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她一定感到很寂寞。

    至于神谕的事儿，最好是每年固定一段时间，专门用来接受信徒的祈求……

    阿波罗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树下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他透过扶疏的枝叶望下去，只见一个长发的女祭司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到祭坛前，用发抖的声音开始祈求光明神的庇佑。

    皮提娅？

    阿波罗皱了皱眉，她怎么了，从来没见她这么失态。

    想到这里，他跳了下去。

    不料皮提娅一见到他，顿时尖声叫了出来，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一旁的祭坛上。

    阿波罗愕然：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还是说她连我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其实主要原因是，自从神庙建成以后，他就没有回应过女祭司的祈求。乍一见到他，她还以为他是来降罪的。

    幸而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面露惊喜之色，抽泣着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几天有一名叫做阿里翁的竖琴手，听闻音乐神的大名，远道而来，参拜了光明神殿。

    方才，皮提娅就是去送他离开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帆船刚刚驶离海边不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年轻人就从船上跳了下来，在海中挣扎着，眼看就要沉入海底。

    皮提娅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无计可施，只好返回神殿，为他祈祷。

    阿波罗一听，顾不得询问细节，立即飞到了海边。

    帆船早已不见，但是平静的海水中，果然有一个人影，似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一个浪头打过去，连他的头都快看不到了。

    阿波罗来不及细想，直冲下去，两手抓住阿里翁的肩膀，把他拖出了水面。他的身体软软的，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在他的身侧，雪白的泡沫夹杂着鲜红的颜色，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阿波罗拖着竖琴手，一直飞到了岸边，把他放到沙滩上，只见他的腹部有一条很大的伤口，像是用刀划出来的，在水里泡了半天，皮肉有些外翻，泛着不祥的死色。

    阿波罗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直接掏出一把神药，塞到他的嘴里，然后将手掌覆在他的伤口上，催动神力，想要让它愈合。

    他是如此地集中注意力，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银色长发的美少年，手执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他的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袭黑色的斗篷之中，背上长着两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黑色翅膀。

    他就是死神塔纳托斯。

    按理说，收人灵魂这种事儿，不必非得由他出马，直接让侍从去做就行了。然而阿里翁是一个赫赫有名的竖琴手，冥王哈迪斯早就盼着他死掉——冥府也是需要音乐的。

    为防万无一失，一接到阿里翁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死亡讯息，塔纳托斯就亲自来了。

    他要挥动手中的银剑，割下竖琴手的头发，把他的灵魂带去冥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沙滩上不是只有阿里翁一人，在他身边还有一名神力高强的神祇。

    塔纳托斯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金发，更没有感受过这种异常甜美的光明的气息，于是不受控制地，小小地走了一下神，长长的银剑就没有及时地劈下。

    正是这一犹豫的功夫，阿波罗的神药已然见效。

    阿里翁的灵魂，再次和他的肉体融合了。

    塔纳托斯遗憾地“啧”了一声，收起银剑，静静地看着金发的神祇，看着他低头时露出的一节雪白的脖颈，还有覆在伤口上面的修长的手指，想象着，他的脸蛋会漂亮成什么样子。

    过了好大一会儿功夫，阿里翁的伤口才完全愈合。

    阿波罗看着他的脸色从发青的灰白，到一点一点恢复红润，放心地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然而麻掉的双脚不听使唤，他一个没站稳，就往旁边倒去，立即跌入一个怀抱之中。

    “小心啊，光明神。”那人在他耳畔说道，扶了他一下之后，就退开了。

    然而就是那一下，让阿波罗感觉极其不舒服。

    他的手掌很冷，但不是冰一样的冷，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阴冷，透过衣袍传到手臂的皮肤上，直让人哆嗦。

    阿波罗惊讶地抬头，见到银发的美少年和他身后的翅膀，一下子愣住了。

    “修普诺斯，你怎么会在这儿？”

    塔纳托斯笑了，眼睛亮得就像是暗夜里的星辰。

    和阿波罗的不适相反，两人一接触，他就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是沐浴在阳光当中一样。

    “我不是修普诺斯，光明神，”他说，“我是他的孪生哥哥，死神塔纳托斯。”

    难怪呢，睡神的身体才不会冷成这样呢。

    阿波罗看着塔纳托斯的眼睛，不无遗憾地想，可惜啊，难得遇上一个神力不强，长得又这么美貌的神祇，身体却这么冰冷，抱起来一定不舒服。

    难道冥界诸神都是这样的么？那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去那个鬼地方。

    塔纳托斯见他发呆，好心提醒：“光明神，我是为了地上的那个凡人而来。”

    “啊？”阿波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救人的时候太心急了些，也没有仔细查看一下他死了没。

    当年夺取神王之位以后，宙斯，哈迪斯和波赛冬三兄弟，对于权力划分得非常明确，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也谨遵当时的约定。

    一切脱离肉体的灵魂，必须去往哈迪斯的地下王国，任何神祇不得违背这一规定。

    阿波罗纵然是医药之神，却也只能医治活人，而不能让死人还魂。

    然而，刚才一不小心，他就违约了。

    自己受到惩罚事小，要眼睁睁看着刚刚才救活的人死掉，这却是有些难过了。

    塔纳托斯微笑着看他的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才说：“光明神，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他一马，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3章 死神卖惨

    如果是以前，阿波罗肯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但是在被忽悠了那么多次以后，他无论如何也总结了一些经验教训。

    如今，一看到死神似笑非笑的模样，阿波罗心里立时敲响了警钟，就没有马上同意，而是问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条件？”

    塔纳托斯敛了笑容，就连身后张扬的翅膀也一并耷拉下来。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可能不知道，冥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阿波罗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谈到这个话题。

    塔纳托斯接着说道：“那里黑暗阴冷，永远都没有阳光照耀，也没有鲜花盛开，清风吹拂，只有亡魂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游荡。”

    “我还以为……”阿波罗犹豫着开口，“冥界的神祇都不喜欢阳光呢。”

    “怎么会呢？”塔纳托斯立即反驳，“我们都很向往光明啊，只是冥界在地底的深处，阳光照不进来。我们只有到地面上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稍微透透气。”

    阿波罗同情地看着他，和他相比，自己能够住在奥林波斯山上可真是幸运。

    “所以，光明神，”塔纳托斯又道，“我难得有机会到人间来一趟，想要趁机玩一玩，能不能跟在你身边呢？对于凡间的这些玩意儿，你一定比我熟悉得多。”

    居然是这么简单的条件啊！

    阿波罗还没有回答，塔纳托斯又说道：“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的，你瞧，我身为死神，也挺忙的……”

    一个银发飞扬，星眸闪耀的美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他，阿波罗觉得心一下子就化了，忙不迭地答道：“好啊，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就放心地跟着我吧，我一定带你把好玩的东西都玩一下。”

    塔纳托斯笑得格外开心：“以光明神侍从的身份。我可不希望那些凡人知道我就是死神。”

    两人带着还在昏睡的阿里翁，走路回到神庙。没过多久，阿波罗就把以前在人间的见闻源源本本地讲给塔纳托斯听了，当然，略去那些丢脸的历史不谈。

    一进神庙大门，就看到阿巴里斯和皮提娅在一起整理祭坛。

    “我决定了，我要重修光明神庙，定期赐给凡人神谕，还要召开一个竞技会，除了运动之外，音乐和诗歌也得加进去。”阿波罗大声宣布。

    阿巴里斯和皮提娅的下巴都要掉了，尤其是阿巴里斯，什么时候见过光明神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了。

    “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阿波罗不满地说，“我看上去像在开玩笑吗？”

    “修神庙，开赛会之类的，可是很累的，还会占据您大量的时间。您本来可以用那些时间来弹弹琴，唱唱歌，或者和缪斯女神聊聊天什么的。”阿巴里斯说道。

    其实他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阿波罗像别的神一样，干点儿正事，不要浪费了大好的神职。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的神力太强，那对于厄洛斯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阿波罗已经叫了起来：“嘿，阿巴里斯，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像那种贪图安逸，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神吗？”

    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您压根儿就是，阿巴里斯心想，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您高兴就好，”他鞠了一躬，“我现在就去各个城邦，把神谕的消息散布出去。”说完，他骑着金箭飞走了。

    皮提娅早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了，天啊，她有生之年，终于等到光明神励精图治的一天了。

    有朝一日，她也会像雅典娜的祭司一样，坐在恢宏的神殿里面，接受无数人的羡慕和朝拜。

    “我知道两个非常有名的建筑师，负责设计神庙再合适不过了，”她迫不及待地说，“您要是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去把他们找来。”

    阿波罗点点头。

    皮提娅欢天喜地地走了。

    “至于赛会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去组织。”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阿里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脸上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斜靠着墙壁，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阿波罗犹豫了一下，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竖琴手微微一笑，说：“请不要拒绝我，光明神。您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为您做些什么。”

    其实，刚进神庙的时候，他的意识差不多就恢复了，一听几人的对话，就能猜到是谁救了他。倘若不是神祇亲自出手，单是腹部的刀伤，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阿波罗一看，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是精神看着还行，就同意了，顺手又塞了一把神药给他。

    “这个赛会的名字……嗯……就叫皮提亚赛会吧。”

    “……好。”

    您居然连名字都懒得取。

    阿里翁短暂地休息之后，也急匆匆地走了，时间很紧，他得尽快与那些诗人，以及音乐和舞蹈的表演者们取得联系。

    阿波罗往凳子上面一坐，心情格外舒畅。

    “我真是羡慕你，”塔纳托斯笑道，“有这么多能干的追随者。倘若我的侍从有他们的一半聪明就好啦。他们除了割人的头发以外，什么都不会。”

    阿波罗不假思索地说：“没关系啦，反正他们也不需要这么多技能……”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这不是触到了死神的伤心事了么？只有冥界诸神才不需要修神庙，办赛会之类的地面活动。从之前塔纳托斯的话来看，他分明是很喜欢热闹的。

    果然，死神的星眸一暗，看上去很是伤感。

    “……呃，我没有嘲讽你的意思……”阿波罗慌忙解释。这个银发少年的神经有点纤细呢，他以后说话得多多注意一下了。

    “我知道，”塔纳托斯强笑道，“被分配到这样一个神职，也是我的运气不好，不能怪别人。”

    阿波罗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只得说道：“以后有机会就来找我玩嘛，德尔斐神庙和奥林波斯山的光明神殿随时为你敞开。”

    认真说起来，他还欠死神一个人情呢。

    “好啊。”塔纳托斯一笑，挨着阿波罗坐下。

    阴凉的感觉随之袭来，从每一个毛孔沁入身体里面，冷得连心脏都要缩起来了。

    阿波罗略动了一动，忍住了，没有走开。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敏感的死神兴许还以为他在讨厌他呢，又该伤心了。

    算了，忍一下吧，反正他只是在地面上待一段时间。

    在阿波罗没有注意的地方，塔纳托斯微微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条弧线。

    不愧是光明神，身上真舒服啊，哪怕只是待在他身边，也能感到一阵暖意呢，不知道抱起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傍晚的时候，皮提娅和阿里翁都回来了。

    女祭司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英俊的年轻人，从他们相似的容貌来看，肯定是两兄弟无疑。

    “特罗福尼俄斯和阿伽墨得斯是全希腊最有名的建筑师了，帮波塞冬修过许多神庙呢，还给好几个国王修过宝库。让他们来修光明神庙，真是再合适不过啦。”女祭司殷切地说，恨不得他们马上开始工作。

    阿波罗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何况这两兄弟见到他以后，并没有像许多凡人一样，膝盖发软，而是镇定自若，可见心理素质不错。

    “那么，两位建筑师，”阿波罗微笑着问，“你们愿意承担这份艰巨的工作吗？我会付给你们丰厚的报酬。”

    他是一个讲道理的神祇，从不干强人所难这种事儿。至于报酬什么的，从奥林波斯的神殿墙上随便掰几块砖下来就可以啦，反正是黄金做的。

    两兄弟互看一眼，哥哥开口了：“伟大的光明神，能够为您工作，是我们的荣幸，我们求之不得，也不需要金钱作为报酬。可是，您能不能满足我们的一个要求呢？”

    一听这话，阿波罗就有些头疼。

    他也是一个在人间行走多日的神了，对于凡人的心态多少也有了一些了解，连钱都不感兴趣，他们会提什么样的要求呢？

    如果是想要永恒的生命之类的，那他可满足不了。

    仿佛看出了他的为难，建筑师哥哥紧接着说道：“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我们只是想要您亲自赐予我们一则神谕罢了。”

    有这么简单吗？

    阿波罗怀疑地看着他们。

    我亲自给的，和女祭司给的，有什么区别吗？反正内容都是一样的。皮提娅的预言，都是从我这儿拿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赫尔墨斯骗得多了，现在遇上任何事情，阿波罗都要掂量一番了。

    建筑师兄弟一脸坦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是这么……容易的请求呢？你们帮我修了神庙，理应获得更加丰厚的报酬才是。”阿波罗决定直接问。

    这一次，轮到当弟弟的说话了，“因为金钱这种东西，哪里都能赚到啊，可是蒙您亲自赐予神谕的殊荣，并不是人人都有的。伟大的光明神，请不要小看了我们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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