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上的许微尘比大学时期还要青涩，少年的眉眼都没有张开，傻愣愣的一个土包子。徐耀笑了笑，伸手替许微尘抹掉下巴上的汗珠，不去看许微尘红透的脸，镇定自若地走向前台，“一间豪华双人房。”

    酒店前台刚刚目睹了基情全过程，带着职业微笑真诚地向客人建议，“先生您好，今天是平安夜，所有的大床房打折哦，要比双人房优惠很多，您不考虑一下吗？”

    徐耀的目光在那张粉红色的宣传页上停留了一会儿。

    与你爱的人交换礼物，共度良宵！我们为您提供的不是客房，而是爱巢！行动起来吧，只在今晚！

    连前台都看得出徐耀眼里的心动。

    “……不了，就双人房。”

    “真得不再考虑一下吗？”

    “……”

    酒店前台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就被点满了，在徐耀发飙之前飞速办好了入住手续，“这是您的房卡，请收好。平安夜每间客房免费赠送果篮rrychristmas！”

    徐耀把两张房卡中的一张递给许微尘，许微尘看了看房卡的说明，疑惑道，“我记得总监级别是可以住豪华单人房的……”

    “嗯，现在公司效益不好，要成本控制。”

    许微尘被徐耀睁着两眼说瞎话的无耻程度震惊了，我就是做销售的我能不知道公司效益好不好？！

    “那你还订豪华房……”

    “因为我是总监。”

    你赢了。

    进门之后许微尘把行李丢在一旁就不管了，这是他第一次沾光住豪华房，止不住好奇东摸摸西看看，感慨着果然跟之前住的标准房差好多，盥洗室里居然连按摩浴缸都有。幻想着自己可以晚上用按摩浴缸泡澡，许微尘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徐耀正一件件把西装挂进衣橱，他的西装都是高档手工定制的，禁不起行李箱大半天的压褶。听到许微尘诡异的笑声，他疑惑地问道，“你笑什么？”

    一想到要自己是跟徐耀共处一室，许微尘又觉得，按摩浴缸似乎轮不到自己，还是让给总监用吧。

    “没、没什么，就觉得挺好的，我还没住过豪华房呢！”

    “切，以后你会经常住的。”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许微尘从盥洗室探出脑袋问道。

    “没什么，你下午有什么打算？”

    许微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他躲在盥洗室的门口支支吾吾道，“难得回来一次，我去孤儿院看看……”

    徐耀早在大学时期就对许微尘的身世有所耳闻，立刻意识到应该是许微尘长大的地方，他想了想说，“这里不好打车，不如我送你吧。”

    “不不不不用了。”许微尘吓得差点摔倒，扶着盥洗室的门连连摆手。

    徐耀摆出不容拒绝的姿态，拿了西装外套和车钥匙，率先打开了房门，“走吧。”

    “那等一下。”许微尘见挣扎无望，连忙跑到巨大的行李箱旁边，把里面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随手扔在床上，最后又掏出个反着光的东西，飞快地塞进枕头下面，徐耀还没看清，许微尘就合上行李箱，拖到他面前。

    徐耀瞪着那半人高的行李箱，“你带它干嘛？”

    “哦，我买了点b市区的特产给院长他们，稍微有点儿重……。”

    徐耀瞥了一眼一路上让他们大汗淋漓的行李箱，这已经不是稍微的问题了。他暗自盘算等会儿回来的路上要不要悄悄把行李箱处理掉，免得许微尘又想带一堆a市的特产回b市。

    “你知道怎么走吗？”

    “知，知道。”

    “那你带路吧。”

    “好，好的。”

    第30章

    许微尘这个离开a市刚三年的人，比徐耀这种离开已七年的人明显好太多了，他凭着记忆给徐耀指着路，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

    街上的人很少，商业区每个商场的门口都有圣诞老人的标志，还有高档的专卖店做了圣诞老人的模型摆在门口，顺便一起做活动，

    路过一个超市的时候，徐耀突然说，“等等。”还没等许微尘同意，就直接把车开进了超市停车场。

    许微尘以为他发现什么必需品忘记带需要买，反正现在还早，也不急，二话没说陪他去了。

    进了超市才知道外面的人都去哪儿了，超市里人山人海，连购物车都需要争夺，许微尘眼明手快从收银台抢到一个购物车，乐颠颠跑到徐耀面前邀功。

    徐耀先是买了一些日用品，许微尘推着购物车跟着他又去了食品区买了好多牛奶和零食，多到他和徐耀两个人根本吃不下，许微尘看着堆满的购物车欲言又止，还没鼓足勇气进行劝说，徐耀又拐进了学习用品专区。

    饶是迟钝如许微尘也终于意识到徐耀想干嘛了，他在收银台前拦住徐耀的购物车，坚持不肯让他破费。徐耀也不跟他争执，就直直杵在那里斜眼看着他。

    本来圣诞节到超市采购的人就多，眼见后面的队伍越来越长，连收银员都忍不住抱怨，“这位顾客您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啊？”

    后面的通道早就被排队的人堵住了，许微尘无奈，只好放手让徐耀把钱付了。出了收银台，徐耀推着购物车在前面走，许微尘别别扭扭地想把钱还给他，徐耀轻哼一声，“你那点儿工资还是留着还你的贷款吧。”

    车上的东西太多，两个人根本拿不了，徐耀只得把车开进孤儿院。这里的孩子从没见过这么高档的小汽车，纷纷凑上来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堵住了车子前面的路。许微尘怕徐耀不耐烦，又怕车子撞到孩子，幸好徐耀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把车开得很慢很慢，停在了指定区域。

    车子停稳后，徐耀才笃悠悠按了车门解锁，许微尘一下车就被孩子们围住了。车窗贴了防窥保护膜，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人的，以往许微尘都是坐公交然后走过来，这次是从一个好漂亮的小汽车里直接出现，孩子们都觉得很惊奇。

    许微尘本以为徐耀只是送他过来就走，没想到徐耀也跟着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许微尘的行李箱和超市里买的东西都搬出来，还把超市里买的东西随手分给好奇望着他的孩子们。

    对于陌生的人送的礼物，孤儿院的孩子们是被叮嘱绝对不能收的，但平时许微尘每次来都会带礼物，这个叔叔既然是跟他一起来的，应该也能收吧，那些孩子们看许微尘没说什么，以为是他默许的，就一窝蜂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许微尘被徐耀的举动惊呆了，等反应过来想阻拦也来不及了，孩子们有的已经打开童话书读了起来，零食的包装也都被拆开瓜分了。

    早在看到有车进入的时候就有孩子跑进办公室去通知秦院长了，此时秦院长刚好走出来，许微尘只好不管孩子们，带徐耀去跟秦院长打招呼。

    秦院长是知道徐耀的……饶是如此，许微尘也不敢欺瞒，忐忑不安地给两人做介绍，“秦院长，这是我们公司部门总监，徐耀。徐总，这是a市孤儿院的秦院长。”

    秦院长打量着徐耀，目光一闪，许微尘就明白她已经意识到徐耀是谁了。他早就应该想到秦院长的记性好，许微尘感到一阵绝望，拼命祈祷两人不要起什么冲突。

    对方是长辈，徐耀理所当然先打招呼，“秦院长您好，我是b市齐亚机械公司的徐耀，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代表公司为孩子们献一份爱心，感谢你们培养了许微尘这种人才。”徐耀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以后孤儿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联系，我会尽我所能。”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常听微尘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本人了。”秦院长目光微微一转，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别站这儿了，屋里坐吧，这边请。”

    落座之后，许微尘觉得尴尬极了。两个人他都得罪不起，他怕秦院长提起大学的事儿，他不想让徐耀知道。又怕徐耀问起他小时候在孤儿院的事情，秦院长说出他什么年少无知的糗事。

    他挣扎了几下就没骨气的选择落荒而逃，“我、我去泡茶。”

    秦院长看着他躲进厨房，才转向徐耀问道，“徐先生，听微尘说你也是a市人？”

    “对。”徐耀多年的销售做下来，口音已经跟b市人无疑，在b市谈项目时为了方便都以本地人自居，既然对方知道，索性也不再隐瞒，“我生于a市，一直到大学毕业才去了b市。”

    “是a大吗？”

    “嗯。”

    秦院长笑了，“那就跟微尘一所学校了。”

    “啊，我们是学生会里认识的。”

    “微尘大学时常受你照顾吧？”

    “照顾谈不上，他也帮了我很多忙，我一直很感谢他。”

    秦院长叹了口气，直直盯着徐耀，一字一句说道，“微尘一直都是好孩子，可惜上天待他太薄。”

    徐耀以为秦院长指的是许微尘父母双亡的事情，也觉得有些沉重。他突然想到学生会荣誉墙上自己孤零零的照片，许微尘简历上匪夷所思的五年大学，见许微尘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他犹豫着问道，“您知道，许微尘为什么会……读了五年大学？”

    秦院长有些惊讶，“你竟然不知道？”

    秦院长理所当然的样子让徐耀也有些惊讶，“我……应该知道？”

    第31章

    开车回去的路上徐耀全程沉默不语，许微尘有些懊恼，原本在a大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明显的缓和，结果就带徐耀去了一趟孤儿院，他就畏缩逃避了那么一会儿，回来就看到相顾无言的秦院长和徐耀。他又不敢问徐耀秦院长究竟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看，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起点。

    没有时间给许微尘去后悔，跟客户约定的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许微尘只得跟徐耀回酒店匆匆换了衣服，把杂念统统抛之脑后，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战。

    徐耀一边开车，许微尘一边给他介绍这个客户的情况，徐耀很快意识到对方就是典型的国企类型，不谈技术，只要喝得尽兴，这种其实最好搞定，徐耀的心稍稍放下了，对紧张得手足无措的许微尘说，“别紧张，一切有我。”

    两人提前到了指定的包间，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姗姗来迟。挺着大啤酒肚的国企老总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哈哈不好意思啊，我这刚从另一摊儿赶过来，耽误了一会儿，包涵！包涵啊！”

    许微尘连忙迎上去，摆手示意不要紧，“陈总，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销售总监徐耀。徐总，这是永盛的陈总。”

    陈总打量了几眼徐耀，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总很年轻嘛，不错不错，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徐耀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躲开了，“那还得靠陈总多照顾。”

    “好说好说哈哈，你们也都来见见大公司的销售精英。”陈总招呼着带来的一干小弟，许微尘和徐耀一一打过招呼后，才终于落座。

    客套话讲完，许微尘按照流程拿出竞标书要给陈总过目，陈总大手一挥，“咱今个儿不谈这个，我想把这个项目给你，也是看在小许你是咱a市人。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生意也是照顾老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许微尘感激不已，点头称是。

    陈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拍拍他的肩膀，端起酒杯，一口干了，打着酒嗝道，“所以，咱不讲那些虚的，你们齐亚是鼎鼎有名的大公司，产品我自然是信得过，只要咱今个儿这顿饭吃得舒心，没二话，这项目就给你们做！”

    小弟中的一员此时也适时站出来，灌满一杯白酒，端到二人面前，“两位远道而来，我敬你们一杯，欢迎来a市！”

    许微尘连忙站起来，替徐耀把这杯酒喝了。他的酒量跟徐耀比简直就是渣渣，但是规矩他还是知道的，这种场合下属替上司挡酒乃是天经地义，顶着头皮也要上。

    徐耀看着陈总手下的小弟挨个排着队来灌许微尘，眼神微动却没有阻止，只是专心跟陈总拼酒。

    等徐耀把陈总灌趴下，许微尘也差不多醉得不省人事了，徐耀谢绝了陈总一起去大保健的提议，扛着许微尘叫了饭店的代驾服务。

    还好许微尘虽然酒量不行，酒品却是一等一的好，醉酒了不吐也不闹，安安静静睡着，特别乖巧。

    徐耀刚把许微尘放在酒店的床上，许微尘就自觉自动滚进被窝里睡着了。徐耀给他折了折被子角，拿了睡衣去洗澡。

    高档酒店的水温不冷不热，冲去了一身的疲惫，徐耀被酒精麻痹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记忆也渐渐鲜活起来。

    他走出浴室，许微尘已经换了个睡觉姿势，轻轻打起了小呼噜，静谧的卧室响起欢快的小夜曲，徐耀不禁翘起了嘴角。

    夜灯发出微弱的光线，许微尘的枕头底下有个东西好像在闪着光。徐耀想到白天被许微尘从行李箱拿出来又飞快塞进枕头下面的东西，抑制不住好奇心走了过去。那是个露出来一半的相框，估计原本塞在许微尘的枕头底下，随着许微尘睡觉的动作才掉了出来。

    相片里的人似乎很眼熟，徐耀见许微尘睡得深沉，轻手轻脚把相框拿了出来。

    相框是木制的，由于长期被人拿在手里摩擦，表面的漆被磨掉了好多，露出里面原木的纹路，一看就已经好几年了。

    照片里是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生，某个夏日午后，估计是太疲惫，他直接把头埋在手臂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照片的场景徐耀再熟悉不过，从背后的荣誉墙就能认出是学生会办公室，而相片的像素很低，好像是许微尘用手机偷拍的。

    相框外层覆盖的玻璃上，原本光洁的玻璃表面，男生的一圈儿轮廓已经模糊不清，显然有人长期用手指沿着男生的轮廓划过，把玻璃都磨花了。

    虽然看不到脸，但徐耀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

    记忆的海平面上升，淹没了整个世界。

    徐耀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今天上午在孤儿院里，秦院长温和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却散发着冰冷的怒意。

    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足以把他打下地狱，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你不知道吗？微尘就是为了帮你筹备毕业晚会，旷考了所有的基础课，事后他不肯说出原因，校方震怒才差点被退学的。最后好不容易才保留学籍，重读了一年。他百口莫辩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第32章

    许微尘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星空下的初遇，徐耀微笑着摸了他的头发，他说，“真是个好名字。”

    他梦见污秽的厕所间里，徐耀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猫，他说，“从明天开始，你来给我做秘书吧，跟我一起把毕业晚会搞出来！”

    他梦见无尽的黑暗沉沉，徐耀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绝望，他说，“许微尘，我……”

    许微尘醒了过来。

    他茫然眨了眨眼睛，前两次的场景，他都有很清楚的记忆，但是第三次，他好像根本不记得有这个场景，但是这七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自己说了什么，然后徐耀就这么绝望地走向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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