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_6(1/1)
作品:《花开》
女人一举手,许多村民们也举起手来应和。
“这是凤翔村的耻辱,凤翔村哪里容得下这种事!把他们赶走!赶走!赶走!”
村民们又应和着,还有离得近的对他们动手动脚。
穆琼看不下去,要去拉。
凤翔村的村长先看不下去,拦了上去:“好了好了,让他们走就好了,老张老梁都是老革命,这样何必呢……”
村长话还没说完,红袖标女人尖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村长这是要包庇吗?!他们是新中国的毒瘤!必须要除去!”
很快,有人把他们家里的东西搬了出来,丢在他们面前,被故意弄破的衣服,砸碎的柜子,还有砸碎的锅碗,所有人都喊他们滚。
穆琼看到自己的画,还有几本本子在他的面前撕成了粉碎。
张叔一直抱着梁叔,抵挡着村民的拳头和脚,连帮忙说了句话的村长都被村民打得起不来。
人群里的杜笙,突然跑了出去。
“杜笙----”穆琼追了出去。
杜笙走得快。
“杜笙,你听我说!”穆琼追到了凤凰山的山脚才追到人。
手被杜笙狠狠地甩开:“你放手!”
穆琼看到杜笙在哭。
眼睛红红的。
从小他就见不得杜笙难过,大概是吓到了:“别怕……张叔他们会没事的。”
杜笙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悠悠道:“穆琼,你看到了,这是不对的。我不希望……我不希望看到下一回被那么对待的是我和你。”
杜笙在害怕。
穆琼心疼,又无奈:“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
“因为是不对的。前几年我也听我大伯说过,他们以前做生意的地方也有一对,和张叔梁叔一样,男的,后来被关到监狱里去了,我不想……”
“好,如果这是不对的,我穆琼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绝对不会把你送到危险里去。但我只想问问你,你对我,除了因为知道是不对的,除了害怕被欺负……是不是像梁叔和张叔一样的?哪怕就一点点?”穆琼轻轻地压住杜笙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发现他的身上凉凉的。
“……”杜笙低着头不说话。
穆琼等了好一会儿。
风儿吹过。
山脚下安安静静的,有远处鸟的叫声,有树叶摩擦的声响,还有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动物踩到树枝发出的咔嚓----地脆响。
还有面前的人低着头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
穆琼似乎知道答案。
心里无味杂陈,很想抱抱他,于是上前了一步,把杜笙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叹了口气:“不愿说,就不说了,别怕,我一定不会连累你。小时候张叔和梁叔给我们分过糖吃,我去家里拿点东西给他们,现在这样,他们以后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呢……”
穆琼放开了人。
心里沉到了谷底,他明白,这不是喜欢琼花还是喜欢杜鹃的区别,而是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和被当畜生一样对待的区别。
他可以没脸没皮地被人打被人侮辱,但是绝对不能带上杜笙。
穆琼踩着地上落叶的,离开的脚步声特别的沉重。
走了几步才发现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用极小的声音,淡淡道,声音小到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儿吹散。
“和……他们,是一样的。”
脚步停了。
穆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杜笙。
杜笙的眼睛更红了,瞪着他,那张嫣红色的嘴都要被他给纠结地咬破了。
但是那个声音和语气是真的。
不是敷衍,也不是谎话。
“我……”穆琼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好久,然后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好,杜笙,就你这一句话,就够了。你去娶媳妇儿,没关系的,以后生个胖小子我认个干爹,我教他画画,我给你种琼花……有你这句话就够!”
穆琼是咧着嘴说的,虽然笑着或许比哭了还难看,但是这一刻,他是开心的。
杜笙小声地哭了出来,今天看到的,他心里真心感受到的,还有穆琼的担当,保护和忍耐……他觉得自己进了个死胡同,好像哪里都走不出去……
但是穆琼说会一直一直在他的身边。
有这几句话,他心里是踏实的。
当晚,穆琼和杜笙拿了些日用品和食物还有一些钱,去的凤翔村。
杜家好歹在这块儿还有点势,塞了烟和钱,让在村口看着张叔和梁书的穿着制服和袖章的人回去了。
夜里多少有些凉,张叔和梁叔都过了天命之年,狼狈地跪趴在那儿。
杜笙和穆琼都是红着眼睛把人给松开的。
“别待在村子里了,连夜离开吧,那个女人好像这块儿都管。去别处了,梁叔的腿不好,张叔你多照看着点。”杜笙把衣服给人披上,把人扶了起来。
“畜生!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这么作践我们……”张叔扶着梁叔,梁叔嘴里有气无力地念着。“没有我们,哪里来的解放,没有我们……哼……哼……”梁叔说着说着就低低地哭了起来。
张叔只是叹气,沙哑虚弱的嗓子说了一句:“谢谢你们。我们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报。”说完要下跪。
穆琼把人拉住了:“张叔,别,千万别!小时候你给我们上过课……应该的。带着梁叔别去镇上市里,往偏僻的乡村走,现在到处都乱,我们这人还算好的了。”
“哎,可惜了你画的画……”
“下回……下回我再给你们画!好好保重。”
夜色里。
看着互相搀扶的老人佝偻着背一点点地消失在村口。
穆琼在村口站了很久很久。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难受得慌。
“我们回去吧。”
“好……”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7
后来穆琼才知道,那天□□张叔和梁叔的那些穿着制服带着红色徽章的是hwb。
他们就是外头□□的那些参与的人。
总是拿着□□语录对不识字的村民开始洗脑,一开始还没有波及到他们村子。是张叔梁叔的事情发生后,好像那股子风气越来越浓,村子里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了什么话,曾经做了什么错事落了把柄。
穆琼见到杜笙的时候,看得出他的精神越来越紧张。
过年的时候,穆琼给杜笙家送了一篮子鸡蛋。
外婆养的鸡仔下的蛋除了上交的,剩下的穆琼把自己的那份都存了起来,给杜笙送去,小时候穆琼就是一篮篮的鸡蛋送去做学费的,杜笙说他家的鸡蛋好吃,他还记得。
等到放学了,两个人去了凤凰山山腰的一块平地。
穆琼挖了甜番薯,藏在五颜六色的落叶下里面点着了烤着。
细烟袅袅地升起,很快甜甜的味道也弥散了开来。
“学生们最近都不省心,闹得慌。”杜笙盯着落叶堆,叹了口气,脸上紧张的表情松了些“好像外面挺乱的。”
穆琼用树枝插了个红薯出来,剥着皮,烫得直摸耳垂:“嘶,这个好,你慢慢吃,别把牙烫掉了……我们这里还算好的了,我们生产队的王叔上个礼拜去了趟市区,听说那边学生都不上课了,大白天的就把人绑起来带着帽子,挂着牌子,在大街上□□,你说好好的日子不过,田里那么多地没有人种,怎么就不能好好的?”
杜笙咬了口红薯,是有些烫,放在一边看着热气冒了出来,似乎有些低落:“我爸说要是波及到我们村子,我们得早点走。”
“啊?去哪儿?大城市更厉害,我们这里还算好了。”穆琼着急。
“我们家成分不好,是地主,之前那门亲事……女方家一听说我们家以前是地主,就死活也不同意。”
“嗯,那感情好。”穆琼发自肺腑。
“你很高兴哦。”杜笙抬头,勉强地笑。
“当然高兴了……”穆琼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看到杜笙纠结,抬头揉揉他的脑袋。“来,别郁闷了,现在不是挺好的?省得我舍不得。这个干爹晚几年当也挺好。”
穆琼摸出了随身的小本子,拿了拇指长的铅笔就要画。
“喂,你干嘛!”
“画你吃红薯呀,吃。”
“别画了。”
“你吃你的,我看着你。对了,给你的那篮子蛋都是我家翠花生的,快入冬了,到时候翠花就不生了,可就没那么大的鸡蛋吃了。”
“嗯,谢谢外婆。”
“给,我家里煮好的,先尝尝。”穆琼从怀里掏出了个水煮蛋。
杜笙笑着拿了过来,嘴上道:“再吃我回家不吃饭又要被我娘说。”
“还和小时候一样。”
那年的冬天特别特别的冷。
过了冬,春天快到的时候,穆琼在杜笙老宅子的院子里种的那几株琼花有了今年要开花的架势。
杜笙每天回了家都会去院子里看看。
穆琼特别熟悉花期,他说快开了,那么春天马上也要来了。
那天杜家收了封电报。
第二天,穆琼在学校上美术课,杜笙就在门口等他。
“我们下周搬家。”
“你说什么!”
“跟我来。”
杜笙给穆琼带了好大一个包裹。
“大伯给我们来信了,让我们去广州,然后坐船绕去日本。大伯的把手续和人脉都安排好了,小伯一家上个月走的,已经在海上了,我……”
“这是你们的祖宅,不要了?”穆琼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爸以前两个做生意的兄弟,一个祖宅充公了不说,和我们家一样三代都是地主,天天被拉到街上去虐待,他大儿子和儿媳妇都受不了自杀了。老爷子也熬不下去……”杜笙紧紧地拉着穆琼的手臂好像受迫害的是他自己。
“别害怕,别害怕……”穆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你们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嗯?”
杜笙一听,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这个运动不结束,就不可能回来。大伯在日本站稳了脚,可能就不……”
“那里好不好?”
“大伯信里说,比这人好,至少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
“……”穆琼听了,喘着气,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好,走就走吧,你们一家安全就好,你妹妹才那么一点大,受不了这些。”
穆琼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说着。
他恨死了这些,他不想杜笙离开。就是不想!
“不如……我不走了。”杜笙咬了咬牙。
“走!他们敢伤害你,我会和他们拼命的。”穆琼红着眼睛。“下个礼拜,花就开了。你家院子的那两株,也开了。”
“以后,你帮我照顾他们。”杜笙拉过穆琼的手,想了想,说:“走,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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