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殿内全是破碎的残肢断臂，几乎没有一块能够下脚的地方。

    碧氤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央，他的面前，是面带着惊恐的上任宫主，他趴在地上，仰视着瞳孔中弥漫出了暗红色光芒的绿发青年，青年的表情是扭曲中带着一丝快意的。

    终于将你污染了，然后拉到了和我一样的地方。

    亦焕之这样想着。

    可是，心中却一点也没有成功后的喜悦。

    “对啊，我还是要阻止你呢。”亦焕之拿出了那把隐月剑，瞬间挡住了碧氤的动作，满脸惊恐的上任宫主像是得救了一样，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嘴中嘶吼着：“快快！快点杀了他！哈哈！早就该去死的一族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当年下手的时候就应该干脆点！居然还有了个漏网之鱼！”

    当年的灭族之战，锦绣阁主导，绝清宫辅助，而负责屠杀碧华隐月花一族的，便是绝清宫。

    “你在干什么！快点杀了他！”看见亦焕之只是制止住了碧氤的动作，却没有更进一步，上任宫主急了，毫无形象的想要自己出手，却在看到碧氤的双眸后，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地上。

    “这样的人，也是你要保护的吗？”碧氤笑着问道。

    “问题可不在于这里，”亦焕之也是笑着的，“你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他打不过亦焕之。

    碧氤很清楚这一点。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仇人，那是他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中挥之不去的记忆，那人丑恶的面孔，那人手中沾染着的族人的鲜血，那人踩在族人身上的脚，和那人在杀戮时的笑声。

    就差一点，就能杀掉他了。

    就差一点，他就能够了却了百年来的梦魇，可以安详的睡去了。

    碧氤的脸上还是带着那样的笑容，他似乎没有了其他的情绪，在深深的看了一眼亦焕之后，他似乎毫不在意的走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亦焕之的瞳孔一瞬间变得深邃无比。

    ＃＃＃

    “入魔？”万景难以置信，“为什么碧氤会入魔呢？”

    明明前几天还那么有活力的传音给了白团子，怎么都不像是会入魔的样子！

    “碧氤隐藏了很多，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了心底，”千凛神色中带着严肃，“其实他早就撑不住了，只是心中的仇恨还支撑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一旦入魔之后，能够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他怕是早就入魔了。”

    “圣族入魔，会引起天道的愤怒，也就是雷劫。”

    “远远超过能够承受限度的雷劫。”

    “亦焕之会放着碧氤就这样的入魔？”万景看着不远处那个几乎是完全陌生了的人，“碧氤究竟发生了什么？碧华隐月花不是能够看透万物吗？有什么事情居然能够使得他们入魔？！”

    千凛摇了摇头：“洞彻并非完全没有弱点，而这唯一的弱点，正是为何多年以来，碧华隐月花一族一直避世隐居，情感淡漠的原因。”

    “洞彻唯一的弱点就是——”

    “看不透自己深爱之人。”

    万景忽然想起来，似乎碧氤也看不出作为重瓣堕仙莲的他的本体。

    “你的事情，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千凛低头看着万景。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千凛没有回答，因为远处的天空之中，雷劫已经隐隐成型了。

    第四十七章

    阴沉的天空之中，浓重的墨色在剧烈的翻滚着，已经从原本的灰暗变成了如今的漆黑一片，仿佛张大了口的凶兽，正在伺机准备着致命一击，那其中隐约展现出来的巨大力量，孕育着的暗紫色的雷电，在正对着碧氤的漩涡之中涌动着。

    天道的愤怒。

    碧氤仰头看向了天空，风将他的长发吹起，他看到了自己青翠色的发丝，又想起了曾经短暂而美丽的时光。

    他们一族本不该存于这世间，若是当年随着上古灭绝一同消失的话，就不会酝酿出这么多的悲剧了。

    万景和千凛站在远处望着他，没有上前，这四周暴虐的能量侵犯性太强，浓厚的魔气把整片地区的植物都染上了焦色，枯萎然后死亡，想到原来天药宗那样一片生机勃勃的植物，听白团子说过，他们的宗主平日里最喜欢养花养草啦！每天都会在花园中花许多的时间，可是现在——

    万景有点难过。

    他有限的生命之中从没有遇到过太过于剧烈的起起伏伏，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虽然过得不是很顺利，却也慢慢的熬过去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也遇到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却从来没有过发自心底的痛苦或者悲伤。

    他想，他是幸运的。

    碧氤的心中，究竟藏了多少的恨与哀呢，万景不知道当年灭族之日的情况，但是仅仅只是听着简单的描述，也知道是多么的惨烈，而尚在幼年时期，本应无忧无虑的碧氤，见到了族人一个一个的死去，当时的他，一定是难以言表的悲伤以及——恨。

    所以他才会和亦焕之合作，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能够亲手杀了那个人。

    可是，他一生中唯一做出的一个违反他们一族信念的决定，却终究还是失败了。

    “碧氤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万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当年，负责屠杀碧华隐月花一族的是绝清宫的人，而最后杀了碧氤直系亲属的人，就是绝清宫的宫主，”千凛知道其中的内情，“而亦焕之是当时上任宫主之子，在绝清宫权力交替的时候，他侥幸活了下来，并和碧氤合作，借助他的力量来掌控绝清宫。”

    “恐怕，合作的条件便是，在他能够掌控绝清宫的时候，也会帮碧氤报了仇吧。”

    “现在看来，亦焕之并没有做到，更有可能，是阻止碧氤去报仇吧。”

    碧氤是在魔宗中入的魔，而圣族入魔虽然会引起天罚，但在天罚到来之前还有约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段时间之中，圣族的力量会有所提升，最主要的是，可以不受魔宗的限制，毕竟在魔气的掩盖之下，现在的碧氤和一个魔修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

    万景想不明白，如果亦焕之在掌控了绝清宫后真的想要违反和碧氤之间的合作，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碧氤，而是费劲手段将碧氤从天药宗带走，而之后，似乎也没有苛待他。

    千凛说过，亦焕之对碧氤是情深所致。

    既然两个人都爱着对方，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

    难道物种不同在一起真的没有好结果？

    万景突然觉得自己真相了，看碧氤，他是化形的灵药，而亦焕之是人类，再看千凛的父母，一个是妖兽一个是人类，目前他身边比较恩爱的也就只有苏祁和修澈，因为他们全都是人类……

    于是，万景严肃的得出了上面的结论。

    “不要想太多，”千凛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万景的脑袋，看着他陷入了沉思的面庞，道：“他们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千凛是面无表情的，万景努力的分辨了一会，还是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的情绪。

    “可是，这样的天罚，碧氤能挺得过去吗？”天空之中的闪过的雷电越来越多了，原本漆黑一片的漩涡由于过于密集的电光开始变得亮了起来，可是这完全不是即将消散的征兆，而是意味着，雷劫就要开始了。

    “只要天罚还没有降下来，入魔就还有逆转的可能，亦焕之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魔宗的时候才会放任碧氤入魔吧，”千凛说完，突然侧身看向不远处的一片丛林，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你说是吗？亦焕之。”

    话音刚落，丛林中随着草木被拨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身上还带着血迹，不过还是衣着整齐，手中的剑上也沾染了不少的血液，表情中刻意做出来的轻笑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凝重。

    “我没有想到，他入魔的原因，不只是仇恨，”亦焕之看着碧氤的方向，有些疲惫和担忧，更多的情绪却被他仔细的隐藏了起来，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永远都是那样，我甚至以为碧华隐月花一族天生就不懂的情感。”

    想要逆转入魔的条件非常苛刻，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涉及情道。

    当年，千凛的母亲入了魔宗后，千艳一族不是没有想过将她带回来，然而她确实因爱生恨，由情入魔，这种情况是无法逆转的。

    “没有想到，最后亲手把他推向魔宗的……居然还是我……”亦焕之突然笑了，笑着笑着有泪水从他的眼中掉落了下来，万景觉得他的身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和曾经在鬼境之中，那个卖萌犯二和碧氤有说有笑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啊，不过，这也许就是注定吧，如果阿氤熬不过这场天罚，那我就和他一起吧。”

    亦焕之很快的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步一步，慢慢的向着碧氤走去，已经开始有细碎的雷电劈了下来，碧氤周围十米之内已经成了一片电闪雷鸣的区域，雷电克邪，哪怕是最为微弱的电光打到了亦焕之的身上，也能划出一条深深地血痕。

    万景怔怔的注视着远处的碧氤和迎着雷电走向他的亦焕之，碧氤脸上是带着冰冷的笑容的，而亦焕之，却是温柔的笑着。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碧氤习惯了使用洞彻来看人，他们一族的天赋能力使得他们可以看透一切的真相，所以他从未被蒙蔽，也从未感受过欺骗，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去直面自己的感情。

    他看不透亦焕之，而一旦因此受到了欺骗，生出魔念就成了非常容易的事情。

    入魔本就是一件万分凶险的事情，更何况是圣族入魔，能够熬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他们是做好了一同赴死的准备吗？

    万景皱着眉头。

    他和碧氤或者亦焕之的关系都不是多么的密切，可是他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入魔，如果能够抑制得住入魔，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样了呢。

    万景严肃的看着碧氤头上那个魔化的buff，不是入魔，而是魔化，这就是碧氤目前还有挽救机会的一个证明。

    那个魔化buff的周围又一圈金色的边，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按照这样的程度下去，不出片刻，整个魔化buff便会成为入魔buff，到时候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而到那个时候，天空中孕育着的雷劫也会释放出来。

    那种远远看着都让人心惊的力量，如果真的降了下来，从此以后，这个世上，恐怕就会不再有一个叫做亦焕之的魔修，碧华隐月花一族也会真正的灭绝了吧。

    这会不会是最好的结局？

    万景不知道，但是他想做一点能够做到的事情。

    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会，将清风垂露的能力慢慢的凝聚出来，然后用到了碧氤的身上，清风垂露能够解除友方身上的不利状态，对于这种情况也许有用。

    墨绿色的气流飞速掠去，在接近碧氤身侧的时候突然被腐蚀了一样发出了阵阵白烟，瞬间就被消耗了许多，万景一惊，停下手阻止了清风垂露的接近。

    也是，如果魔气是一种力量的话，那么清风垂露的力量就是相对这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清风打到了碧氤的身上，哪怕能够去除魔化的状态，他也绝对会被清风给伤到。

    在情况不确定的时候，万景决定用利针。

    这个技能或许包容度会高一点，毕竟它驱散的状态中有益和不利的都可以，虽然原技能描述中划分了友方和敌方，但在被万景控制了之后，想要怎么使用都是可以的。

    他定了定神，挥手用出了利针，带着几分破空声的气流冲了过去，他紧张的注视着，在看到没有被碧氤周围的魔气给排斥后，松了一口气。

    利针作用到了碧氤的身上，带来了一阵清凉之感，绿色头发的青年转头看向万景的方向，而终于走到了他身侧的魔修也看了过来。

    一道气流很快就被消耗掉了，万景看着碧氤的魔化buff，似乎淡了一点，但是金色边消散的速度却一点都没有变。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万景干脆调动了全身的能力，源源不断的将利针的气流输送了过去，他一开始还担心碧氤会有些不愿，但是在没有感觉到反抗力后边放下了心，全力将气流输送了过去。

    千凛看着他的小花奇迹般的将魔化的状态一点一点的解除，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万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逆转魔化需要的灵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如果不是千凛适时地给他为了一颗丹药，他早就耗尽了全部的灵力。

    不过现在，其实也和耗尽差不了多少了。

    碧氤身上不断缠绕着墨绿色的气流，亦焕之死死地攥着拳头，虽然面色不显，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紧张，万花的能力多是作用于身体内部，被万景使用出来之后，光效也没了，朴素得很，只是空中慢慢淡去的能量和逐渐放晴的天空告诉着他们，碧氤正在慢慢的恢复。

    而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

    碧氤看着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沉默不语。

    魔化耗尽了他几乎全部的力量，他是凭着内心的一种执念才闯入了北殿，后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修真界，如果在魔宗渡劫，那下场是他绝对不敢想象的。

    等到魔化的效果生生的被万景驱散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旁边，亦焕之伸手抱住了他。

    千凛这边，万景也耗尽灵力晕倒了，被千凛抱在了怀中。

    天空终于放晴了，谁都无法想象刚才它会是如何一番黑暗的样子。

    “这个情，我记下了。”小心翼翼的抱着碧氤，亦焕之脸色苍白的走了过来。

    他为了让碧氤能够顺利离开魔宗，受了些内伤。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会帮忙的。”万景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这句话他是对着千凛说的，不过，在临离开的时候，他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这句话，他是有几分犹豫的。

    “你也应该知道，入魔之所以被人们讳若莫深，就是因为它的不可逆性，”亦焕之像是不经意的提起了一样，“而能够逆转这种程度魔化的人……我觉得，你应该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千凛看着万景的侧脸，淡淡的说道：“他不是。”

    第四十八章

    每一次灵力耗尽，都仿佛是宿醉一场。

    万景从没有喝醉过，但是却深刻的感受了两次宿醉的感觉。

    两次！

    上一次还是千凛化名为林潜的时候，他们一起夜袭了百里家，是万景第一次耗尽灵力。

    当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被伪林潜·真千凛按在床上强迫性的休息了整整三天，骨头都要酥了。

    这次万景再次从灵力耗尽的沉睡中悠悠苏醒，刚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千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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