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客—(9)(1/2)
作品:《信客》
言笑凑过来看时,林晓早就把那页纸揉了团了,塞进了嘴里。
“咕嘟”一声吞了下去,林信客噎地打了好几个嗝儿,味道太差。
还说是什么天人,怎么什么难吃的书都读的?
他看看也就罢了,吃了也还算了,带坏了狐狸少年可是罪过!
至于后来,言笑软磨硬泡林晓吞了什么下去,林晓从没让过步。
守口如大瓷瓶儿。
却说雾气和旋风过后,林晓正正摔在一条清浅的小溪流里面。
整个儿身子扑在坑坑洼洼的小圆卵石上,呛得没抬起头来就要张嘴深深呼吸。
一只可怜的黑鳞小鱼儿来不及转了游势,后悔莫及直直冲进小信客的嘴巴里。
小信客“噔”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才将小鱼儿吐了出来。
小鱼儿吓得一下子钻进卵石间的缝隙里,再不敢出来。
水珠子顺着浓黑的眉梢,带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画出下巴颏儿的曲线,流进合起的衣襟里,漫到袖口。
砸在水面上,出了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竟然有些清秀气冒了出来。
前一刻还靠在岸上大石边上,看地笑地捂住肚子的狐狸少爷,也略微愣了愣神。
后一刻,这还没做足一刻俊俏公子的林晓,就火烧了一般手舞足蹈,急惶惶去摸背上的东西。
还好,就算脸着地,总算保全了要送的东西。
最后还是言笑看林晓打了好几个寒战,摇了摇头,施了个小小的术法,烘干了他。
一人一狐定了定神,去看周围的景色。
半晴半阴间,座座青山生烟,忽聚忽散,苔色如旧,古木成林。
无人径无兽痕,只有刚才林晓落进的小溪流,蜿蜿蜒蜒向远处而去。
是茶碗中的山么?
还是回到了小空山?
林晓抓抓头发,去看言笑。
红衣服的狐狸少年正盘着腿坐在大石头上,从林晓背上的包裹里面掏出一把桂花糖。
他舌尖卷了一颗含进嘴里后,才鼓着腮帮儿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去过青鸟崖。”
林晓又要叹气,却看见小溪流之中,远远飘过来了些什么。
那物件儿越来越近,摇摇荡荡就到了眼前。
一只青色洒金彩纸折的小小纸船,稳稳停在了他们眼不前儿。
狐狸公子从石头上跳下来,探手将纸船拾起,三两下拆了开来。
“闻客到,特来舟相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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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ps。这个茶中山的哏,是来自微博有人画了碗呀汤匙呀盛了山水的图,觉得好有趣~
☆、第十七章。
听香去(上)
折纸从言笑的指尖落下,眼看就要掉到水里,却“砰”地一声起了变化。
本来巴掌大的方纸,向四边沿儿长出了好多好多。
那张有生命一般的大纸一边长,一边褶皱折叠起来,好似一双看不见的巧手,在折纸。
不一会儿,一匹青色撒金花的纸马儿站在他们面前,静静立着,栩栩如生。
林信客惊叹不已,嘴巴张的要吞下颗鸡子儿。
双龙镇大集市也有卖剪纸窗花的,红彤彤的双喜福字牡丹花等等。
一到年节里,就开在窗户上,米缸上,灶台上。
最精致的,见过有邻村小伙子要捎给城里的小姑娘的纸绢花,粉红色的朵朵花瓣儿,围着簇簇黄绒绒的花蕊。
有牡丹,海棠,杜鹃,兰花,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号儿的。
这一种一年四季都开在姑娘们的头上。
怎么也不见有人把绢把纸,巧地做出了这个花样儿。
还非得是神仙妖怪不可,看来,他们还真是来对地方了。
言笑摸了摸马儿的背,将自己的食指在嘴里咬了一点血珠出来,轻轻点在马眼睛处。
青色的纸马突然“咴儿咴儿”地叫了几声,踏了几步。
林晓再定睛一瞅,折纸马儿竟然成了一匹真的健壮结实的马儿。
长长的眼睫下,一双清澈温柔的茶色眼睛,沉静地看着林晓他们。
狐狸少年轻巧地翻身上马,垂下头来,朝小信客伸出手来。
“走。”
逆光里他容颜如玉,黑眸如星,嘴角微抬,长发披散在肩背上,泛着山里面的湿气。
隐隐约约有了青年的轮廓。
林晓不由自主就着他的手握上,上马。
马儿“得得”迈起了步,沿着小溪踩了一路水花。
林晓顺势将言笑圈在怀里,少年挺直的肩背慢慢松软了下来,窝在他的胸口。
小溪流越走越细,古树将道儿越夹越窄。
风里有细细的雨丝扑过来,打在脸上,打在眉梢和眼角儿。
不知道哪里的隆隆水声,也传过来。
马儿终于歇下了脚步,二人翻身下马。
一排稀稀落落的小柴草栅栏,横在他们当前。
路上不辨四季的错落葱茏,被满满溢出来的秋色涂改着。
一寸一寸,一层一层,苍翠到鹅黄到嫣红,爬山虎密密实实卷在栅栏上。
一个小小的木头牌子,挂在隐蔽处,上书“听香”。
“有人吗?”林晓礼貌地扣扣门。
“吱呀。”栅栏缺出一块来,该是门开了。
林晓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示意言笑跟在自己后面,走了进去。
林晓有些好奇地打量起四周围。嗯,比他林晓家好不了多少嘛,还说是青鸟府呢?
这只青鸟妖怪未免太寒酸了一些罢。
几间老房,木头门都有些斑驳,半掩半开,门框上吊了一串小红辣椒一串胖乎乎的大蒜。
窗户纸上都认认真真贴好了窗花,日子久了,深红被风雨洗成了橘子红。
窗前栽着柿子树,花椒树,枣树,开着花的,结了果的,乱哄哄茂盛在一起。
树下一眼青灰的石磨盘,盘着一只仰着肚皮酣睡的懒猫,出于礼貌般冲林晓“喵”了一声,又睡过去。顾不上守着磨盘旁边晒了一地的苞谷粒子,被几只小鸡子小鸭子踩来踩去,叽叽呱呱在院子里面捉着迷藏。
还有两方不大的池塘。一方水清,也看不见游鱼,大概惫懒地沉在水底,一会儿冷不丁出来吹个泡泡。一方斑驳,被半开和半凋的莲荷挤得严严实实,桃儿粉的,梨花白的,淡绿浅黄的,田田的叶儿上面,滚着玲珑剔透的水珠子。
肥肥的莲蓬上面,点着振翅的蜻蜓。
“是小空山的山狐狸吗?快快过来吧!”
轩朗的笑声,从院子一角一颗巨大的银杏树底下传过来。
树上的叶子零零落落地飘下来,无数细细的银丝也从树上垂下,而不知其所起,银丝下系着无数透明的琉璃小瓶子。
风一过呀,叶子飘飘洒洒,瓶子们轻轻磕碰撞击,叮叮咚咚。
好像小空山中那座香火不太好的禅寺,日暮风起时候的梵铃声声,念着白日时候香客们絮絮的许愿。
一个人蹲在树底下,见他们走近,松垮垮站起,伸了个懒腰。
还有一个人,立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美,美人!
他抬手,将手中一只大肚子瓶子系在银丝上。连手指尖儿都像能发光呢。
“他这里实在不好找呢!”站起来的是个小娘子,钗髻简单,不饰浓妆,几颗小小的雀斑,调皮的画在脸颊上,嘴角的小小梨涡,带着孩子气的天真。
她身边的男子不言不语,容颜如玉,头发上却傻傻缀着几片未及抖落的金黄银杏叶片。
小娘子极自然地替他拂了,又走上前来,牵起了言笑的手,问:“你姐姐呢?他这里的景色,还是她多年前织就的,有些看厌了,就等着她的巧手织出新的来。”
言笑默默低头,复而抬头,“姐姐跟着心爱的人,去了很远的地方。青鸟崖上要织的锦缎,让信客捎来了。”
“不换。”冰美人儿冷冷说,林晓打了一个哆嗦,“这里,你曾说,这里像你的家。”
那个小娘子,这样子跟他家的小狐狸拉拉扯扯嘛……
林晓见小言公子的眼圈儿都泛了红意,一阵心疼,连忙上前,牵了牵他的衣角。
又卸了背上的包袱,递给那个小娘子,不着痕迹地将那两人分开。
那小娘子接了锦缎卷轴,也不着急打开,反而细细盯了林晓一会儿,又抽了抽鼻子,摇摇头:“原来你就是那个信客呀……你身上,还真有股他的味道呢!”
林晓愣怔,他并未认识过这个小娘子呀,“谁?”
那小娘子恍然大悟,低低跟他说:“哈哈,没什么,作为报酬,我倒是可以让你闻闻他的味道呢!”
林晓茫然地望了一眼言笑,见他正抬头打算着那一树亮闪闪的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的狐狸耳朵尾巴,毛茸茸的。
小娘子也看了看:“小言还是这么可爱,可惜……罢了罢了,你们坐,我让阿时给你做好吃的。”
刚刚就立在一边不发一言的美人儿,轻轻“哼”了一声。
“好不好,阿时,我离开这一阵,也很是想念你的手艺呢!”
美人儿的脸儿更冷了,拂袖转身而去……进了灶间儿。
“不换就不换……就知道你喜欢那些人间过日子的烟火味道,我也不过是想让你看到更多风景。”
小娘子叹了口气,将手里的锦缎徐徐展开,扔到了空中。
一时间山居田园另一边的景色骤然模糊了起来。
那一边狂风劲吹,将锦缎吹散,一经一纬一丝一缕都散开来,又织进了空气一般。
这一边炊烟升起,微微弯弯绕绕地往空中去。
风停景定。琼花玉树,白沙清池。
林晓定睛一看,这可不是那一天在王府上看到的山水吗?
中间小亭子上的人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一个小娘子,斜斜歪在亭柱上,沉沉睡了,手里一只纸袋子敞了口,几颗糖栗子掉出来,散在地上。
冷冰冰的俊朗公子,满满低下身子,温柔地点了一下她的脸颊,用唇。
转眼间这两个人的形影又散了。
“这只多管闲事的狐狸!”
☆、第十八章。
听香去(下)
滚圆滚圆的相思豆,慢慢地煮,放进耐心和等待。
一颗一颗的冰糖投进去,熬出甜甜糯糯的味道。
一小点儿的盐,画龙点睛。
面剂子压平,擀开,将红豆馅儿乖乖抱上。
“你尝尝,山下人总说,这就是相思的味道呢!”小娘子大大咧咧地取了一块点心,填进嘴里。“这小空山,论烧菜做点心,我家阿时做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呢!”
林晓呆呆看着叫阿时的美男子将点心摆了一桌子,才解了围裙。
刚刚的如玉公子沾了烟火气,也有几分温柔亲切起来。
额头上,脸颊上,蹭了面粉末儿。
“我家阿时啊~”小娘子摇摇头,替他抹来抹去,抹得更像花猫一只。
他也不生气。
四人坐在树底下,就着茉莉花茶,听着树铃叮咚。
“阿时,你闻闻,这是什么味道?你们青鸟一族最是金贵,哪里能轻易就下山,我就给你带了回来。”
小娘子抬手解了一只瓶子,拔了瓶塞子。
清凛,冰冷,含着霜雪气,混着枯木香,稀稀落落的鸟鸣。这是小空山雪后初晴。
再一只。甜甜腻腻的兰花香,混着不太刺鼻的酒气味,切切杂杂的琵琶轻语。这是双龙镇天河轩的夜。
又一只。细雨蒙蒙的潮意,山石氤氲的湿气,竹叶窸窸窣窣地轻响。这是凤凰江畔泛舟而行。
还有一只。一点点咸,带着潮意,带着渺远的涛声,带着大肚子红海螺腹中的回响。这是哪一段海岸。
天南海北的味道,都在里面,纷扰红尘,如在眼前。
小林想,真好呀,若能把他曾赶过的路也用味道收藏起来。
也能让小空山里面的山狐狸公子,陪他一起走一走他踏过的路。
看一看他走过的风景。
“这是我送你的……”
冷面的阿时公子,也取了一只琉璃瓶子来,递给了面露惊诧的小娘子。
清寂,空荡,没有任何气味。没有任何声音。
好像一片无垠的黑暗。
根须伸进泥土里,树叶在风中簌簌轻响。雨滴,落雪,碎冰,交替而单调的味道。一年又一年过去。
突然,一声小雀儿的叫声响了起来。就有了花香,有了荷叶的清气,有了农家灶间的柴火烟气。
最后收尾的,是漫长悠远的熬煮红豆时,腾起的清香。
那是相思的味道,绵绵不绝。
小娘子闻完,默默伸了手,覆住阿时的手。
“我都知道。”
天地间静默了下来,又是一阵风过。
“小信客,刚刚答应你的,你来,这一只给你的。”
小娘子从听香瓶儿里面找了好久,才取了一只下来。
林晓抓住言笑衣角,探了身子过去,耸了耸鼻子尖儿。
林间的露水味儿,青草味儿,阳光照在露珠上。
那道人书页里的墨香,为什么人都喜欢咬文嚼字呢?明明吃在嘴里怪怪的,又苦又涩。
那道人用手指上桂花糖松子糖的,一下一下点着它的鼻子,又被它的舌头卷住,甜甜香香。
那道人在炉子上熬的小米粥,锅里煎的小鱼,上元夜里载沉载浮的汤团子。
那道人的怀里面,夏天清清凉凉,冬天又暖暖和和的水檀香。
那道人嘴角的笑,还有一点点的血红色,有一点点伤心,也有一点点高兴。
那道人说:“人么,总有离开的一天,别为我这小小的劫难,浪费了你这么久的修行,我可舍不得,你可是我养的呀。可记住,我不要你了,别再念着对人动心啦!”
林晓似乎见到,那躺在雪地里的狐狸,抹抹自己眼角儿,狐狸怎么会哭呢?
一番修行,就是为了这迟来的眼泪么?
林晓如在云里雾里,心里猫抓一样拧巴成一团,又一下子疏散开来。
“小言,这只瓶子是你的,你要不要闻?”
小娘子又递过一只小瓶儿来,问言笑。
林晓呆了呆。
摇摇头。
林晓好像知道里面应该有多少故事。
这只飞蛾扑火的小狐狸,还是冥冥中的谁,一路上不知道想抖落给他多少秘密,将那前尘往事,作封信也寄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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