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 第9节(1/1)
作品:《谪仙》
“是啊,”我伸手回敬,但胡皓笑着躲开,“你烧的饭有让人脸皮变厚的功能。”我一下坐起,敏捷地纠住胡皓的耳朵,另一只手刮上他挺直的鼻梁。
“所以,亲爱的大厨先生,脸皮最后的人,是你哦。”
胡皓大笑着把我推倒,滚落草地时白色花瓣飞了半空。打滚打滚打滚,笑声飞扬半空。
这样的快乐,才是我所要的。
简简单单,没有难以猜测的心情,没有自私的安排,没有一手遮天的自以为是。
爱得太浓烈,才会结束得那么像一场苦难。
嬉闹累了,我们并排成大字倒在草地上,看着青色的天空,那天色美得如此纯粹。
夜晚来得很早,小小村落灯火稀疏。胡皓家的祖屋早已没了人,他脱下衣服铺在床上,我便依偎着他的体温。
将睡未睡时,胡皓的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忽而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我偷偷笑,揪着他的衣服,继续装睡。
从未如此安心。
却未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早上睁开眼睛,胡皓却不在旁边。我一骨碌爬起来,登时就清醒了,四周安静,屋外似有鸟叫,小小村庄早起人们忙碌的声音不时传来,让人心安。
我蹿下床,环视着这个胡皓度过童年的屋子。不算很干净了,却还整洁,像是经常有人保养的感觉。胡皓的家人早已不在,原来他也是如我一般孑然一身。粗糙木桌边,茶杯下面压着天青色的便条。
“宝贝:我去附近小店买东西,乖乖等我回来哦。”
我笑着把纸条捏在手心,歪着头想了想,还是走出了门去。
有些事情,我一定要解决了,才能对得起胡皓,对得起焉甄、封仙殿大仙和最亲爱的景页。
你们一定要看着我,等待我。
第19章
从半山腰弯出去的小路有两条,我带胡皓去了一条。
另一条,通向我和言皓一起度过了千年的地方。
小小的竹屋搭在水边,结界一点都没变,虽然我已没有灵力,却还认识我。轻易地又到了那水边,我不自觉地顿足——水里映着我的面庞。
凡夫俗子,瘦削不堪。其实千年来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言皓抵着我的额说我漂亮时,口是心非得可以。青绿水面反射着青灰天空,静无波澜,只是缺了曾经那个天青色素服的俊美少年。我又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看向竹屋。
直觉与理智都告诉我,言皓不可能还在这里了。这几年没见,没来就高升了的他,一定已经早不待见这个只会让他心烦的地方。
但最了解他的人,应该还是我。
我捏了手心里刚写的字条,轻手轻脚地走向屋子。
什么都没变,屋檐也从不染尘,因为言皓有洁癖。
想到这里,忍不住想笑,笑意到了嘴角,却慢慢弯下,成了说不出味道的感觉。
我们的两张小床,隔着一只木几摆着,被子整整齐齐,给人一种仍有人在此居住的感觉。我微微一怔,旋即在心里嘲笑自己。
竹制的桌子上,瓷茶杯立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我伸手拿起,杯底却飘下一张字条。
原谅我。
密密麻麻的“原谅我”,不可计数的原谅我。
三年前,在水边,言皓抓着我的袖子,眼神如受伤的野兽。
我慢慢后退,一点点挣脱。
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明亮,我只觉得怨怼,便张开嘴。
无法挽回的话,说的时候,我们总不觉得。
“我爱你,”我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我爱你……一百遍。我再也不会爱你了。因为——”
“我恨你。”
第一次对言皓表白的场景,想过无数种,从未料到却是这一种。
言皓的字迹,再过多长时间我都认得。字条细长卷曲,以有些发黄变脆,真不知已默默度过了多少时日。我的指尖突然有些抖,字条旋即缓缓飘落。我急忙去抓,却没有抓到,字条飘到了床脚边。
我弯下身,有些吃力地将字条够到手里,正想站起身,接着门口的光亮,却见床下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微弱的光。
我半边脸贴在地上,努力伸手,灰头土脸地摸到了边角,然后向外轻轻一扯。
一卷丝绸到我的掌中。
我愣住了。墨绿色的丝卷,这是封仙殿的诏书。
言皓被诏走了?
我忙不迭地展开丝卷——
印入眼帘的字却让我呆立当场。
“准言颢上仙降为小仙,千年道行赎司秋小仙罪责。——封仙殿”
原来……那不是梦。
只是言皓的名字怎么写错了?我有些不解。封仙殿的诏书从不出错的。
我将留给言皓的字条压在杯下,正想离去,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封仙殿的诏书,从不出错。
我没有想到的是,胡皓正在外面等我。
他看到我的脸色,立刻咬住了下唇。
我的眼睛里,必然写着真相。
“你——”他伸手,似要拂过我的面颊,我默默地让过。
我只是安静地瞅着他,心里却难过得不能自已。
胡皓颓然放下手,轻声说:“你发现了。”
我一愣:“什么?”
“景页,”他惨笑,“或者是我,其实都不是你爱的人,对么。”
我连忙摇头:“不,不是的。”
他抬头,眼神炙热:“你不用撒谎。我能理解,我不在意——”
“不,不是这样,”我快速别开头,“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胡皓突然拉住我,力气之大,让我惊异。“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在意——”说着,他的眼底突然出现了一丝慌乱,我知道,他看懂了我的眼神。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胡皓慢慢放开我,我转身。想迈步,却抬不动脚步。
“你见到言皓了?”
“没有。”我的喉咙像被塞住,眼前也模糊起来,“对不起——”
额上突然有丝丝凉意。纤细雨丝慢慢飞散,就像某些更脆弱的东西。
幸福来得太快,走得却也匆匆。
只是现在的我,知道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为何命运如此弄人。又或许,把胡皓看作最爱我的人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在雨中仓皇而逃,听得见风,听不见过往。胡皓的喊声渐弱,我终究没有回头。
第20章 完结章
第20章
如同做了一个此生最旖旎的梦,梦醒时,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全部的等待,便是重新找到一个人。我常常向西望,总以为能看到昆仑。
仙乐飘灵,云雾袅袅,青衣广袖的少年敛袖而立,下巴妖娆鼻骨挺直似笑非笑。
大仙说,因为我的一意孤行,人界的寿命便是我不可逃脱的罪。
所以,人类都希望长寿,而我每天都企盼着结束。
有个人在仙界平静地忍受着每一天,我便可以在人界,也微笑着看每天的夕阳。
西方的天空一屡绯色,深深浅浅,温暖的金光蹭着脸颊。我微微眯起眼睛,风拂过,轻轻柔柔。
“肖司秋!”年轻娇嗔隐约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回过头。
严护士正叉着腰瞪着我,脸上有焦急留下的两团可爱绯红,与夕阳相映成趣。
“你笑什么笑!”她继续叉腰吼,声音却弱了一些,脸色不知为何更红了,“别以为这次笑笑就可以混过去——”
“是是,”我举起双手,“别那么凶,怪不得嫁不出去。”
严护士一双杏仁眼立刻圆瞪。
我的胃突然一阵绞痛。几乎是立刻,冷汗渗了出来。严护士马上尽弃前嫌,冲上来扶助我:“喂,没事吧?”
我的眼前逐渐弥漫一缕缕黑,嘴角却只想弯起。
住进这家医院,是在与胡皓分手后一周。
胃癌的诊断书,让胡皓愣了很久,而我只当他是空气。
或许最对不起的人,是他吧。
老胃病终究又发作起来,再没有人煲汤了吧。
这么想着,慢慢清醒,床头却放着一只保暖罐。严护士焦急的脸映入脸颊,两只眼睛似有水光。我无奈地咧嘴,嗓子却干涩。
“早说了你不要出去乱跑,”严护士的数落悦耳清脆,“就你不听。吃药喝汤。”
我从没有这么配合过。
“刚才我梦到一个人,”我突然说,手捧着汤碗,却有些出神,“我梦到了。”
严护士白了我一眼:“刚才有个人来看你,胡先生。”
“哦。”我点点头,放下汤。
严护士继续她一天三遍的唠叨:“我都不明白,像胡先生那么好的人——你就从了吧丛了吧。”
这小妮子,我早知道她是个同人女。
但也看得出她不甚明显的心思。
她的眼角偷偷瞥着我,手里却不停歇地收拾着周边。
我点点头:“你说的对。”
她讶异地停手:“啊?”
我笑笑,看住她的眼睛:“最爱你的人与你最爱的人,选哪一个?”
她愣了愣,脸红起来:“当然选——可是,你最爱的人在哪?现在在你身边的——”
“如果以前伤害过最爱的人,”我慢慢地说,一只手按在胃上,“但后来发现不过是一场误会,你会怎么做?”
等待,也只是一种惩罚。
等了那么久那么久。
焉甄问过我,为什么三年了还忘不掉景页。
这个问题无解。
同样——
用三年忘不掉爱过三年的人,究竟用多久可以忘记曾经喜欢过上千年的人呢?
胡皓那日眼里如死去的沙漠一般:“我爱你,这很好,只是,没有他回来好,是么。”
我残忍地点头,再点头。
“你最爱吃的螃蟹,我做出来了,你还要么。”
我继续残忍地摇头。
严护士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我什么都听不见。
身体在变轻。
怎么了?
一切似乎变成了其他人的故事。我的视线越升越高,胃疼渐渐消失,轻松的感觉充斥到四肢百骸。
向下看——
严护士扑到我身边,又慌慌忙忙冲出去叫医生。
我的躯体一动不动,头半垂,嘴角似笑非笑。
就这么……结束了?
我突然觉得开心,又觉得莫名的悲伤;想尽快地飘走,却突然无法移动。
胡皓从医院大门正疯狂地跑来。医生查看我,严护士脸色惨白,手指神经质地蜷曲。
我看得清清楚楚。
却突然景色千移百转。
严护士站在哪里,洁白服装仿佛天使,她的灵魂里,却是焉甄忧郁的眼神。
焉甄保护我,为我下界,他说他对不起我。
我从不知道,言皓在仙籍的真名叫言颢;我更不知道,景页其实就是言颢。
我和言颢一次次错身,焉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故意带我偷听大仙与言颢的谈话,离间了我和言颢;言颢追着我下界,变为景页陪伴我,焉甄却故意不让我知道真相,在三年到期时出卖言颢告诉大仙他偷偷下界的事情,使言颢被禁足在终南山,景页也就此消失,而后焉甄告诉我,是言颢杀了景页。
可是,我却不能恨他。因为他,在我那么痛苦的时候,一路支撑着我;而现在,他为了我,再一次来到我身边照顾我。
我对言颢由爱生恨,你对我的爱使你恨言颢。
然而,你已经做了太多。
你不必抱歉了。
我已再无牵挂。
我要去找言颢,一秒钟都不愿再多呆。
转身。
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情愫蔓延。如同那年在水边,我挣开言颢的手时,心里的悸动。
我极其缓慢地回头。
胡皓冲进了房间。
我突然不能动弹。
想了那么长时间,埋怨言颢自作主张,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自以为是地留在人界,自以为是地拒绝胡皓。
——却想不到,应该更相信言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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