓的,仿佛刚刚说罢便要被风吹走了似的。

    赤羽故意道:“你有什么秘密?赤尾有什么秘密?”

    阿卫听了,便低下头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喏。这么大的秘密。”

    赤羽瞥了瞥他的肚子,忽张嘴说了两个音节。阿卫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惊道:“你竟然说我是笨蛋!还用朔语!”

    赤羽却坏意地笑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用鼻尖撞了撞阿卫的鼻子,道:“我说得好不好?”

    阿卫便用朔语恶狠狠道:“差劲极了!”

    赤羽却十分霸道地道:“我说得可好了!跟你学的。”

    阿卫故作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说你说得不好?”

    赤羽道:“你的口气,我听出来了。”

    阿卫笑道:“我骗你的,我刚刚说的是,棒极了。你和我说一次,‘赤羽,差劲极了。’。”

    赤羽的眼睛贼亮地盯着他:“你骗人!我才不说。”

    阿卫微微瞪着他:“真不说?”

    赤羽又拿鼻子撞了撞他,正要说话,却忽然转身咳嗽起来。阿卫立即去抚他的脊背,听赤羽的咳嗽声又急又重,便爬下床去:“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他还未下来,赤羽便摇着头把他抱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还把头埋在阿卫怀里。阿卫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轻轻摸了摸赤羽的头发,却忽然手上一松,抓下一束银白发丝来。赤羽也看见了,他伸手抓住阿卫的手,将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牵到阿卫高隆的肚腹上。

    这时,安静的四周忽然想起清脆的啪嗒声,一声、两声……

    阿卫怔怔地红着眼,看着自己腹上殷红发黑的血迹。他看着赤羽想要伸手去拦,那温热的血滴又加快速度地从他鼻中滴落下来,好几滴又掉在阿卫的肚皮上。阿卫看着赤羽手足失措的模样,他既掉不出眼泪,也感受不到复仇的欣喜。只有这样静静地看着,听着赤羽反复说着:“我没事的、我没事的……”

    34.

    第二日上午,赤羽王的营帐中一片寂静,也未曾有人来报赤尾已经生产的消息。阿卫遣人去问,这才知赤尾产程极慢,直到现在还未破水。阿卫想想自己当初也是熬了两日才产下幼子,便也宽慰赤羽不要着急。赤羽在床上昏昏睡睡,抓着阿卫的手不时梦呓,又不时问着“赤尾的孩子生了吗?”。到了傍晚时,赤羽忽然清醒起来,自行起床喝了药吃了晚饭,又对阿卫说想要见一见四子。

    阿卫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征兆,仍是为他叫来了四个儿子。赤羽抱着四子,将其他三子一一抚过,叫过名字,又问他们是否有好好听阿卫的话。众子一一答过,又纷纷爬到赤羽身上要他抱抱,只有三子还坐在一旁,眨巴眼睛很是平淡地看着这一切。赤羽便将四子放下,对三子伸出手去,三子看看阿卫,见阿卫对他点点头,他这才爬起来,坐到赤羽怀中,让他抱着。

    赤羽对三子道:“你为什么都不要父王抱?”

    三子听了,便转头在赤羽脸颊上敷衍地亲了亲。赤羽也在他额头亲了亲,又问他:“你为什么不要父王抱?”

    三子便不说话,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伸出小手在一头红发上抓着挠着。他忽然抬头看向阿卫,伸出两只小手,叫着:“母亲抱抱。”便自顾自从赤羽怀中爬下来,走进阿卫身旁,搂住阿卫的脖子。

    两人都想不透三子在想什么,却听四子叫道:“我也要母亲抱抱!”说着就见他爬起身走上前来要推开三子。阿卫急忙要拦住他,三子却已伸出手去,用力一推,把四子推倒在床上。四子一看阿卫在场,便不起来了,坐在床上号啕大哭。

    阿卫却不理会他,就连赤羽都瞪着眼睛盯着四子,厉声喝道:“要听你哥哥的话!不能抢哥哥的东西!”

    四子只在呜呜干嚎着,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出来,还不停叫着:“母亲……母亲……”

    阿卫抱着三子,赤羽抱着大子和二子,五人五双眼睛带着不同的情绪看着孤零零的四子。四子嚎了一阵,见无人理会他,他又往阿卫怀里钻钻,又往赤羽身旁爬爬。可赤羽和阿卫始终看着他,对他施以冷漠的回应。四子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顿时呜声哭了起来,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看到阿卫怀中的三子正盯着自己,四子立刻伸出小手呜呜哭道:“哥哥……”

    三子搂住阿卫的脖子,往阿卫怀里缩了缩,有些警惕地盯着四子,似乎也在担心四子会抢去阿卫。阿卫却拍拍他的脊背,让他过去。三子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擦掉四子脸上的眼泪,又牵起他的手,带着哭哭啼啼的四子爬下床去。大子二子见了,也要跟着跑出去。阿卫却把大子留下来,让三子好好照顾二子。

    阿卫让大子躺到赤羽身边去。大子似乎也感受到赤羽的病痛,也往赤羽怀里缩着,乖乖地由他抱着。阿卫也躺到大子身旁,轻轻拍着大子的小胳膊。看着大子和赤羽渐渐沉重的眼睫,耳边不时传来脚步声、马鸣声和铃铛声,还有那愈来愈冷的风声,可阿卫的心从未这般宁静过。

    直到多年以后,他仍在回味这个寂静的午后,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到了这一生都在渴求的平静和自由。

    等赤羽和大子入睡,阿卫又去探望了赤尾。此时的赤尾正被人搀扶着在帐内来回走动,阿卫走进来时,他正阵痛得厉害,下垂的肚腹犹如一个巨大的铁球正坠得他、扯得他喘不过气来。阿卫听见他倏然绷紧的气息声,看见他两手托着下沉的肚子,那瘦弱的肩膀上不时发出微颤。两边的侍者在努力地撑住他的身体,迫使这具已经虚弱得快要倒下的身躯勉强地站立着。

    赤尾被扶着坐在床边,这使他本就巨大的肚腹愈加沉重地凸显出来。这时侍者们就开始忙碌起来,替他擦汗揉腹。赤尾慢慢抬起头来,那双黑亮的眼睛如今沾满了汗水,他望了望阿卫,试图张嘴打个招呼,可又忽然低下头去,捧住自己坚硬的肚腹,不自主地叉开双腿,一声一声或长或短地嗯哼着。

    阿卫走上前去,看着赤尾这样狼狈的模样,竟一时语塞,只能接过一旁的巾帕,替赤尾擦了擦他汗湿的头发。赤尾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汗涔涔地抬起头来,双眼发亮地盯着他:“那边、有消息了吗?”

    阿卫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反握住赤尾的手,擦去他手心冰冷的汗水,低声道:“还没有。”

    或许还没有消息,对此时的赤尾来说却是最好的消息。

    赤尾慢慢缩回手去,轻轻按在自己的肚腹上,声音发颤地说:“我……有些后悔了……”

    阿卫不曾回应,却听赤尾幽幽地道:“我为什么要替这种人、受这样的苦……”

    阿卫却隐隐有些明白,他现在的后悔都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开始对着司拓的孩子怀念曾经的时光,对过去的伤痛变得麻木和淡然,看待过去的态度也会变得暧昧不清。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最佳的安慰者、治愈伤痛的良药。任何看似理智而无情的人,都无法用最正确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过去。毕竟那些过去和过不去的、那些快乐和痛苦,都曾经是他们生命中的一线光芒。只要点亮过,就必然会留下轨迹。

    阿卫看着他低垂的头颅和发颤的身体,他知道是产子的痛苦暂时扰乱了赤尾的判断,这种扰乱会持续多久、伤害多深都无法预测,就连阿卫自己都曾经深受其害。现在,他只是缺少一个人来坚定他的信念。

    阿卫低下头去,附在赤尾汗湿的耳边,放低了声音却异常坚定地说:“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着,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你的错。只是事情就是这样,就该这样。如果不是你,还有会其他的人,帮你了结他的性命。”

    是的,就是这样。阿卫和赤尾这一生经历的痛苦,并不是他们一手造就的。他们并不是被惩罚,也不会被宽恕。这不是他们的罪过,也不是他们的救赎。他们生来如此,应当如此。如果没有赤羽和司拓,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人。无论如何逃避挣扎,他们都无法逃开自己的使命。

    任何妄图用一个小小的举动或一次翻天覆地的变革来改变命运的行为都是愚蠢的;将已知的现状寄托在遥遥无期的未来更是荒谬的。未来是无法预言的,过错是无法厘清的,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创造者,每一个人都无法在对的时间做出绝对正确的选择。

    所以,我们能做什么呢?要么什么都不做,要么,就去做一件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薄暮冥冥之时,阿卫又坐上了前往山洞的马车,只是这一次,他还多带了一件东西。

    阿卫走进牢狱,开头第一句话便是:“赤羽毒发了。”

    周围的士兵都吃了一惊,纷纷望着阿卫。阿卫仍是盯着白莽,不急不缓道:“他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呕血,呕出的血是黑色的,而且开始掉发,大把大把地掉。他的心脏也不好了,经常抽痛得让他喘不过气。我知道,他就要死了。”

    士兵们一阵惊慌,而白莽却轻轻笑了笑,青色的瞳孔发亮地盯着阿卫,说:“这些我都知道。你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


    月神 第7节(1/4),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