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依舅在 第2节(1/4)
作品:《浪花依舅在》
朗毓极其机灵:“救我舅舅就是救我!救我就是救我舅舅!凤把头,你可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这一唱三叹地嚎完,便放声大哭,可就是干打雷不下雨。朗琪睿害怕凤把头的气场,被朗毓抢白在先,明明孤儿寡母的是他们家,偏生有苦难言不敢吱声,只得在一旁委屈地干看。
凤把头哪里看不出朗毓在装模作样,但就是喜欢这种没皮没脸的淘气包子,当即大笑一声,伸手箍住朗毓的俩胳肢窝,没怎么费力,像颠儿小宝宝似的把朗毓抛到空中,连抛了好几下,越抛越高。朗毓也不害怕,反而脆生生地咯咯笑起来。
“小崽子,”凤把头单手托着朗毓的小屁股,故作生气地挑起两道浓眉,沉声问:“你就不怕我把你摔个屁股开花儿?”
朗毓讨巧卖乖,小模样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我才不怕呢!凤把头英雄盖世,就算被你摔个屁股开花儿,那也是我的造化!够我吹一辈子啦!”
一群汉子更加乐不可支,甭说那些没嫁人的姑娘,就是那嫁了人生了娃儿的女人,也都不住地拿眼瞟他们,余月凤斗胆凑上前,没等怎么地就惹来一堆女人欣羨嫉妒的目光。
“把头,把浪儿放下吧,刚回来,赶紧进屋吃口热乎饭。”
朗毓抱着凤把头的脖子不撒手,凤把头也得意他,“不急,弟妹,你这娃娃教得好啊,这一张小嘴儿伶牙俐齿,长得也虎头虎脑,我看将来,准比他爸有出息!”
一提起朗权栋,在场的人不由自主都噤了声,余春梅好容易得到插话的机会,凤把头瞧着气氛不对刚想开口询问,她便上前行了个大礼,抽噎道:
“凤把头,求您……给我们家做主!”
凤把头怔了怔,恰好余老爷子掐着时间姗姗来迟,也上前说:“裘凤,咱回家说。”
☆、第五章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往狼山里的余家村儿赶,凤把头带回来的汉子各自散了,独留一个佝腰驼背的老头子跟着他。这人面生,村民们都没见过他。凤把头带回来的那些人,全是狼鱼岛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但凤把头不介绍这个老头子,也就没人问。
待人群簇拥着凤把头回到岛上的海神庙,早有那察言观色的村民备好酒菜,坐下稍作歇息的时间,余老爷子把黑子的事儿说了个大概,遂问:
“裘凤,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凤把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中一过,就已经猜到个大概齐。他面上一笑,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端起酒杯正待喝,余光扫到坐在一旁低眉顺目的余春梅,又把酒杯放下了。
“春梅弟媳,你家琪睿和浪儿一边儿大吧?”
余春梅局促地搓着手:“我家琪睿比朗毓大一岁,过年就九岁了。”
“哦,”凤把头又瞧了眼偎在亲娘身边的朗琪睿,冲他招招手,“娃儿,过来让叔瞧瞧。”
朗琪睿看了眼亲娘,余春梅把他往凤把头那桌儿推了下,小声催促:“快去。”
朗琪睿这才壮起胆子,小步挪到凤把头身边。那凤把头拿手在他肩膀上一搭,他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坐下。
凤把头呵呵一笑,好声气地询问:“过年九岁……跟你阿爹出过海没有?”
朗琪睿嗫嚅道:“还没,阿爹说海上危险,不让我跟着。”
“是这么个理儿,”凤把头再拿眼瞧向余春梅,“黑子兄弟没跟我跑过船,不过他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是个稳扎稳打的老实人,这依山傍海生活了好几辈子,偏偏这次犯糊涂,挑在台风天出海,这事儿……可够冒进的。”
余春梅的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强辩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今年粮食又收成不好,我家黑子……就有点儿心急。”
“咱们岛民,最忌讳的就是心急,”凤把头胡噜着朗琪睿的小脑袋瓜儿,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要是光想着富贵,没掂量清楚危险,搭上自个儿的命不提,要是连累别人,那这账又该找哪个去算?”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那家伙式儿别揽那瓷器活儿,搭上这条命是你活该。
余春梅虽是个妇道人家,这话总听得明白。她不敢与凤把头争论,又不肯认栽,仍旧一根筋地惦记着处置灾星胡愧槐,不甘心的红了眼。
“是,我家黑子挑这时候出海,他确实该受点儿教训。但是……但是他在海上行走多少年了,一直没出过大差错,怎么这回就栽了跟头呢?那朗权栋您是知道的,早年间也跟您跑过船,朗二哥也不用说,也在您船帮里待过一年半载,他们仨的经验在整个狼鱼岛是数得过来的,海上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要不是那野杂种死活跟上去、给他们捣乱,能出这岔儿事儿么!”
“呵,”凤把头不咸不淡地一声轻笑,脸上仍旧那幅好说好商量的表情,不过说话却极不客气:“您可真是没把大海当盘儿菜!论起在海上讨生活的经验,我不信这狼鱼岛上还挑得出第二个跟我朗裘凤比肩的人,我朗裘凤尚且不敢说自己经验十足降得住大海、敢趁着台风天往枪口上撞,怎么黑子哥仨儿如此骁勇善战,您对海洋变化如数家珍,一句灾星降世,就把大海的瞬息万变全否决了?你是瞧不起我们,还是瞧不起你家黑子?是真不明白台风天出海的风险,还是高看了一个外来户的小娃娃?”
余春梅被这一席话说得忽而脸色通红忽而面色铁青,可凤把头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饶了胡愧槐那小子,她哪肯罢休,继续强词夺理:
“我只是个下田种地的老妇女,对海上的事儿是没您凤把头清楚!可是那野杂种……”说到这儿瞧见凤把头陡然沉下脸,立马改口:“那外来户,自打他上了岛,岛上情况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朗权栋他们家,那朗毓小时候,只要跟那外来户放在一块儿,保管头晕脑热、大病小病不得消停,一跟他分开,甭管什么病都立马好了!他灾星的名号,还是朗毓他姥姥头一个喊出来的呢!这些事儿总做不了假吧?您常年在外,这些事儿您不调查清楚,小心被那有心人给蒙骗喽!”
“这话说得对,”凤把头话音一转,拍拍朗琪睿的脑袋,“去把朗二给叔叔叫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朗琪睿忙不迭地往外跑,那架势像得了赦令似的迫不及待,他前脚一走,后脚又大呼小叫地跑进来几个小孩儿,没等进屋就喊:
“凤把头凤把头你快去看看,胡鬼鬼要跳海自尽啦!”
众人脸色一变,凤把头连忙起身往外走,大人们都对他恭恭敬敬,小孩子却巴不得跟他亲近,十几个小孩儿跟葡萄串儿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给他引路。
行到狼山山顶,只见胡愧槐站在悬崖边,这天的雨夹雪仍旧下个不停,台风过后的海面上涟漪起伏,翻覆的幽深中卷起白色的长浪,彬彬有礼地滚上沙滩。可狼山山脚下这块地,那浪花气焰嚣张地拍在崖底,惊涛拍岸,卷起十来米高,浪过之后又露出一块块错落的礁石,各个泛着冰块儿般的冷光。
朗毓和余月凤小心翼翼地站在胡愧槐不远处,只听余月凤说:“槐啊,有啥事儿别想不开,也别听村里的长舌妇念叨,她们就是编瞎话骗你,根本没得灾星这回事儿,都是骗人的!快回来,来姐身边来!”
朗毓又脆声脆气地补充:“小舅舅,你回来嘛!不管黑子叔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凤把头会查清楚,不会冤枉你的!”
凤把头搁后面一听,暗叹朗毓这张小嘴儿只能锦上添花,到底人小智商低,做不了雪中送炭,一句好话非让他说得夹枪带棒引人深思。
遂走上前,朗声对胡愧槐说:“愧槐,”
胡愧槐头一回听人这么叫自己,扭过脸,一双左黑右蓝的眼睛定定望着他,眼神有些麻木,透着将死之人的冷淡。
凤把头在心里又是长叹:这小孩儿过早经事,太成熟了。他又笑道:“还记得我不?当初可是我把你送到岛上来的。”
他没打算胡愧槐会搭理自己这句闲嗑儿,却不想这小孩儿瞅了自己半晌,认真地点点头。简直震惊了,他把这小孩儿送到岛上时,这孩子还没满月,豆子大的一个小娃娃,那么早就记事儿了?
“那你快过来,咱爷俩儿说说话,我这回可带了几匹好马,带你去山上骑一圈儿,兜兜风!”
一同前来的小孩子闻言眼冒精光,凤把头深知自己受小孩儿喜欢,特意拿这话哄他,可这小孩儿八风不动,依旧拿麻木不仁的眼神儿看他,随即摇摇头,把脸朝向这面一望无际的大海,凤把头心道不好!刚抢前一步,只见胡愧槐淡定地踩上悬崖边儿的一块大石头,蹲下身,一记起跳,瘦高的小少年像只疾驰俯冲的燕子——扎下悬崖,跳下海去。
余月凤一声尖叫,扑倒在悬崖边,众人探头朝下张望,那余春梅已经快慰地冷笑起来,可崖底的浪涛几经沉浮,待潮水退下后,只见一个黑黢黢的小脑袋冒出海面,往崖顶看一眼,又转身往远处游去。
“这狼崽子真他娘胆儿大!”凤把头心有余悸地吸了口冷气,指使跟他回来的船员:“去把他拎回来,大冷天儿再把孩子冻坏喽!”又对众人道:“各位先回家,待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自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海神庙的堂屋:胡愧槐赤身裸体裹一条棉被,余月凤拿条大毛巾用力擦拭他的头发,边擦边哭,碍于凤把头在场,没好意思念叨。
凤把头已脱下大衣,那紫红色长袍仍然半敞胸襟,他生的肩宽膀阔虎臂长腿,搁屋里一坐,不说话也透着股强大气场,加之他常年在海上走南闯北,身为把头,一举一动更平添几多果断威严。
只见他拿开水烫了壶酒,斟满一小盅后放到一旁,笑着对余月凤道:“弟妹,你先回去照顾权栋和小浪儿,孩子在我这儿,你尽管放心。”
余月凤转头揩拭脸上的泪水,也强颜欢笑,“真对不住您,您两三年才回来一趟,这还没来得及吃上口热乎饭就为我们家的事儿东奔西走,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俩人又寒暄一番,余月凤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凤把头不作声,自顾自喝酒吃菜,胡愧槐裹着棉被双目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了片刻,凤把头心想这崽子到底是因为哑巴不好说话,还是纯粹心性沉稳?要是后者,那这稳重的脾性委实难得。
他敲敲桌面,终究先开了金口:“娃儿,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胡愧槐站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脸上永远面无表情。
凤把头只瞧这小少年的身板儿像瘦高的竹竿子,联想他刚刚跳下崖时的身影,猜到他该是游水的一把好手,可在海边儿生活的人大都肤黑,这小子却活脱脱像个白条鸡;他低眉敛目,对自己的吩咐听话照做,好像是个安分的乖孩子,可神情平静无悲无喜,既不恭顺也不倨傲。
凤把头端看他半晌,把笑意收敛,声音低沉,“抬起头来。”
胡愧槐便抬起头,眼皮一掀,一双单凤眼在他尚且年幼的脸上煞是狭长,他的内眼角尖细如钩,双眼皮以一道完美的流线型弧度由窄及宽,延伸到上翘的眼尾,和纤长的睫毛一径在他下眼睑上落下阴影。他冷淡地跟凤把头对视片刻,两只颜色不一的眼珠呈现出一种成年人才有的麻木不仁,叫人暗叹俊美之余不免惊奇。
这一眼对视不长不短,俩人都很平静,可凤把头却清楚地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锋利,阴沉笃定,可惜这孩子闪得太快,倒教凤把头差点儿以为刚刚那一眼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他心里赞叹,这孩子心机重得很啊!
当天胡愧槐在凤把头那儿待了整一小时,他走后,朗二又被凤把头叫去,额外派了船医给朗权栋治病,第二天一早朗权栋就醒了。傍晚,凤把头把狼鱼岛的人叫到一块儿,由副手余海宣读判决:
“朗二、朗节庆(黑子)、朗权栋,仨人因财起意、罔顾岛规,在台风天冒险出海,致使朗节庆有去无回,同时毁坏村民财产捕鱼船一艘。
朗二身为狼鱼岛一方领袖,以权谋私,擅自开走鱼船,又因他在位期间,对船坞疏于查探,懈怠渎职,造成捕鱼船船体失修,酿成大祸,着其撤去代理坞主一职,罚工资半年,并于新任坞主上任之后,不得踏入船坞半步,此生不许出海。
朗权栋将风险视为儿戏,未曾阻拦二人且为虎作伥,念其在后续险境之中不顾个人生死,一力救出二人,将功补过,罚工资半年、一年不得出海。
朗节庆起先无视岛规,其后于船上玩忽职守,致使左舷掉臂未曾加固,使船体受损严重。念其已为此搭上性命,徒留孤儿寡母,不予追究。
胡愧槐不听劝诫以身犯险,本该重罚,但他心系至亲,又于险境中救人有功,着其在马厩劳作,以观后效。
以上——狼鱼岛船帮总把头,朗裘凤。”
判决书没念完,人群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盖因村民们只知道四人出海的原因和回来的结果,对整个过程却一无所知,现下这几条论断条理清晰,大家又都是渔民,一边听一边已在脑海里勾勒出个大概,明白这其中责任最大的一是朗二,船坞里的捕鱼船确实老化的厉害,要风平浪静出海遛遛还可以,台风天就用这破船出去,出事儿也在情理之中。其二则是黑子,船上器具加固是重中之重,想来那会儿形势紧张他太心急,虽然理解,但不免感叹黑子有勇无谋,命丧黄泉也是活该。
众人一阵唏嘘,该回家做饭的正要回家,想借机留下来跟凤把头搭几句话的正琢磨着说啥,那余春梅在村民中沉寂片刻,猛地冲出来,一头扎到凤把头脚边,扯开嗓子嚎起来:
“我不服!我不服!错的明明是那野杂种,他是灾星!要不是他在船上我们家黑子也不会死,凭啥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凤把头你不公平!我不服!”
她嚎得肝肠寸断,又灰头土脸,眼皮不住上翻,像要生生哭死在凤把头面前,虽然难看,可众人都觉得心下不忍,想她年纪轻轻便扯个孩子成了寡妇,一时间又感同身受,好几个女人都别过脸抹眼泪。朗琪睿也出现的及时,小孩儿抽噎着走到娘亲身边,咧开小嘴压抑着哭腔,唤了句:
“娘,你别伤心,儿子会养你的。”
余春梅更加悲恸欲绝,把儿子搂到怀里不住摩挲,“儿啊,娘没用……这天下没有天理了!没人为咱娘俩儿做主!眼看你杀父仇人在咱娘俩儿面前活蹦乱跳……娘啥都做不了!等你长大……一定为你爹报仇啊——”
这凄惨的一幕使众人心酸不已,偷眼打量凤把头的脸色,见凤把头早有预料一般,面不改色地对副手余海使了个眼色,余海走到余春梅身边好言相劝,把朗琪睿抱走,余春梅继续旁若无人地嚎哭,凤把头就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弟媳,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黑子的死,我也知道你心里清楚,黑子兄弟是死有余辜,他要是在我船上犯下这种错,早被我丢到海里喂鱼了。你之所以过不去这道坎儿,是因为黑子的死,你也有份账——当日他们仨出海之前都曾回过家,除了权栋受到阻拦耽搁了半个钟头,你和俊婶儿根本没拦过你们男人……更甚者,你真正不能接受的……”
余春梅觉得耳边这道温柔的吐息,如同蟒蛇将猎物吞腹之前的快慰的挑衅,令她不寒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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