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2)(1/2)
作品:《折梅》
“可是,就算你罚过我了,我还是不肯死心,暗地里还是在学,只不过更隐蔽了些,被你试探的时候,也只好装作不会应对。”
周灵横有些吃惊,他当时严厉地责备过薛重之后,顾虑他再犯,于是也会出其不意地试探他,而且往往出手都比较重,而薛重确实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一度以为薛重是真的知错了,原来却是宁愿受伤也不放弃背地里偷学武功。那时候他看着薛重身上的自己打出来的伤,还觉得愧疚和心疼,后悔出手太重,可是殊不知那个孩子已经有了那么重的心思。
如今想想,心里直泛冷。
薛重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笑了:“移影和灵琅并不共承一脉,甚至截然相反,同时修习两种内功,气流冲撞,我差点因为走火入魔而死,不过后来遇见了一个青衣女神医,总算是度过了这劫,后来我自己在移影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灵琅的招式,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江湖人称归魂剑法,我并不喜欢,所以还是叫它重灵剑法。”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周灵横。
周灵横没注意他的眼色,但是却频频被他的话震惊,走火入魔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痛苦,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侠客不堪其害,有人生生丧命,也不乏像薛移人一样堕入魔道的人,可是失去了理智,还是会被江湖追杀,走火入魔的人很少能够活着挺过来,并且大多下场凄惨。
而薛重那个时候还是个少年,竟然也经受过这种痛苦,还活生生地挺过来了,心里思绪更加复杂。
薛重轻笑一声,笑声里是淡淡的嘲讽。
周灵横眼里光芒微聚,狐疑地看着他。
薛重说:“师父,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说着直起身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宛如享受阳光的猫,但又不是完全的放松和慵懒,倒像是在聚敛着力量,为下一刻蓄势而动。他的嘴角露出些含着期待的微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周灵横。
他在期待什么?周灵横触及到他的眼神,心里微微一跳,某种隐藏了很久的东西像是在蠢蠢欲动破土而出了。
“十几年前,薛移人死于江湖人士之手,你身为他的儿子为他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薛移人当日必死无疑,如今为报父仇,你已经成了武林大患,我便容不得你,整个江湖也容不得你。”周灵横的义正言辞有些罕见的急促,更像是为了阻止什么未知的恐怖的东西出现。
“呵,”薛重神色恢复正常,轻笑着放松了身体,重新靠回廊柱,语气平静,“我父亲堕入魔道本来也活不长,我不会追究这个,师父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师父,你逃避什么呢?你怕什么呢?你在七年前不就猜到了么?现在的一切只不过丢弃了遮掩罢了。”
周灵横脸色一僵,脸上有些被说中心事的尴尬,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来缓解此刻的诡异氛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薛重笑望着他,口齿清晰:“师父,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把对你的心思藏得严密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的微笑让周灵横又是一阵心虚,不过冷着脸并没有泄露半分。
“我记得那天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杨柳漫天,但我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你的背影啊,师父,你背对着我慢慢远走,无论我怎么哭喊,你都没有回头。其实我已经给你忘记了多久没有哭过了,那一天像是要把所有积累的眼泪都流完了。师父,你大概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吧?师父,你真狠心啊,这么多年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你不会狠心到已经忘记了吧?”薛重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周灵横心里有些不自在,他当然还记得那天自己身后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并如他所说,依旧狠着心没有回头,绝情地走远,离开了那个少年。
“师父,你不知道那一年我是怎么过去的。我一直做梦,梦里一直在哭着喊着求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可是你从来没有理会过我,背影那么决绝,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
周灵横觉得自己应该打断他,可是却沉默着出不了口。
突然薛重跃起,站到他面前,狠狠地攥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师父,你听着,我既然已经找到你了,就绝不会放你走,我不会给你逃的机会的。”
他目光里的凶狠和疯狂光芒几乎逼得周灵横不能直视。
“薛重,你的执念太重。”良久,周灵横终于能冷着脸回视他,眼神坚毅,冷静判定。
薛重笑得邪气:“如果不执著,只怕又要失去师父了呢。”
第二天早晨又开始下雪。
薛重果然如他所说,几乎不离周灵横十步,视线每时每刻都落在他身上。
周灵横十分不舒服。不过眼下,这却不是他要忧虑的主要问题。
他在想该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本来他的计划是先生擒了薛重,然后把人带给李桓。但是计划失败不说,他也已经被制住。如果要除薛重,仅靠他一人之力已经不可行,必须要联合其他高手制定战术才能有足够把握。可是如今他困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机会和其他人汇合。就算人人都知道他重出江湖了又怎么样,他还没有跟任何人联络过,如今谁又能找得到他。
还有薛重对他的心思。
周灵横下意识地看向薛重的方向,发现人已经到了雪地里,身上已经染了些雪花。而薛重恍若未觉,低着头,十分认真的模样,手上拿着一柄剑在雪地上飞快游移,似乎是在描画什么。
他穿的单薄,却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也许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周灵横的目光,他抬起头来,笑了一笑:“师父。”
他的眉间和睫毛上已经沾上了雪粒,更显得冷峻逼人。瞳仁漆黑,目光深邃,专注地凝视着周灵横,唇角的微笑却像是少年时代一样纯粹而真挚,让人莫名联想起深情这个词。
周灵横像是被那目光里的热度烫了一下,又为自己的联想感到可耻,然后深深呼了一口气。
“师父,过来。”
周灵横不想动弹,却耐不住对方不罢不休的慑人目光。
但是看见雪地上的痕迹的时候,却愣住了。
薛重,周灵横。
是他们各自的名字。
“师父,当初还是你教我写的自己名字呢。”薛重说。
周灵横当然记得,他当时教他写字是为了净化他身上的戾气,修身养性。可是薛重天性显然不适合练习书法,最终也只是教会了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好一些,虽然在他眼里薛重的字依旧是太过霸道凌厉,潦草狂躁,但是薛重无心,软硬不吃,最后也荒废了。
可是在那段时间里,薛重却是兴致勃勃地问过他的名字该如何写。
他自然没有教过他。
周灵横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脸色微变。
薛重满意地看着并排的两个人的名字,神色中还有些得意。
周灵横心电陡转,运起内力,利落运掌,掌风一拂,一时间扬起落雪无数,纷纷扬扬中,慢慢地覆盖上了那五个字。
薛重的得意之色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灵横,很快又变得又急又怒,而后者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大雪好像又下得大了些。
雪地里两人固执地相对而立,仿佛雕像。
那天之后,薛重仅仅是一个晚上没有跟他说话。但是第二天又恢复如常了。
周灵横依旧表现得疏离而冷漠。
虽说薛重是变相地禁锢了周灵横,但是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囚禁,所以周灵横还是有机会和外界接触,前提是在薛重的许可和视线范围之内。
所以周灵横即使身处闹市,依旧无法作为。
薛重走了两步,突然皱眉,周灵横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不远的前方,有几个拿着画像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周灵横恍然大悟,心里一松,脸上也露出些放心之色来。
那几个人就要看过来。
薛重不虞地看了他几眼,大力扯过人的手腕,周灵横不动,暗暗用上内力和他较劲,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彼此僵持。
最后眼看着人已经要过来了,薛重眼中划过一丝阴戾之色。周灵横警惕,可是脚上已经传来一阵痛意,一霎那几乎站立不住。
薛重眼中阴戾不减,满意地弯了下嘴角,寻着着机会,拖着人就走。
周灵横自然不甘心,这是他和其他人取得联络的最佳机会。就算此刻不能和他们会合,但是总算是泄露了踪迹,久之,必然会有人找到线索。
虽然还没有远离人群,眼看就要失去机会,周灵横忍不住出手。顺势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薛重脸色一变,迅速放开对方的手腕的同时化开对方的力量,手已经滑开。
他们动静不小,已经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周灵横巴不得如此,摆脱禁锢之后招式更无顾忌。薛重知道他的念头,心头火起,却不得不懊恼地接住对方迅疾的动作。眼注意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不甘,趁一空隙一手往旁边一抓,便提着个陌生人的领子横亘在了他们的战圈之中。
薛重不在乎人命,不代表周灵横也是铁石心肠。
一见陌生人惊恐无助的表情,周灵横脸色铁青,动作却是迟缓了许多。
薛重很快占了上风,看对方冰冷愤恨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触了对方逆鳞,可是他如今也是郁结五内。
薛重放开无辜百姓,周灵横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到僻静处便齐齐动起了手。
毫不留情的杀招。
“师父,李桓派人来找你了,你是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去他身边,哪怕他根本已经娶妻生子?师父,你顾忌人伦,难道就是这样顾忌的么?”
薛重每说一句,周灵横的杀意就重一分。
“师父,我说中了?”薛重眼神森冷。
“混账。”周灵横大喝一声,“住嘴,别再叫我师父,我不曾教你残害无辜。”
薛重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声音却沉痛怨恨:“师父,在你心中,一个陌生人都比我重要。”
越是这样想着,心里就越是愤恨。
周灵横自然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可是拼着心中的一股怒气还是撑了一个多时辰,好在薛重也不是毫发无损。
薛重攻势越来越猛,他越发招架不住,慢慢占了下风,突然颈部一疼,有人很快接住了他。
“师父,这是你逼我的。”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周灵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桌上灯火如豆,一跳一跳,整个房间幽暗不明。
他忍着不舒服,忽略异样的感觉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周身都软绵绵的,伴随着模糊的疼痛,像是被抽空了,全身都没有力气,连动弹都艰难万分,他挣扎了几次,发现手脚根本都不听使唤。
他不可置信地聚敛全身内力,丹田空空如也,体内空落落的,突然确定了什么似的,脸色煞白,颓然放松了身体。
薛重进来的时候看见周灵横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知道对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师父。”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周灵横转头看他,目光沉痛绝望,满脸怨恨,压抑的怒火快要喷出来焚烧一切。
薛重苦笑,慢慢地走到床榻边:“师父。”
周灵横额上青筋毕露,惨白的脸上布着细密的汗珠,盯着薛重的目光愈发狰狞,咬着牙握起拳头,却软绵绵地没有任何力道,被薛重轻而易举地握住。
“师父,你现在太过虚弱,好好休养几天吧。师父,我知道你怨我,你恨我吧,师父,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师父,师父,是徒儿的错,是阿重的错,师父。可是我不会认的,师父,我不惜任何代价,只要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薛重慢慢地抱住了他。
周灵横发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面容恢复冷静,眼里依旧波涛汹涌闪着晦涩复杂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灵横也没出现什么情绪波动,只是一如既往地淡漠疏离。
又是一夜大雪。
周灵横一大早起来,刚打开房门就愣住了。
院子里有一人穿着一袭白袍站在茫茫雪地里,漆黑墨发被整齐束起,身量颀长匀称,挺拔俊逸,玉树临风,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
周灵横有些恍惚。
那人似有所感,回过身来,皓然一笑:“师父。”
乖巧温顺的模样。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可又不是他。
周灵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师父,你看我今天像谁?”薛重笑吟吟的。
周灵横目不斜视,也不说话。
薛重把头上的簪子取下,一头墨发飘然散落,温顺齐腰:“我还以为师父会喜欢我这个样子呢?”
“师父,我记得以前你总是让我穿白色衣裳,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即使我更喜欢跟你一样穿神色以上,可是我想只要你喜欢就好了。那个时候我看到你投射在我身上的视线都是柔和而温存的,一直以来我以为你看的都是我,可是后来有一次喝醉了酒,竟然对着我叫师弟,我就知道了,你只是在透过我看记忆中的李桓而已。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多愤怒,多不甘心。后来我毁掉了我所有的白色衣服,并且固执地只穿玄色衣服,甚至被你责罚,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也不肯认错。”
周灵横的脸色有一丝波动,喉咙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一直在想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认错,你要罚我,是因为我不再心甘情愿地扮演你对自己师弟不能见人的美好少年时代的幻想替身么?”
薛重盯着周灵横:“师父,我变得顽劣不堪不服管教,不再乖巧听话,无法满足你的幻想了,你才离开我的吧?”
周灵横冷眼反驳:“胡说八道,是你不肯悔改,胡乱杀人在先。”
“呵,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个人么?”薛重步步紧逼。
周灵横皱了下眉。
“看,根本是借口,你根本不在乎。”薛重说,“那个人哪里是什么平头百姓,明明是个恶贯满盈的人贩子。他想用****迷晕我,可是被我发现了,刚开始我也没想杀他,是他自己自不量力的同时,还出言侮辱你豢养娈童泯灭人伦在先,这样的败类留他做什么。可是,师父你出现了之后,竟然不闻不问就和我断绝师徒关系一走了之?”
周灵横说不出话来,当日他看见浑身是血的薛重坐在血泊里,旁边尸体上留着他的剑,惊愕下,这个孩子还朝他微笑,像极了嗜血的魔鬼。他怒极,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这个孩子,才打算狠心离开。
“师父,你后悔了么?”薛重轻问。
“师父,我讨厌极了白色,可是,你看我这一身,像不像李桓?”薛重露出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周灵横不肯看他。
“我一直在想,你当初救下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有些像他?如果我当初杀了那个人,还装出惊吓的样子穿着白衣裳躲进你怀里,你是不是不会抛下我?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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