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兽人山麓（二）

    寒风中，篝火小心翼翼地晃动着它红色的触须，试图在风雪中残喘。

    圣骑士们在篝火附近轮流安排了人值守，剩下的人则在避风的屋檐下小憩。在轮完岗后，艾迪小心地走到伊冯身边，看见伊冯手中握着一块菱形的白色宝石，低头虔诚地念着圣言。

    年轻的圣骑士安静地在旁边等候着，过了好一会，做完祷告的伊冯向他看来。

    “什么事？”

    “队长。”艾迪向火堆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道，“关于……关于萨兰迪尔大人的事情，您了解多少？”

    “并不比你多。”伊冯回答，“除了你们都知道的那些传闻故事，我唯一有所了解的，只有出发前光明圣者大人对我说的一些告诫。”

    “告诫？”

    “绝对不要在大人面前提起退魔战争，绝对不要提起他过去的那些伙伴。”伊冯说。

    艾迪叹了口气，就地坐下来。

    “虽然我也经历过几次战役，但是我总觉得我们经历过的战争，萨兰迪尔大人的那些经历是完全不一样的。”

    伊冯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听着年轻的圣骑士继续说下去。

    “我们为光明神而战，为信仰而战，其实说到底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可是大人呢？一百五十年前，他与恶魔战斗到最后，为大陆带来了希望，是我们口中的英雄。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其实他失去的远比他得到的多。他后悔过吗？说实话，我曾经羡慕大人受到以利宠爱，地位崇高，但是今天——”年轻的圣骑士叹息，“我却觉得他如此孤独。”

    “其实按照人类的年龄来换算，萨兰迪尔大人如今才不过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伊冯静静听完，“这个年纪，和我最小的弟弟一样。我的兄弟还需要我来照顾，而大人却要照顾我们所有人，或许成为强者本身就意味着孤独。”

    艾迪：“可如果没有他，怎么会有我们呢。”如果没有萨兰迪尔力挽狂澜，大陆上的人类国家早在一百五十年前的魔潮中，就尽数覆灭了。

    两名圣骑士关于萨兰迪尔的讨论还在低声继续着，而篝火的另一边，萨兰迪尔一直在照看着半兽人。在被萨兰迪尔的拥抱安慰过后，半兽人似乎从j-i,ng灵身上获得了一些安全感，此时正依靠在萨兰迪尔膝盖上沉沉睡去。

    萨兰迪尔俯身，仔细用手描摹半兽人的脸庞，试图在他的面容上发现熟悉的轮廓，生下他的母亲会是哪一个j-i,ng灵？

    是那个总是爱抓着自己要求必须遵守j-i,ng灵礼仪的弓箭手艾娜？还是陪伴爱人一起在他的近卫营中服役的爱莫西？或许，是最后时刻前去探查消息却了无音讯的莉利贝塔？

    萨兰迪尔记得一百五十年前，每一个失踪的j-i,ng灵的名字，这百年来每次梦回也总忘不了他们的身影。

    他有多怀念这些同伴就有多憎恨自己，还记得那一日，j-i,ng灵王为刚刚成年的他戴上花冠，他说：希望归来时，你已成长为我们的引导者。

    瑟尔却永远回不去了。

    ……

    天际微微透露出一抹云白，伊冯走过来向萨兰迪尔请示是否要继续下山，最关键的是，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半兽人。毕竟人类的城镇是绝对不会接受兽人的，混血也不行。

    萨兰迪尔一夜未眠，听见询问后，许久，开口道：“你们先下山。我安置好他之后，回去城里再与你们会和。”

    分别时，艾迪回头看了眼站在半山腰目送他们的j-i,ng灵，福至心灵地，他突然明白了昨天萨兰迪尔的回答——或许，萨兰迪尔不是在疏远雷德，而是在疏远他们所有人。

    ……

    “你在干什么？”

    阿奇·贝利吓了一跳，回现红发少年站在自己身后。那双在夜色中会像野兽一样发光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

    “你要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跑回去向那些法师们报信吗？”雷德戒备地看着他，似乎只要法师学徒露出些微破绽，就会一口吞了他。

    已经知道红龙真实身份的阿奇·贝利，自然不会再试图忽悠对方，他连忙解释：“不！我只是想去查清楚一些事情。你难道不好奇吗？”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诱惑x_i,ng。

    “昨天那个j-i,ng灵说萨兰迪尔是罪人，说他害死了一千名同族！”阿奇故意语调夸张道，“一千名！要知道j-i,ng灵可不像人类这么容易繁衍，那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我非要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可。”

    红龙蹙起眉头。

    “一百五十年前不正值退魔战争？灰矮人和恶魔入侵中央大陆，生灵涂炭，牺牲人数多了一些也没那么奇怪吧。”

    “不不不，这你可就错了。”阿奇摇头道，“你没注意白天伯西恩老师和那个j-i,ng灵的交谈吗？那个银发j-i,ng灵可是现在的西方树海的新任继承人！现继承人来寻找前继承人，还故意提起旧事。用你的脑子想想，那个叫艾斯特斯的家伙对萨兰迪尔会是什么态度？”

    “我当然知道他是来找那家伙的麻烦的！”雷德不快道。

    “不仅仅如此，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一千名j-i,ng灵的牺牲和萨兰迪尔有关。我想，这次他们恐怕还是来问罪的。不过——”阿奇说，“如果我在学院里遇到的那个j-i,ng灵，真的就是你们口中的萨兰迪尔的话，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会让自己的同胞白白牺牲的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阿奇对萨兰迪尔却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我也不信。”雷德沉默了一会，道，“萨兰迪尔虽然傲慢又狂妄，但他是一个品格端正的强者。巨龙的长辈尊敬他，我们不会看走了眼。”

    “那还等什么？”阿奇眨了眨眼，推开小屋的门，“走吧，就让我们亲自去查一查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

    雷德被说服了。于是本来是半夜过来抓人的红龙，现在成了法师学徒的共犯。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小屋。而在他们没注意到的二楼窗边，却有一个身影一直注视着他们。

    半个月时之后，阿奇和雷德成功潜入了梵恩城最大的一家图书馆，在熟悉道路的阿奇的带领下，两位少年避过了守门人的耳目，潜进了图书馆的书籍珍藏室。

    “兽人山麓、退魔战争，有了！在这里。”阿奇抖落书上的灰尘，“好重啊，雷德，过来帮我拿一下。”

    红龙少年有些不情愿道：“谁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的，人类。”

    “伟大的雷德大人，请帮助一下弱小无用的人类吧！”阿奇立马改口，这一次，红龙心满意足地替他接过几本厚厚的书籍。

    “《退魔战争记事》有记载，‘在当时西方树海王储，萨兰迪尔的带领下，将近五千名j-i,ng灵离开了树海，投身于中央大陆的战事之中，成为了人类最可靠的同盟。’哇塞，五千名j-i,ng灵！当年的萨兰迪尔很有号召力啊！”

    阿奇啧啧感叹，看不懂人类文字的雷德不耐烦地催促他。

    “快读重点！”

    “别急，至少我们得弄清楚事情缘由。”阿奇继续翻页，“‘灰矮人们从东方发起进攻，战火很快波及大陆腹地，而萨兰迪尔和他的同伴们，则在兽人山麓遭遇到兽人和灰矮人的联军。’不对啊，这和我历史课上学的不一样。”

    法师学徒惊讶道：“我们老师说过，退魔战争中兽人是与人类联盟一同应对魔潮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兽人曾经与灰矮人联手？等等，让我再确认一下。”

    他又打开另一本书。

    “没错啊，这里面记载着恶魔出现的时候，兽人的确是和我们一个阵营的。等等，战争前期恶魔并没有出现，而是一直由灰矮人在打前哨战。这是不是说明战争出去大陆上其他种族，包括兽人们，都不知道这是又一次魔潮侵袭，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种族战争。这样说起来一向与人类不睦的兽人，会在灰矮人的蛊惑下协同攻击人类，也是合理的。”

    雷德不耐烦道：“我不关心兽人究竟与谁是一伙的！你看吧，看完了直接告诉我结果。”

    说完红发少年往书桌旁一趟，翘着二郎腿看着星星道：“中央大陆的事真麻烦，在我们龙岛，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架。

    阿奇已经完全沉浸入查阅历史的真相之中了，他在一本本厚重的书籍中来回翻页，几乎是着魔一样喃喃自语。

    “兽人山麓战役之时，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战争的真相，只以为是灰矮人和兽人联合，向富裕的人类王国发起的一场侵略战争。”

    “不过这时候j-i,ng灵们似乎有所察觉，j-i,ng灵王召令大陆上所有的j-i,ng灵退回西方树海。”

    “身为王储的萨兰迪尔却违抗j-i,ng灵王的命令，带着五千名j-i,ng灵加入战争。他们在兽人山麓与灰矮人及兽人麓战，j-i,ng灵们在萨兰迪尔的带领下，本已开始占据上风。然而这个时候——”

    “恶魔出现了。”

    阿奇怔怔地松开手，看着书籍配图中，那些浑身冒着黑色火焰的怪物。

    第16章 兽人山麓（三）

    “贝利。”

    夜色中，j-i,ng灵望向战友。

    他骑在一匹从西方树海带来的战马上，身后是整装待发的大部队。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

    刺客的黑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不了，城镇总得有人看守，跟随你而来的j-i,ng灵们也得有人照顾，不是吗？”像是能看穿瑟尔的心事般，刺客对他眨了眨眼，“放心吧，留在这里的j-i,ng灵我都会替你照看好。倒是你，瑟尔，兽人带来的情报不知是真是假，一切小心。”

    瑟尔点了点头，其他同伴们也一一与刺客告别。

    站在城墙上目送伙伴们远去，刺客有些感慨道：“真没想到，我也有为了守护一座城市而留下来的一天，尤其还是这一座城市。”

    身后的j-i,ng灵们好奇而友善地看着他。

    刺客打趣道：“我第一次与瑟尔见面就是在这里，当时我们还差点和城里的城防队员打起来。”

    “是为了什么呢？”j-i,ng灵好奇地问道。

    刺客哈哈笑了起来。

    “因为你们的殿下卖假药啊！”

    ——

    阿奇·贝利急急翻着书页。

    “然后呢，为什么没有了！那一千名j-i,ng灵是怎么牺牲的？兽人山麓战役为何会战败？为什么书上都没有记载！”一种莫名的急躁缠绕着他，阿奇·贝利有预感，没有记载的那一段一定十分重要，重要到各国不惜在历史中抹去真相。

    “着急也没用。”雷德突然出声，“既然人类的史书上没有记载——”

    红龙少年从桌子上一跃而下。

    “——那我们就找到萨兰迪尔，亲自去问他。”

    阿奇看了红龙少年好一会：“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们吗？”

    “我不确定。”雷德理直气壮道，“但是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呢。”对于未知的事，红龙少年总是奉行“先做再思考”为第一原则。

    法师学徒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感觉好像天塌下来都无法让你皱一下眉毛，雷德，你们巨龙都是这样的吗？”

    雷德得意洋洋道：“那当然了，巨龙是无畏的生物。如果巨龙会害怕，那一定是我们的灵魂已经死了。这是我的一个长辈告诉我的。”然而他又沉默下来，想起告诉他这句名言的长辈，现在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两个少年相对着沉默，等他们想起来该回小屋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本来我认为即将开始一段遥远的路程，多少会有人忐忑不安。”第二天一早，看着众人的状态，黑袍法师意有所指道，“不过看样子，似乎有人太兴奋了，所以睡眠不足。”

    阿奇与雷德，一个紧张地手心直出冷汗，一个听见了也不以为意。

    “法师协会掌管着所有官方的传送法阵，这意味着我们不能使用任何登记在册的传送法阵前往兽人山麓。”不过伯西恩似乎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目光略过他们，对另外三名j-i,ng灵解释道，“我会借用一个朋友的私人传送法阵，我们抵达最靠近红蔷薇骑士王国的一座城市，剩下的路途需要步行。”

    艾斯特斯问：“私人传送法阵？”语气里带着些质疑。

    伯西恩看向他：“如果有人介意的话，可以自己想办法。当然，后果也自己承担。”

    现任j-i,ng灵王储面对这有些明显的敌意，皱了皱眉，没有再发表意见。

    “我可以飞过去。”红龙雷德似乎很嫌弃周围的家伙们拖了他的后腿，“以巨龙的能力，这么点距离半天就到了。”

    他身旁的阿奇还没有说什么，伯西恩就已经给红龙送来“友善”的一瞥。

    “你可以飞。”黑袍法师道，“然后明天我们就会在大陆报纸头条上看到，一头红龙因为违反空中交通管制规则扰乱航线，被惩罚服坐骑役两年，现向全大陆招募龙骑士。报名者一定趋之若鹜。”

    法师学徒忍不住笑了出来。

    “至于你，我‘可爱的’学生。”伯西恩看向阿奇·贝利，“如果你再不把贝利大法师给你的护身符交出来，我想等我们一走出梵恩城，就立刻会被他发现。”

    包括j-i,ng灵在内，所有人齐齐看向阿奇，雷德更是一幅“你果然是内j,i,an你这个叛徒”的表情。

    “伯、伯西恩老师……”

    “伯西恩。”法师纠正他。

    最后阿奇·贝利一脸便秘样，不由忍痛交出了他珍藏的护身法宝——贝利大法师亲自制作的带有防护和追踪功效的迷你护身符。

    而在离开之前，法师学徒回头看了眼清晨的梵恩城。城内雾气蒙蒙，天色微亮，偶尔有早起的人们匆匆传过大街小巷，开始为一天的生计而忙碌。这座法师之城刚刚醒来。

    “这是我长到十五岁第一次离开梵恩城。”阿奇着迷地看着清晨的城市，“为什么我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它了。”

    旁边，红龙雷德低声道：“我也想念龙岛。快走吧，等找到萨兰迪尔解决完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还不走吗？”黑袍法师在前方催促。

    两个少年追上前面那高挑的身影。阿奇突发奇想，一百多年前，刚成年的萨兰迪尔离开j-i,ng灵树海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

    这是一望无际的茂密林海。除非有j-i,ng灵为你带路，否则擅自闯入的人将会永远迷失在其中。西方树海，便由此得名。

    年轻的j-i,ng灵走过了高耸入云的橡木树群，趟过流淌着星沙的艾西河，在进入低矮的灌木丛林之前，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就到这里吧。你们还要送我多久？”

    他好笑地转过身来，看向身后人影晃动的树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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