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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余生有幸识故人 第4节(1/4)

作品:《[剑三]余生有幸识故人

    卢璈倨傲而讽刺地向卢瑛一笑,道:“我母亲是清河崔氏女,不是家伎。”

    卢瑛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卢璈,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才哭着扑向了卢璈大腿,哭得声泪俱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卢璈厌恶地看着卢瑛糊在裤腿上的眼泪鼻涕,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然后就又像烫到了一样,收起手,道:“你若要真成为我卢氏女,也只能有一个母亲,就是我阿母,你那个不三不四的母亲还是不要认的好。”

    卢瑛颤抖着说了句:“但,那是我生母呀。”

    “若你还要你生母,那我就索性给你退了亲,你就和你生母一样当个家伎吧、”卢璈说到这里,看着卢瑛苍白的脸色,又放缓了声音,道:“若你生母还真是惦记你的,也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卢瑛听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受惊一般捂住了耳朵,呆呆地看着卢璈,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而在另一边,杜衡刚上马车和跟随的人吩咐了两句,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直直就倒在了车内,感觉力气耗尽,只能病怏怏地躺着,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出汗,回到府中,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寒风簌簌,一吹过来,他就冷得抖了抖。

    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他直接就去了浴室,看到一池水清澈如许,就连池底的莲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忽然就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浊臭不堪,连衣服都不脱就直接掉到了水中。

    皮裘吸满了水,重重地把他坠在水底,而他已经不想挣扎,就这样躺在水下面,睁着眼睛,看水波荡漾、涟漪聚散。

    他要呼吸不了了,水不停地沿着鼻孔往内灌,头越来越重,要死了,昔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不停显现:从花柳繁华到血肉修罗……

    那些追捧过的人,又恨不得要他死的人,他们,他们都逃不了了!杜衡想要咬一咬牙,但只是在水中吹出了一串的水泡,这一年,他不能以诗画谋生,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窃文之贼,题了他名字的作品都被人无情扔走,就像昔日被人高兴迎入时一样。

    那怎么办呢?

    幸好平康坊里的那些小娘子还不嫌弃自己,不对,其实也是嫌弃的。只有最低等的营妓才会出钱让杜衡写上一曲一句,还要不能署名。

    就靠着这样,杜衡聊以谋生罢,不过也好,只有这样,杜衡才有机会去打听那花柳繁华之下的种种龌蹉。义正言辞地令人来声讨自己的那个人,曾经淫辱母婢,逼死了不知道多少个人;那个要砍自己手的,霸占了兄长的家产,并将寡嫂赶了出去……

    所有人的短处,他都记住了,若他们白璧无瑕,那还有他们的父辈兄长,总会让杜衡寻到错处来……无人不冤,无人不孽。

    长安呵长安,如此繁华的长安,却也是孽生于罪恶之中罢,就如他一样,为了报仇,不也不惜一切,爬上了公府侯爷的床吗?!

    自己在浊水里面泡了这么久,只怕都是不干净的很,不如死了的好。

    横竖,他要做的都已经做了,那些人都必然会有一个结局,只可惜看不到了。卢璈他们必然是有故事出来的,到时候只怕刑部大堂才是他们的归处。只可惜,他还没有回报薛承业一二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忽然就跳出了一个画面,自己靠在身穿玄甲的薛承业身上,答应要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像是飘摇在远方银河里的梦,离得这么近又这么远,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了。

    咳嗽一声,本来已经混沌的眼睛一下子就又睁大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温情脉脉竟然不知不觉就进了他的心底,迫使他还记得那一个承诺。

    但是太晚了,温柔的水呀,彻底地暴露开她狰狞的面目,像是绳索一样将他捆在了池底,他呆呆地看着水面,像是看着一个永远都不能到来的人……他在骊山,纵马飞奔在雪原之上,那是英雄永远的家乡,而不是像我一样,被困于金屋玉堂。

    仿佛从远处传来的一声,然后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匆匆而入,随即一张恐慌的脸出现在水面上,杜衡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呀,这张脸好像是薛承业的,临死前的幻影竟然如此仁慈 。

    他在这样的仁慈赐予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彻底失去意识。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是什么掉下来了?

    杜衡越发模糊的大脑里本来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字眼,被他用各种方式组合起来,成为最美丽的诗文,但是这个问题无情地挤占了这仅余的清醒,他有些气恼地想要睁眼去看是什么这么无礼。

    但随即,他的身体被整个举了起来,从水面直接透了出来,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挤入了他的鼻孔,驱散了舒适而温暖的混沌,他被迫清醒过来了。

    他咳嗽着反应过来,感觉到自己靠着的那个熟悉的怀抱,怎么可能?!薛承业不应该在骊山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笨重的吸满了水的皮裘连带内衣被迅速地扒了下来,杜衡很快就又赤条条的了,他有些难堪地闭上了眼睛,被人打横抱了起来,想要回应却还是忘言,就像是游魂一样任人摆布。

    薛承业将人放在了池边的小榻上,把人翻过来,挤出了他刚喝进去的水,然后扯过刚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低头看着奄奄一息的杜衡,想要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

    其实仲平是不愿意和我在一道的,是吗?不然,他也不会想要寻死。薛承业不由既心灰,又委屈地想到,难道这将近一个月的相处都是假的,他一直在强颜欢笑吗?他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自己一直在强迫他?想到这里,薛承业捂着脸,蹲了下来。

    他经历过无数的刀伤,但没有一次能及得上这次!尖刀瞅准了他最柔软的心脏,尽根没入,还在里面绞了绞,再扯出来,仿佛要带出自己的心头热血。

    再也忍不住,热泪涌出如雨,顺着指缝点点滴滴地打在衣襟,地上,本来就沾了水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怎么会这么冷呀?!薛承业一抹眼泪,回头就看到蜷缩在榻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杜衡,哽咽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碰你的了。”

    “不。”杜衡听到这个,嘶哑着声音喊出了这个字,然后好像一下子就活了过来一样,平生了一股勇气,抓过薛承业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露出似悲似喜的笑。

    薛承业如何受得住,俯下身去就将他紧紧地搂进怀里,用力之大,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肉里,但是语气中却带了几分疲惫,问道:“你要如何?我以为你恨我,恨到宁愿自尽,但你为什么现在却不肯放过我了?你还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你放过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时机掐得刚刚好!

    第17章 第十七章

    说到最后,薛承业语调中也是呜呜咽咽,已然心痛到十分。但是,杜衡依旧像是不觉得痛,也像听而不闻一样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只是在薛承业要把他放开的时候,杜衡才有了些反应,竟然一把就抓紧了薛承业湿透了的衣襟。

    “唉。”薛承业握紧了杜衡的手,到底硬不下心肠来,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他,道:“仲平,仲平,你先等我换件衣服,好吗?”

    杜衡仿佛是听懂了,顺服地放开了手,躺回到榻上,双眼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薛承业。薛承业本来悲愤,但难得看到他这般呆的样子,也觉得有些被逗乐了,伸手要去捏他的鼻子。

    杜衡一偏头,将自己的脸颊递上去,蹭在薛承业的掌心里,蹭得薛承业心里发痒。薛承业回过神,转身在浴池周边的柜子里翻出两套备用的衣服穿上了,回身看到杜衡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暗地鄙视自己对于杜衡真是一点办法没有,认命地过去连斗篷带人地抱了起来,低头说道:“我们回房去,不要冷着。”

    没有回应。杜衡感觉像是幽魂一样飘在了室内,冷眼地看着薛承业抱着自己的身体痛哭流涕,而自己好像看到了,他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烫出了一个一个水泡。他看着自己的身体实在蠢笨得不能看,因为他有很多话语都想说出来,想告诉薛承业,这一切与他无关。

    但他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看着薛承业把自己抱回到正房内,他的身体白得像是没有血色一样,胸膛瘦得根根肋骨凸起,被安置在深色的皮草上,对比分明,就像是珍贵储藏在锦盒里的碎瓷器,毫无美感可言,也不知道薛承业究竟看上了自己什么。

    薛承业却将这个丑陋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道:“我走了有三天了,天天都在想你。昨天打了只鹿,就想和你一道吃,所以就跟皇帝老儿告了病,赶回来了。我本来以为这是一个惊喜……”说到这里,薛承业又觉得委屈,眼泪滚落,他很想再问一次“为什么”

    为什么要开始?

    为什么你不继续拒绝?

    为什么你要在给了我希望之后再无情地打碎呢?

    但是薛承业现在已经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他可以感觉到在怀里的杜衡气息越来越弱,就像是一缕烟,风一吹就散了。他想要发泄,想要痛快淋漓地作战,想要迎着千军万马而战斗到最后一刻,总比要无力地面对着爱人的死亡来得好。

    他恐慌地开始大声呼喊着侍女,让她们立刻去找大夫,门内,门外的侍女像是被老鹰追着跑的兔子一样慌张地跑到外院去。

    喧嚣的杂音像是风一样吹过了漂浮着的杜衡,但他好想伸出手去拭掉薛承业的眼泪,但却只是无力地在他的发梢划过。他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竟然就让自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他想要回应,想要同样回抱薛承业,告诉他自己从未后悔。

    但是包围着他的一切太美好了,灿烂而柔和的白光与茫茫无边的云海,一切都是温暖的、舒适的、安宁与幸福的,他仿佛是去到了无比清净的世界,好像只存在于典籍中记载的世界。他想要沿着这茫茫云路,走到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但最后一刻,他回头看到了还抱着自己身体的薛承业,在上方,他看到薛承业埋首在自己的胸膛上,肩膀一抖一抖,仿佛在哭。

    为什么要哭呢?他奇怪地向他伸出了手,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就感觉到身体一沉,在急速的下坠中,眼前一黑,随即耀眼的白光在自己眼前闪过。他抖了抖,睁开了眼睛,再次感觉到身体的沉重,再无刚才那种轻盈御风的感觉了。

    他有些怀念地咂了咂嘴,胸前好重,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勉强想要抬起手臂,发现手臂软得像是面条一样,只能无力地在床上滑动了一下。

    听到上方出来的声音,薛承业却是喜出望外,一抬头就看到杜衡向自己迷惑地眨了眨眼,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哭。

    薛承业低头在自己的衣服上一蹭眼泪,再次抱紧了杜衡,声音颤抖地不停念叨道:“仲平,仲平,仲平!你若不喜欢,那以后都算了。”

    杜衡尝试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不由得又惊又喜,咳嗽了一道,就沙哑着声音,道:“和你无关的。”

    “什么?”薛承业听到杜衡说话,如闻天籁一般,稍稍松开了紧抱着杜衡的手,低头看着他说道,“你说什么?”什么和我无关?你的一切吗?还是什么?

    杜衡张了张嘴,感觉喉咙生痛,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平日能说出无数挖苦刻薄话的他头次尝到了失声的痛苦,更是后悔,却只能委屈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昂着头,像是献吻一样凑上了薛承业的嘴角。

    薛承业感觉柔软的嘴唇擦过了自己的脸颊,口中的问话又被无奈地堵了进去,他低下头,忘我而忧伤地吻着杜衡,杜衡的口腔里仿佛还带着阴冷的水汽,要缠上来将薛承业也拖下去。

    但是他没有逃避,舌头探入,扫荡着他的整个口腔,将那些隐藏在角落里头的阴森鬼气都扫出来,然后用最火热的激情去温暖爱人冰冷的身心。他感觉到杜衡的身体在扭动着要迎合自己,他冰冷的手臂缠上了自己,似是尸体对生者的憎恨追逐;又似是地狱恶鬼的苦苦纠缠。

    要和他一道死了吗?薛承业不由得想起了杜衡曾经说过的话,“我现在皮下面就是一只恶鬼”,心里却是止不住的自嘲,醒掌天下权,死在美人膝,老子这辈子也活得值了,等下去了,他就招齐旧部,斩了阎罗王,自己当天子。

    但是,他当然没有死,他最后听到了杜衡喘息的声音,抬头就看到杜衡因为接吻憋气而两眼泪花,不由得笑了出来,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说道:“以后可不要再吓我了。”不这样说,他还能怎么做呢?薛承业第一次觉得应该想想如何惩罚任性的爱人了。

    这时候,侍女却来报太医来了,也就只有燕国公有这个面子,能够在晚膳时分,把太医从饭桌边拎过来了。薛承业立刻就要从床上起来,却被杜衡死命拉住了手。

    杜衡不想让他走,他觉得如果他让薛承业就这样离去的话,一定会发生什么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所以他才不管一会儿被太医看到了之后会有多羞耻了。

    这一年来,他鼓起的最大的勇气,就是在现在死死地拉住了薛承业的手腕,他忽然间感觉到热血上涌,自己那已经像是要完全停下来的心脏这么久了第一次重新开始跳动,将活力与激情传达到体内的每一处。

    这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原来我现在才不过弱冠了,我应该还能活很久的。他看向了薛承业,心里忽然有些不舍,他好想多看他一阵,或者一年,两年,或者十年,八年。

    太医进来的时候,杜衡已经裹好了被子,靠在床上等着。太医发现自己被带来正房,想着该是燕国公本人病了,但是想不到病的是另一个人,而燕国公看到自己来了,上前一步就向自己深深作揖,请求自己定要把人治好。

    看到那人衣衫不整地躺在了燕国公的床上,太医不由有些生气,想我好歹也是堂堂官员,居然要被请来治一个娈童?!

    但是,他又不敢发作,只得僵硬地应了一声,就坐下把脉。薛承业坐在床边,安抚着低声对杜衡说道:“仲平,别怕,这是来给你看病的。”

    杜衡看着太医那敬畏中带着憋屈的表情,心里隐隐猜到了他都在想什么,咳嗽一声,努力张嘴,说道:“我只是嗓子痛,其他都没事。”

    “嗓子痛?”太医闻言,诡异地看了他们一眼,真会玩!不过,嗓子痛总比屁股痛来的好,如果是那里的话,就更尴尬了。话说,燕国公究竟是有多宠这个人,怎么他看着这人的眼神如此缠绵?

    太医一边想着,一边低头看了看杜衡张开的嘴,这不像是什么激□□后,反而像是临近淹死窒息造成的,这,你们真会玩?!太医默默地又想到了一句。

    他也不再多想,一把脉,郁结于心,然后就是水淹之后了,去外间迅速地开了两个方子,一个外敷,一个内服,回去递与燕国公过目。

    薛承业接过那两个方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发现确实不懂,只能又向太医作揖,生硬地说道:“太医放心吧,只有他没事,我不会吝啬的,你想要什么都去我库里挑就是了。”

    太医也是医者父母心,虽初时有些不忿,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行礼就走,刚走了两步,就又被人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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