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平凡的人，已经习惯了。”黎里慢慢说道。

    他今天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还能把自己内心最深的自卑说出口，而且不是朝多年挚友述说，竟是跟只见过几次面、根本算不上熟人的张先生。想到这，他抬眼看了看，正对上张凛的双眼。

    张凛深深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伸手摸摸他头。

    第12章

    输液室里很安静，静得仿佛都能听见药水滴下的声音。

    今天突然跟张先生说了这么多话，黎里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把内心的话说出来了。

    “你不是天才，但也不差。”张凛突然低声说，“你的样带我全都听了，挺好的。”

    黎里有些吃惊，大老板还会听样带？公司那么多人，听得完吗？黎里想，张凛可能是在安慰他，摇摇头说：“柏制作说只有四首还勉强可以。”

    “那是考虑到市场需求。”张凛说，“大众的口味，专辑的质量，综合这些因素评估，柏东才挑出那四首。没被挑上的不代表不好，唱片公司几乎不制作小众独立音乐的唱片，因为大众接受度低。但能说明这些音乐不好吗？”

    黎里愣愣地看着张凛。

    张凛仍是一脸严肃，一本正经，不像是在随便安慰黎里。

    “你写得很好，我很喜欢。”张凛说，“你有明星的潜质，会红，能给公司带来收益，否则我不会签你，这是最基本的商业原则。”

    黎里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也不是没有人夸过黎里。爸爸妈妈夸黎里乖，亲戚们夸黎里有礼貌，同学们夸黎里脾气好，老师夸他勤奋、认真——黎里收到过很多夸奖，他也为这些夸奖高兴过。然而，说他写歌写得很好，张凛是第一个人。

    爸爸妈妈经常说，你弹的这是什么？老师说，你还有不够的地方。小雅姐说，你还是靠脸吃饭吧。

    黎里从没有过歌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一个人说你写歌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这是黎里最想收到的夸奖。在他最在乎的事情上，在他最喜欢的音乐上，得到肯定。

    似乎他也有了一点点不平凡的地方了。

    一个多小时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快。

    吊瓶打完后，张凛坚持送黎里回去，到黎里住的地方后，已经快三点了。

    黎里想，张先生外表那么严肃，实际却是一个非常好的、非常温柔的人。陪他看医生，陪他打吊瓶，安慰他，还送他回家。因为不放心，张凛还扶着黎里爬上五楼。

    进门时，张凛似乎被他住的地方的狭小吓了一跳。房间太小了，黎里的书跟cd又多，堆在一起，显得房间小又乱。

    张凛扶黎里走到床边，就踩到了两本书。

    “……公司有给艺人安排宿舍的，你可以问问经纪人。”张凛最后走前，似乎是忍无可忍地说。

    张凛走后，黎里毫无睡意。已经半夜三点多，但他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精神亢奋。黎里想，难道是药物的关系？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满满的，涨涨的，很想发泄出来。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黎里终于忍不住爬起来，偷偷地拨一下吉他。

    “啦啦啦啦啦啦啦

    1234

    啦啦啦”

    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音符顺畅地流泻出来。

    黎里赶紧找出手机，录下断断续续的曲调。十几分钟就录完了，全是啦啦啦，黎里按了保存按钮，随手输入文件名“1234”，保存起来。

    做完这些，黎里这才躺下安心入睡。

    虽然那天大老板说了公司有安排宿舍，黎里还是不敢真的去问经纪人。他也有听说公司有给出道的艺人安排住处，但那是“出道”的艺人啊，已经能给公司带来收益了。像他这样签约了还没出道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公司怎么可能个个安排呢？

    然而过了没几天，助理小云来找黎里，神色古怪地告诉他，公司给他安排了住处，让他搬家。

    黎里惊讶：“还没出道的人也有安排宿舍？”

    小云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欲言又止地说：“这不好说，公司对待艺人，向来是有不同的标准。所以你也不用跟其他人说这事，找个时间搬过去就可以了，那边都整理好的。”

    言下之意当然是人气高的标准高，人气低的标准低。

    但黎里根本就没人气啊！

    黎里见小云含糊其辞，当下也不敢再问。每人有不同的标准，那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标准，自然是公司决定的。

    黎里想，自己也太幸运了吧，这下又省下一笔房租。那天柏东把他训了一顿后，他就再也不敢去跑龙套了。整天都待在公司，即使没课，也自己在公司弹吉他，试着写歌。

    “好的，谢谢！”黎里笑着对小云说。

    助理小云见黎里露出笑容，跟她说谢谢。顿时觉得，为博美人一笑，老板贡献出自己的私人房产又算什么呢？

    然而既然半个公司都已经知道黎里被大老板包养了，大老板又何必找个公司安排宿舍的借口？现在半个明然都知道黎里是大老板签进来的，大老板指定金牌制作柏东给他上课，柏东拒绝多次都不行；前几天柏东找不到黎里发飙，恰好被大老板碰见，大老板还亲自给黎里打电话，没人接也不生气；当天深夜，还有人看见黎里在公司门口上了老板的车。

    既然都如此明显了，老板直接把自己房子的钥匙给黎里不就好了。何必通过经纪人来叮嘱她这个小助理呢？

    小云只觉得老板之心难测，黎里也不好得罪。自己索性就装傻，少说话，多做事。

    第13章

    当天下班后，小云就带着黎里去看了房子。

    刚一踏进小区，黎里就有点呆住了。小区环境之好，超出黎里的预知。黎里自己租的小房子，根本没有小区，是老式的公寓楼。就这样，租金还不能算便宜。

    黎里看着小区里的喷泉，问小云：“这里一个月租金要多少啊？”

    小云看他，仍是一脸微妙的表情：“不知道。”

    小云带着黎里上了十二楼，边掏出钥匙开门边说：“这门是电子密码的，还可以设置指纹，回头你自己设置一下密码。这是备用钥匙，你自己收好。但是我觉得其实备用钥匙有点多余，带身上吧，还要密码锁干吗；放家里吧，那就没点用处。你自己看哪里可靠，放哪里吧。”

    黎里问：“房东那还有钥匙吗？”

    小云诡异地沉默了半天，沉默得黎里都觉得奇怪了，她才说：“……不知道。”

    说着两人进了门。

    黎里被震惊了。

    这是在电视里才看过的房子啊！那种专业设计师设计好的、从地板到桌子上的台灯都充满设计感的房子。房子的设计以灰蓝为主，简洁利落。房间整体不大，总的也就70平，设计成一室一厅，适合单身居住。

    小云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刚进门就脱口而出：“这房子也太漂亮了！”

    黎里心里想：明然真是个大公司啊，一个还没出道的新人就能住上这种房子吗？这房子的租金要多少？地段这么好，小区这么好，房子又装修得这么好，租金要不要他原来那小破房子的十倍？

    黎里在房子里逛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有，家具齐全，房间里电视、整体衣柜都有，厨房甚至有一台豪华双开门冰箱，只不过没通电。

    这房子太好了，黎里简直不敢相信，问小云：“这真的是给我一个人住的？不需要跟其他人合住吗？”

    小云用一种自己都没发觉的嫉妒眼神看着黎里，说：“……是的。”

    “我什么时候能搬过来？”黎里开心极了。

    “今天就能搬啊。”

    黎里太兴奋了，立刻拿出手机咔嚓卡嚓拍了许多照片，发给小雅姐跟齐杨。

    小雅姐跟齐杨自然被吓了一跳。特别是小雅姐，一下就觉得不对劲。她跟齐杨两个，晚上立刻奔去找黎里。

    小雅姐毕竟比较有经验，一下就断定：“这不可能的事，我没听说哪家公司新人还没出道，就给安排这么好的房子住。你又没背景，连专辑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可能吗？有的公司可能会给安排宿舍，但那是普通的公寓，还是好几个人合住一套。这单身公寓太高级了，地段还这么好。”

    黎里挠头：“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助理说这是公司的安排，叫我不要跟其他人说。”

    小雅姐担忧地望着黎里：“小里啊小里，你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

    黎里觉得小雅姐太夸张：“是有点奇怪，但毕竟是公司的安排，明然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骗我或者怎么样。也许是公司看准了我未来将成为巨星，前期先投资我啊。”

    小雅姐跟齐杨用看傻蛋的表情看着黎里：“……”

    黎里：“……什么表情？你们不相信？老板说我有明星的潜质！”

    小雅姐跟齐杨当然不会放过八卦，立刻追问得一清二楚。黎里也不觉得有什么，把那天张凛送他去医院的事都说了。当然，安慰的过程就省略掉了。黎里并不想把自己心情低沉的原因再讲一遍。

    小雅姐跟齐杨当然不会觉得正常，他们两个早就预言张凛签黎里的动机不单纯，现在更是认为得到验证。

    齐杨说：“小里，你得想清楚，这房子能去住吗？”

    小雅姐说：“小里，姐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不相信，坚持张先生没问题，现在呢？”

    黎里被他们两个弄懵了：“……怎么回事？我是有点运气太好，不知道公司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张先生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从来没有过一点点——”

    黎里吞吞吐吐地，突然感到说出“包养”两个字很羞耻，特别是说张先生想包养自己。

    “——反正张先生没有那个意思！”

    “你很了解他吗？”小雅姐问，“你怎么就能确定人家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呢？”

    但是黎里就是能确定，虽然跟张先生只见过几次面，说话的次数也不多。但是黎里就是能确定，张凛没有那个意思，也不是那种会包养小明星玩一玩的人。

    他就是很相信张凛。

    小雅姐跟齐杨见劝说黎里没用，都觉得奇怪。黎里不是一个固执已见的人，然而一说起这个张先生，黎里似乎就异常固执，不听劝告。

    齐杨看着黎里的神色，突然开口问道：“小里，你不会是喜欢上了那个张先生吧？”

    这个问题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黎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黎里才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张、张、张先生是男的！”

    第14章

    大概过了一周左右，黎里整理好了行李，也弄好了现在房子的租约问题，终于搬去了公司给他安排的高级公寓。

    小雅姐开车来帮他搬家，齐杨也来帮他扛行李。

    那天晚上两人追问黎里是不是喜欢张凛，可怜的黎里到最后尴尬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虽然黎里否认了，但小雅姐跟齐杨两人认为，明白无误的，黎里一定对张凛有特别的好感，然而傻黎里还不自知。小雅姐最后说：“小里毕竟不是小孩子，是个能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既然他一再强调没问题，我们就相信他。张凛就算有什么意思，也不能直接拐跑小里吧。怕就怕小里这一根筋的家伙，万一真的喜欢上张凛，陷进去怎么办？”

    齐杨说：“难道我们还能挡着他喜欢谁？姐姐，这没办法的。我们只能多长个心眼，多盯着点小里。好好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喜欢上男的，变成同性恋？也有可能就是我们神经过敏。”

    小雅点头：“是有可能，也许小里就是崇拜成功人士而已呢？但是我百分百肯定，张凛对小里绝对不单纯。”

    小雅跟齐杨的对话，黎里不知道。自己还傻乎乎地想，怎么齐杨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实在太令人尴尬了，张先生可是男人，他自己也是男的啊。黎里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同性。

    当然，他也没喜欢过异性就是了。黎里想，难道是自己没交过女朋友，让齐杨怀疑了？肯定是这样。

    就连谈恋爱这件事，黎里也远远落后于哥哥。从中学到大学，哥哥的各任女友们都是校花、女神、学霸。他不止是学习慢一拍，就连情感上的开窍都慢一拍。以前是被哥哥的光芒掩盖了，身边的女孩子全都喜欢哥哥。上了大学后，渐渐也有几个女生对黎里有意思，然而黎里却没那个意思。大学好友曾经说他还没断奶，是个没有性别意识的熊孩子。

    那时黎里满心都是练吉他跟写歌，哪有多余心思去想别的？

    现在黎里却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了……

    小雅姐跟齐杨帮着黎里搬了半天东西，屋子里堆了一堆纸箱、行李袋、塑料袋什么的。来来回回也耗了大半天，黎里不好意思再麻烦小雅姐跟齐杨，吃过午饭后就请他们回去休息，自己收拾行李。中间竟接到张凛的电话，问他搬家了吗？

    黎里紧张得都结巴了：“搬、搬好了，早上朋友来帮我的。张、张先生，这是你的手机号吗？”

    张凛说是。

    挂掉电话后，黎里懊悔得想打自己两巴掌，为什么对着老板就是不能好好说话，老是紧张呢？

    难道这就是总裁的威严吗？黎里想。

    黎里小心翼翼地把张凛的手机号存起来，联系人的名称写着大老板。

    出道的机会来得很突然。

    搬家后没几周，有天黎里被经纪人周文兴叫到办公室，让他去试镜。

    这还是黎里进明然以来，第二次见周文兴。周文兴依然戴着一个金边眼镜，教导主任考察功课似的，问黎里：“你的表演课程学得怎么样？”

    黎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想表演老师一直表扬他，也没骂过他，就说：“还可以吧……”

    周文兴盯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得人毛骨悚然，半天才开口说：“先去试镜吧，试完再说。”

    第二天周文兴亲自带着黎里去试镜。

    谁都没跟黎里说试什么镜。到了地方，两三人坐着，中间的一人似乎是导演，见了黎里，前后上下打量他，满意地说：“外形是很符合的。”

    导演提出几个情境，让黎里演戏。黎里一点经验也没有，硬着头皮，照着表演课老师教的那样演。他觉得自己表情僵硬、肢体不协调，演得糟透了。导演跟经纪人全都一脸面无表情，他心里有点慌，要是试镜没过，会被经纪人收拾吗？

    最后导演拿出一把吉他，让他弹唱首歌。黎里一看，这是他的强项啊，顿时找回点信心，弹了首深情的情歌。他一开口唱歌，导演就拍桌子大喊一声：“可以！就是他了！”

    把黎里吓了一跳。

    怎么？这就算试镜过了？演得这么烂，也能过？

    回程黎里忍不住向周文兴提出自己的疑问，他实在是心里没底，什么都不知道，这就过了。他学演戏才这么短一段时间，这就能去拍片了？

    周文兴瞥了他一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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