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 第5节(1/4)
作品:《并蒂》
整一夜,兵荒马乱。
小黑瘫软着,他伏在铺了厚垫的软毯上喘息,绒红顺着雪白皮毛淌在暗色垫子上,凝成块,留下斑斑乌突。梁季玄已为他做了处理,小黑恹恹窝着,看着无甚精神。
梁季青腕上擦了伤,幸而未破皮,但他皮白,乌突血痕兀自拱起,伏在青白皮肉上,倒是看得人心惊肉跳。梁季玄埋头给他涂药,他憋闷着生气不肯言语。梁季青也是手足无措了,他盯着梁季玄头顶的发旋儿,喃喃着不知说点什么是好。
“以后万不可再这么莽撞行事了!”梁季玄猛地抬头,他眼圈微有些泛红。
“好好好我知道了,”梁季青忙点头,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阿玄从小就护着他,见不得他受伤,他有个伤痛擦挂的,他常哭得比他还惨烈。
梁季玄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多大人了,还在哥哥跟前乱没形象的,他偏了头,耳朵根儿都红透了。梁季青忽地定神看着他,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那眼神他看不大懂。“走,今晚上啊也真是好一通闹腾了”梁季青轻轻拉了他一把,“这么乏了,定是能一夜好梦。”
正如梁季青所言,这一夜,他得了场难得好眠。
梁季玄蜷在暖被里,角落炭盆灼灼滚着热浪。那点子暖环拥着他,松软了四肢,他做了场漫长的回忆梦。他同梁季青在睡梦里一点点变小,同上学堂、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他一屁股墩儿摔了个趔趄,尚未来得急咧嘴,他忽地被拥了个满怀。他不能睁眼,却明晰地知晓身后圈着他的是梁季青,他们正安安稳稳蜷在母体里,周遭环拥着的,是温暖的羊水。
周遭漆黑,梁季玄却是丁点不怕,他蜷缩着,细薄皮肉紧贴着细薄皮肉,一片寂静里,他能听到,也只能听到他俩‘咚咚咚’的心跳声。“哎,小柚子!”梁季玄隐隐听到了哥哥的声音,细弱,稚嫩,是小时候的梁季青,“哎,小柚子你别怕啊!”他听到小小的梁季青环在他身后冲他低语,“哥哥会一直护着你的。”
一夜好梦,一夜长眠。
梁季玄舒舒坦坦醒过来的时候,正对着张小猫脸。小黑经了一夜休整,竟是又活蹦乱跳了起来,颈上缠着绷带,他趴在枕头上,滴溜溜冰兰眸子盯着梁季玄看,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颊,蓦地转身,蓬松大白尾巴甩了他一脸,他蹦哒着又跳回了梁季青的怀里。
“昨晚上做噩梦了吧?”梁季青撑着下巴,冲着刚刚睡醒还有些晕乎着的梁季玄一脸坏笑,“你喊了我一晚上哦。”
“胡说!”梁季玄涨红了脸,“我最多喊了你一声!”
“哈哈哈承认了吧!”梁季青乐得直拍手,他捏着小黑两只前爪朝他挥了挥,“小柚子果然是离不开哥哥的哦。”
“闭嘴!”梁季玄臊得挥了挥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哥,我等会儿得出趟门,晚些回来。”
“嗯?又要出门?”梁季青愣了神,“那你早些回来啊。”
“近来外头乱,不安全的。”梁季青又补了一句,他眼神里是,是浓切的不安。
“嗯... ...”梁季玄低头应了声,他自是不愿离哥哥一人在家出门的。但有些事情,他务必是得亲身验证的。
圣约旦大学九月七日复课,昨个是复课之日,他在家里呆了一天。梁季玄想到圣约旦大学探探情况,他想寻齐茹秋,想寻万杉,也想寻杜若白。但现下,他想先找着顾华天,这些个日子,种种异象憋得他心头难受。除了他,他也着实不知该找谁是好了。
“学长!”梁季玄刚到圣约旦大学门口,恰好碰到匆匆从门里出来的顾华天,他忙把他唤住。
“季玄?”顾华天见着他,也很是惊喜,“你可算是来找我了,我昨个寻了你一天!”
“你知道吗?”顾华天把他拽到了一旁的无人角落,“杜若白他... ...”
“杜若白醒过来了?”梁季玄毫不意外。
“对,”顾华天点了点头,“我当时就在他旁边,亲眼瞅着他忽地睁了眼。”
“你... ...”顾华天顿了一声,“那天夜里,你在你哥哥那儿看到杜若白了吗?”
梁季玄苦笑着点了点头,“现下啊,是由不得我不信这鬼怪之说了。”顾华天跟着默了声。
“先不说这些了,”梁季玄问他,“杜若白今个儿来上课了吗?”
顾华天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不光杜若白没来,万杉同齐茹秋也没来上课。”
梁季玄愣在原地,他发了愁。
他忽地想起那张被梁季青拿走的九月一号的报纸,梁季玄一脸兴奋,他猛地一把拽住顾华天,“华昌同兴安两家报社,哪家离这比较近?”
“华昌?兴安?”顾华天被骇了一跳,梁季玄这话题转得没头没脑的,他一时慢了半拍,“... ...兴安吧,兴安离这儿就两条街。”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同门房知会一声,”看懂了梁季玄一脸的期待,顾华天不由笑出了声,他拍了把梁季玄的肩,“恰好午休,我带你过去。”
同门房打过了招呼,顾华天回头一看,梁季玄还乖乖地站在原地,他手揣着大衣兜,低着头发愣。顾华天心头一软,他这小学弟,乍一看长了张精明的脸,有时候却又着实是太不谙世事了些。
被家里护得太好了。
他兀地起了些调笑的心思。
“诶你过来,”顾华天笑眯眯地冲梁季玄招了招手,他正立在原地发愣,听着声儿很是茫然地左右张望了一圈,“你过来,”顾华天又冲他唤了一声。
听到顾华天喊他,虽然茫然,梁季玄还是听话地过去了。
顾华天笑着冲他伸出了只手,梁季玄盯着那只手直发愣。见他没反应,顾华天把那伸出来的手又挥了两下,梁季玄愣了半天,他困惑又犹豫,把自己的一只手搭了上去。
“天太冷了,我的上衣没有兜,”顾华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没兜的毛衣开衫。他把那手合上,一把把梁季玄自己搭上来的手攥在了手心里,他极其自然地把手插进了梁季玄的大衣兜里。
“这样,就都暖和了。”
梁季玄僵在了原地,他先是耳朵尖陡然变红。那点子红像是细棉绳上的火苗,‘噈’地一声,连带点燃了整条索绳,从耳朵尖红到耳垂,紧接着半边脸都红透了,他喃喃噤了声,被紧握着的手指尖不安地蜷缩着,摩梭着大衣内侧。
‘咯噔’一声,顾华天心头猛地一跳,他本不过是打着调笑的心思的,却也蓦地一震。心头莫名发了软,顾华天暗自抚了下狂跳不止的心,他许是病了,他止不住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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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叁伍.锦汐(上)
兴安,邻了圣约旦大学不过两条街。
短短一路,梁季玄却行得异常煎熬。顾华天笑眯眯攥着他不肯撒手,梁季玄脸红到了脖子根。好容易见着了兴安报社高悬着的门牌,梁季玄才终是长舒了口气。他僵着身儿,把那被顾华天攥在手心里的手抽了出来,他面上滚了潮。呀呀呀,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红着脸,闷头闷脑往那兴安报社里闯,却是恰了好了撞上了抱着东西从里头出来的一人。
“唉呀,你这人怎么不看路的啊!”那头的,是个小姑娘,她被撞得摔了个跟头,直了跌了地猛皱眉。
“啊对不住对不住了!”梁季玄涨红了脸,他忙赶着道歉,蹲了身要去扶她。
“啊!”小姑娘睁眼一看,她手猛地一抖,抱着的那点子东西全都坠了地,她瑟缩着往后蹭了一步,“呀……梁哥啊,您怎么来我们这儿了啊?”
“嗯……”被小姑娘躲开了想搀扶她的手,梁季玄尴尬地收了回来,他干巴巴开了口,“我想来寻下兴安九月一日那天的报纸。”
“呀……”小姑娘倒是颇为一惊一乍的,她瑟缩了一下,“那杜若白前些日子……不是已经把那报纸取走了吗?”
“哎,那报纸被我糊上了油,看不清楚了,”梁季玄这话,倒也算不上假话。他忽地想起哥哥吃早食的时候,兀自拿那油手去翻看报纸,他不由得翘起了嘴角,“也是真够邋遢的了。”
“哎,梁哥,”小姑娘叹了口气,她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犹豫地瞅了他一眼,“梁哥您在这等会儿,我去给您取。”
她踌躇着,颇有些犹豫,临走前那小姑娘小心翼翼拍了拍梁季玄的肩膀,“梁哥,您还是节哀吧,莫太难过了。”
说完,她抱着东西,转身一溜小跑跑走了。
梁季玄听得一头雾水。节哀?节什么哀?他忽地恍然大悟,这姑娘,说得怕不是民声报社闭社的事。这姑娘,人倒是率性可爱……不过这言语用词,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梁季玄坐在一旁等着,兴安报社的大门却忽地被人推开了。推门的,是顾华天,他面上满是焦急,左右环顾了一圈,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梁季玄跟前。梁季玄方才被他戏弄过,眼下正尴尬着,他兀自埋了头,着实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
“季玄!”顾华天一把按住他,他是真着了急,“对不住了我得先回趟家,家里头来人了,说我那妹妹怕是撑不住了……”
“我同你一路去!”梁季玄猛地站起了身。他毕竟自幼学医,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念头早已深刻进骨子里去了。
来不及等那姑娘回来,梁季玄跟着顾华天,登上了门外的人力车。
“我同这妹妹,算不上交好,也曾幻想过若没了她或会更好,”坐在人力车里,顾华天手蜷在膝上,微微有些发抖,他兀自苦笑,“但现下真临了这档,我倒是真发慌了。”
“……你妹妹,近来发生了些什么事啊?”梁季玄眼皮一跳,他心头隐约涌出了些不安。
“说来也就是前些日子的事情,家里头打算出海短游,我不愿去借口身上有课抽不开身推掉了,最后便是他们几个去的,”顾华天叹了口气,“我家的这小姑奶奶啊,皮,不知怎的,扑棱就掉海里去了。”
“她也是命大,捞了条命回来,”顾华天顿了一下,他有些犹豫,“哎这孩子,却是白误了别人一条性命。”
梁季玄心头那点子不安升了温,“白误了别人一条性命……是怎么个意思啊?”
“哎,我也是零星听他们提了一嘴,锦汐她贪玩掉了海,旁一青年忙跟着跳了去救她……”顾华天叹了口气,“许是这小年轻命背,他刚把锦汐顶上了甲板,就遇上了个大浪。”
“听他们说,那位小年轻看着也是衣冠楚楚的,怎么着也该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按理说,也不该是不好找的,但当时寻遍了他的随身物,也没找到准确的身份信息。最后,也只得在报纸上发了讣闻。”
梁季玄豁然开朗,他霎地明白兴安九月一日报纸上的那贴讣闻是谁发的了。
“可这怪事,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顾华天面色沉重,“最开始,是那位小青年……不见了。他们随船进港,因遭了命事,场面的确是有些混乱,若只是行李丢失一二,那也实属正常,但连带着小年轻同他那半屋子的行李通通都没了踪影……这实在是由不得我们不多想。”
连人带行李一并盘走……那得是多大动静,怎会没人注意到。除非……除非是那小年轻自个儿爬了起来,自个儿把这些个行李盘下了船。被自己的这番想象骇了个哆嗦,梁季玄兀自摇了摇头,他这最近,可真是愈发神神叨叨了。
“若说前面这事还能拿逻辑道理勉强加以解释,那后面的事情我就是真的弄不明白了,”顾华天愣了神,“锦汐自这趟短程结束后,就一直高烧不退,哭叫不已。”
“当然,小孩儿年纪小,受了惊吓,一时调解不过来倒也正常,”他叹了口气,“但这孩子后来,真是愈发古怪了,她夜里开始梦游了。最初,还不过是坐起来嘤嘤哭泣,后头,她开始出房了,她立在门槛前膝盖绷得笔直,砰砰直往上撞,小腿都撞青紫了,仍像是不知疼似的,往前蹦蹭。”
“……我当时,着实也是有些怕了,”顾华天不由苦笑,“假期未完,我又住回了西郊平租住的这间小房子。”
“不过啊,我这心里头,是一直悬着没敢放下来,”顾华天面上满是忧虑,“今家里头派人来同我说的这消息,也只能说,算是我意料之中清理之外的事情了……”
“锦汐现下……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们家,是几月几日回的航。”
“九月一日吧?我记得那天恰好是学校放假的第二天。”
梁季玄心头猛地‘咯噔’一下,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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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锦汐(中)
顾家,整一片兵荒马乱。
梁季玄前脚刚随着顾华天进了顾府大门,后者后脚就被闻讯赶来的下人匆匆忙忙请走了。顾老爷子一大早出了门,至今未归;顾老夫人心里着急,火大上了头,她一个没站稳背了过去,此时还搁床上躺着,喘不上气来;大姐顾月白守榻前伺服着顾老夫人腾不开手;二弟顾培风不知晃到何处去了;五弟顾榆个奶娃子不添乱便是好的了。眼下,也就只能靠着顾华天主持大局了。
顾家上下忙作一团,厅里熙熙攘攘来往交错的却全是前来探望的世家。左右都是生面孔,梁季玄着实不愿再呆在厅里头作这交际了,他出了门,呼吸着外头微凉的空气,梁季玄如蒙大赦,他寻思着先四下逛逛。随顾华天进府这一路,梁季玄见着了数批身着白褂的医生,他暗道是自个儿唐突了,凭着顾家的人力财力,何须倚着他来同人小姑娘诊治,他不由暗自好笑。
现下得了闲,他倒是忽地念起了那张未等到的兴安九月一日的报纸了。
最初,他不过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念着或许能从报纸上得到些许有关哥哥九月一日行程的讯息。华昌独独缺失了那日的报纸,是他生疑的起端;后头梁季青又当着他的面把兴安当日的报纸拿走了,让他心头的那点子疑惑是愈见浓稠了起来;现下... ...临了真相只差一步,他却又是与之失之交臂。愈是见不着,愈是生疑,对于这张报纸的执着,梁季玄现下几乎到了执拗的程度。
梁季玄不由叹了口气,他本来的想法,不过是寻梁季青那日的行程线索,现下却是愈走愈偏,讣闻上的青年,昏睡不醒的顾家妹妹顾锦汐,梁季玄兀自苦笑,这诸多事情成线成团,他深陷其中,真是愈发迷茫。
梁季玄是九月一日归的国,这讣闻上的青年也是九月一日落的海。方才在车上他听到顾华天提起这事,他脑海里立马蹦出了转航前撞上的那桩命案... ...他心头‘咯噔’一下,却也未敢过多言语。按着之前,顾华天话里头的意思,他们是寻遍了这位小年轻的行李,却也未能辨明他的身份的;而他从永和镇出发来北平的时候,按着那位船员的说法,在永和镇港口‘走丢’的那位公子哥,虽同样明确不了身份,但好歹,其目的地是明确的——永和镇。
难不成... ...同一天,同一港口,同一时间段,俩同样衣冠楚楚的小年轻同时都坠了河?不不不,这世上哪来这般恰好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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