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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苏]月明千里 第7节(1/2)

作品:《[越苏]月明千里

    红玉眼波微微一闪,收起唇边笑意,轻声道:“百里公子暂无性命之忧。”陵越察言观色,已觉出不妥,皱眉道:“红玉似乎话里有话,但言无妨。”

    “主人就在外面,此中详情,公子不妨亲自去问他。”红玉后退一步,敛容道,“无论结果如何,还望公子能够坦然处之,切勿伤怀过度。”

    话说至此,陵越已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心底骤然一阵惊痛,想也不想便起身下床,谁料双脚刚一沾地便觉血气虚浮,险些跌了个踉跄。红玉欲伸手相扶,陵越示意不必,站稳后便推门走了出去。此时漫天都是绛紫色的晚霞,放眼山下,方圆百里皆为赤地,开阔而又荒凉。蓝白道袍的仙人负手立于崖边,望着极目尽处的不周山。

    陵越忽觉喉头发涩,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师尊。”

    紫胤真人并未回头,只淡然道:“你内伤未愈,起身吧。”陵越应了一声,走到紫胤身侧,抱拳道:“弟子不才,连累师尊耗费功力。”

    “你已做得够好,无须自责。”紫胤道。

    陵越一时沉默不语,北荒的风夹着凛冽寒意拂过衣袂,谯明山底是传说中的地肺所在,极淡的乌烟自峰顶喷薄而出,聚作一团涡云,不久又被吸入山体,周而复始。陵越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师弟眼下可有大碍?”

    紫胤叹了口气,摇头道:“屠苏命魂几近衰竭,回天乏术,仅可支持数日。”

    “怎会……如此?”陵越心神大震。紫胤将前因后果择要告知陵越,又道:“万物盛衰,乃是常理,魂魄轮回周转,亦终有尽时。当年屠苏虽得以返生,然命魂早已折损,如今遭此变故,余力已全然耗尽。”

    紫胤说完这番话,便看向远处彤云漫卷的天际,而陵越在一旁听着,始终缄口不言。诛仙阵破,他原以为绝无生路,一心坦然赴死,谁料因缘际会之下竟保全了性命,却又横生此节……只觉世事犹如一场大梦。他一世潜心悟道,对生死之事看得通透,心内却有哀痛,有怜惜,更有无尽的慨叹,诸般情绪涌上来,却化作一片空茫。

    良久,陵越低声开口:“师弟现在何处?”

    “山脚有一方琅嬛古玉阵,乃上古神迹,灵气鼎盛,可暂为他延续心脉。你想去,便去罢。”

    传说有载,极北大荒之中有山曰谯明,日月初升之地,亦是太初时地皇女娲造出人类的地方。

    沿着曲折山道向下走去,忽然眼前霍然开朗,只见山坳中横卧着一方白玉台,一个强大的法阵在其上缓缓流转,自成洞天,碧莹莹的灵光将四周山壁尽数映亮。玄裳长辫的青年静静躺在光芒中央,容色苍白,只眉心一点朱砂仍旧明艳夺目,他闭着双眼,拂苍云放在手边,似在安然沉睡。

    陵越走入光阵中,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那一瞬,先前激荡的心潮忽然间平寂下来,而天地喧嚣都已尽皆远去。

    “屠苏。”一声低唤,在山壁上叩出悠长回响。虽知他听不见,陵越仍垂眸看去,看着这利剑般的青年褪去一身锐利风骨,睡颜沉静,仿若未曾点染红尘。

    陵越就这样静静陪着屠苏,从月上中天到次日朝阳东升,期间红玉前来温言相劝,但见他虽面色憔悴,神情却是异常清醒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而陵越毕竟是伤重之躯,支撑许久,终于还是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浅梦之中,却又无来由地看见太古时的情形。地皇女娲造出了世上第一个人类,觉得过于冷清,便取来创世火焚烧后的余烬,点燃了第一个人的命魂,以血为契,将命魂之力次第传承下去。莽莽神州上,一个又一个人类霍然苏醒,睁开双眼,在山川湖泽间奔走、狩猎、栖居,命魂之火自此亘古流传。

    陵越于梦境中看着这一幕幕,只觉心神俱震,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心中浮现,正呼之欲出。

    他浑身一凛蓦地醒了过来,睁眼的一刹那,却见身畔景象陡然变幻,脚下土地变作江河大川,惊涛雪浪滚滚东逝,日月星辰一齐升起,照耀着广阔无垠的天空。青色幽火自天边翩然落下,化作人身蛇尾的曼妙身影,发若流泉,白纱曳地,气态端华不可逼视。

    陵越慢慢站起身来,仰首相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此时紫胤真人和红玉也走了过来,恰看见了这奇诡的一幕,红玉眉梢一挑,轻轻吸了一口气,紫胤摇了摇头,示意她且静观其变。

    女子俯瞰着躺在白玉台上的百里屠苏,面露悲悯之色,悠悠一叹,开口道——

    “这缕命魂历经诸般磨难,延续至今,看来已将要湮灭。”

    陵越认出面前的女子正是梦中所见的地皇女娲,知她现身定有深意,便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大神,可有回寰之机?”

    “创世火,乃万物之始。”女娲扬袖一挥,一点幽艳红光自她指尖流泻,在掌中积蕴成形,“死生流转,轮回往复,是万物兴灭之道。他的命魂彻底枯竭后,以创世之火淬炼,便能脱胎换骨重获新生,此后可重入轮回,亦可不必再受焚寂煞气侵扰。”

    几人闻言俱是心头大震。红玉轻声道:“主人,看来百里公子有救了。”紫胤依旧神色凛然,眉头却舒展了几分。

    陵越回头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努力平复下心中狂澜,又问:“不知该如何施为?”

    女娲柔声说道:“须以另一人心血作契,从此命数相连,如花开并蒂。然……经历过血涂之阵的魂魄毕竟十分脆弱,能否承受这创世之火的力量,仍看他是否有足够坚强的意志。”

    几乎是刹那间,陵越心中已有决定,当下深深吸气,道:“我明白了,多谢大神指点。”

    “当初吾等未能及时劝阻伏羲,致安邑全族被诛,其后人为报血海深仇,造出了那七把凶剑,从而牵连出许多祸端,吾一直深引为憾。昔年凤来琴由吾亲手点化,与太子长琴也算颇有渊源,他的魂魄之事,亦该由吾亲手终结。”

    “如今吾渐感衰弱,神农不知所踪,伏羲亦不复昔日神威,角龙祸世,亦是全靠你们方才免去一场浩劫。然而,被封印于云顶天宫的始祖剑日前已有异动,兴许不出百年,神州大地又将再起波澜,这大约也是吾能为子民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女娲长叹一声,语含悲哀,又有无尽疲惫之意。话未竟,身躯已逐渐消散,化作莹莹白光洒落于风中。

    顷刻间,照彻虚空的银月和群星骤然变得黯淡,千万束流光陨落,重现出谯明山中漆黑夜色。天际远远传来雷声,震动四野,仿佛昭示着神隐的时代正要来临。

    光芒散处,一线深红火焰自云端无声飘坠,于半空中一闪,凝作一朵晶莹剔透的重瓣红花,落在百里屠苏微微起伏的心口,映亮英挺鼻梁和俊秀面容,与眉心朱砂交相映衬。

    陵越目送着上古神明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转身回望。“陵越公子,你……”红玉秀眉微蹙,却是欲言又止。

    陵越眸光清湛,神色一片坦然,上前几步,在紫胤真人面前笔直跪下。紫胤垂目看着他,摇头道:“血契之法极为凶险,若稍有不慎,你二人都会性命难保。即便成功,今后亦是命数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都想清楚了?”

    陵越颔首道:“是,弟子心意已决,即便生机渺茫,我也会尽力一试。”

    紫胤沉默半晌,忽而闭目沉沉一叹,道:“如此两难之事,却要为师如何取舍。”

    陵越闻言心头一酸,双手悄然紧握,垂下头涩声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两世恩情,弟子无以为报。今日若有不测,望来生再能侍奉膝下。”语毕,陵越两手按地,深深三叩首。

    “你既决意如此,为师亦无话可说。”紫胤振袖一拂,飒然转身朝来路走去,“也罢,两个傻徒儿……”

    红玉唇畔漾起些微笑意,低身盈盈一福,道:“两位公子皆是重情重义,令人感佩。”

    良久,陵越抬起头来,漫长的山道尽头已望不见恩师的背影,月光倾洒而下,白玉台开始缓缓运转,焕发出皎洁明光。陵越踏入光阵,伸手轻轻抚过青年乌黑的鬓角,将那深铭于心的容颜一寸寸描摹。

    昏迷中的百里屠苏无知无觉,他指骨冰凉,气息微弱,一张脸颊苍白得几近透明,那缕萦绕他心头的魂息气数已尽,即将亡于天地之间。

    “师弟。”陵越低声唤道。一抹血色自他指尖渗出,染透红花蕊瓣,远古遗留下来的创世火遽然燃烧起来,煌煌焰光自身下漫开,直至将二人吞没。那一刻屠苏似有所感,眼睫微微翕动,一点水光顺着面颊无声滑下。

    这段尘缘一路行来,可谓聚少离多,尝尽世间生死无常之苦,然而行至今日,他与他都从未后悔。

    惟愿天意成全。

    一阵凉风疾来,摧折大片白苇,年幼的百里屠苏徘徊在忘川蒿里深处,不知何去何从。

    他茫然四顾,看见璀璨星河横于天际,洒落遍地银霜,白色的飞羽挟着碎光迤逦飘下,曳出一抹抹轻纱薄雾似的长痕。天地十分静谧,却是无边无际,亦看不见半个人影,依稀有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婉歌声,唱逝波难驻,流芳不歇,薤上露,何易晞。

    幽暗的旷野上浮动着许多微光,是因有执念而流连不去的魂灵。他独自向前走去,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身在何处,心中空空荡荡仿佛五感尽失。渐渐的,脚下所踩的浅水变得猩红粘稠,漫过他细小的足踝,而那些充斥着血与火的过往便在脑中逐一掠过。

    是魂魄在凶剑中困缚千载的愤恨与不甘。

    是乌蒙灵谷一夕掀起滔天血浪。

    是蓬莱旧殿里殊死一搏。

    是玉横中栖身百年的冷寂。

    是诛仙阵破时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

    此生所历的种种苦难化作一川逝水,少年步履坚定地涉水而过,踏碎诸般幻影,如一杆翠竹寸寸拔节抽高,直至长成了英武挺拔的青年。

    百里屠苏便在那一程长路的尽头驻足,甚至还来不及叹息,大片洁白的蒿草便轰地烧了起来,火舌窜过头顶,似要将浑身骨血炼化。这时,前方有人低声唤他的名,隔着蒙蒙一片的金红火光,依稀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咬紧牙关,在火海中艰难前行,任由烈焰将身心焚烧殆尽,亦是在所不惜。

    终于,火光悄然退去,只剩下一天一地的明月,而陵越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他,眉目清朗,微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清冷飘渺的月光在那一瞬仿佛凝固起来,铺成一条皓白色的光途,从陵越脚下延伸至他面前。

    屠苏大步走过去,十指相触的刹那,一缕魂息乍然飞散,化作万千流光逝入陵越怀中。

    ☆、千江有水千江月

    宿雨初晴,一阵风穿林而过,吹落了青鸾峰上最后一簇紫薇花,浅红碎瓣纷纷坠入尘土。

    “吱呀”一声,掩映在绿树浓荫下的小茅屋被推开了门,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短发劲衫的青年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放心地跨出门槛,手背搭在额上,惬意地眯起双眼享受那久违的暖阳。

    “天气这么好,真想去打猎啊!”云天河伸了个懒腰,举步欲走,却见一袭红裙的女子端着药碗迎面走来,暗叫不好,连忙背过身去。

    只听红玉扑哧一笑,调侃道:“云公子这是要上哪儿去?主人吩咐过,公子内伤未愈,不可胡乱走动。”云天河接过药碗,晃了晃乌黑浓郁的汤汁,不由得苦了一张脸,“我早就好了啊,像这样成天闷在屋里,没病也会憋出病来的。”

    红玉颇觉好笑,摇了摇头,云天河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我只在附近走走,很快就回来,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紫英他不会知道的。”

    话刚出口,却听得身后传来冷冷一哼,云天河的表情顿时凝在了脸上,眸中却绽放出异样光彩。红玉抬起长袖,掩去唇边一抹笑意,见紫胤真人走了过来,便低头一福转身离去。“紫英,你回来了!”云天河快步迎上去。

    紫胤负着双手,云白道袍长长拂过草地,蹙眉道:“嗯?想去何处?”

    “呃……”云天河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去哪里,就想去树屋看看,陵越和屠苏闭关一个多月了,不知好些了没有?”

    “方才我已看过,应无大碍。”紫胤淡声说着,推开了木屋的门,云天河便只好一同走进屋内,将滚烫的药汤放在桌上。二人在窗边落座,云天河问:“你刚回来都没歇过吧,累不累?”

    紫胤微微摇头,道:“天河,此行我遇到玄霄师叔。”

    “啊,你见到大哥了?”云天河心头一震,急忙问道,“大哥怎么说?我爹是不是已经……”紫胤闭目一叹,道:“当日云前辈为天雷击中,本应魂飞魄散,是玄霄以魔气强行锁住他的命脉,将他带到地府,眼下已去往轮回。”

    云天河闻言慢慢红了眼眶,回想这数百年间父子二人阴阳相隔,相聚的时日屈指可数,虽对云天青留恋不舍,亦是深感宽慰。过了半晌,云天河才吸吸鼻子抬起头来,颇不好意思地说道:“能够投胎转世也好。只是听说大哥曾经为了带走我爹,把地府弄得一团乱,恐怕这次又把阎罗气得不轻。”

    “玄霄此人,向来视俗世礼法为尘土。”紫胤道。

    云天河点了点头,放眼当今世上,但凡是玄霄想做的事恐怕没有几人能够轻易阻拦,对此他深信不疑。忽然间云天河又有些难过,低声道:“你说我爹转世之后,还会不会记得我,记得大哥?”

    紫胤看着雨后苍翠欲滴的山色,淡然道:“只要尘缘未尽,总会有重逢之日。”

    “嗯,你说得对,就像那两个小子一样。”云天河笑着指了指树屋的方向,只觉心中释然许多,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便握住了紫胤搁在桌沿的手,悄悄用力收紧,“紫英,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紫胤静静对上他的目光,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平素清冷出尘的眉目却柔和了几分,似冰雪初融。

    良久,紫胤温声道:“药快凉了。”云天河这才回过神来,端起药碗咕嘟咕嘟朝嘴里灌去,不料被狠狠呛了一口,咳得两颊飞红。

    树顶小屋中,一个强大的法印在地上蔓延开来,清气沛然,与天顶照入的日月光华交汇,映得四壁敞亮。

    陵越屠苏面对面盘膝打坐,双掌互抵,将体内气息交融贯通,双目闭合气息绵长,均已入无我之境。不知过了多久,陵越慢慢撤掌,真气运转一个周天后尽数流入丹田,他轻轻舒了口气,睁开眼来。

    窗外日光晴好,几只花喜鹊唧唧喳喳掠过枝梢,满树绿叶随风轻摇,那层灰白的窗纸似也被染上一抹郁青色泽。百里屠苏尚在运功调息,双手放在膝头,坐得端正笔直,额上覆着一层薄汗,然而经过七七四十九日的修炼,面色已不复初时虚弱。陵越沉默地看着他,欣慰之余,亦是百感交集。

    忽听得“笃笃笃”三声,有人在外叩响窗棂,陵越低声应了句“稍等”,起身走了过去。刚支起木窗,一只热腾腾的烤猪腿就伸了进来,香气四溢,云天河闪出半个身子笑道:“闭关这么久,也没吃什么东西,该饿了吧。这是刚烤的山猪,给。”

    陵越无奈地摇头,“多谢前辈美意。只是师尊嘱咐过,清修之时,须戒绝荤腥。”

    “哦,我都忘了……”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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