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又听见了夹杂着雨声的怒骂，乔吉奥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这一次，也要怪他吗？

    已经准备好了听见斥责的话语，程戈下一句，说的却是“对不起”。

    “对不起——乔吉奥，对不起。”他似乎想要好好道歉，但又觉得眼前的情况更加紧急一般，有些凌乱地说：“快放下，他不能吃人。”

    “他饿了。”

    “我知道。这里有血袋。”程戈说着，小食物就摘下了自己的斑马小书包，掏出一包血袋来，程戈接过了，想要送过去，却看见乔吉奥举着人肉的手还是没有动一动，那冷漠的、抗拒的神色是他所不熟悉的。

    “乔吉奥？”

    乔吉奥低头看着手中的肉，血从他的指缝间滴滴落下，许山的忍耐也几乎到了极限，用头抵着地，才能克制自己不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血肉。

    “给他喝血袋吧，喝了就会好的。”

    他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只要喝了血袋，就可以解决燃煤之急，但是接受了血袋，也意味着他们要重新回到小团体中，程戈的不信任在他心中重复上演着，让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乔吉奥！”见他不动，程戈拿着血袋，急促地上前了一步，“给他喝血袋吧，喝了就会好的。”

    他劝说的声音在乔吉奥脑袋里嗡嗡作响，血肉的味道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的绳子吗？”

    “什么？”

    “只要你握着绳子，我们就离不开你是不是？”

    程戈怔在了原地，骤然闪现的哀伤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他的喉结滚动着，似乎想要辩驳什么，这个时候，许山低吼一声，径直扑向了乔吉奥手中的肉，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食物惊呼一声，捂住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再睁开，却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画面。

    在关键时刻，乔吉奥侧了身，许山从他身边扑过，被他趁势压在了墙上。

    木屋被剧烈的挣扎带动地震颤着，乔吉奥的脸色比乌云更加阴沉。

    程戈停滞了片刻，将血袋连同小文的斑马小书包缓缓放在地上，“我从来没想过用它束缚住你们，无论如何，请你一定不能让他吃人。”

    话毕，他带着小食物和薛桐，徐徐地转过了身。

    可能从今日起，他们真的得分道扬镳了吧。

    “那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最后一句话随风入耳，乔吉奥低下了头，神情哀伤。

    可能从今日起，他们真的得分道扬镳了吧。

    许山的挣扎还在持续着，他只能将注意力集中起来，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拖到血袋旁边。

    还剩半书包的血袋，应该够用一段时间了。

    他划破了其中一个，将液体灌进许山张大的口中。

    饕餮般的吞咽之后，许山的喘息逐渐平复了下来，不经意间，乔吉奥看见他身上有一些青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

    这些伤……他轻轻地抚上还未复原的地方，是被他打的么？

    许山伏在地上，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

    “对不起。”

    许山看向他，似乎听见了他说话。

    乔吉奥满是歉意：“我以后不会打你了。”

    许山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沾着血痕与尘土，微笑却那样灿烂。

    “没关系。”

    ☆、第十三天（下）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声，就在他话音未落时响起。

    乔吉奥来不及惊愕，便看见了许山肩头摇晃的针管。

    哪怕是子弹，许山也不该倒下，甚至连身子也不该晃一晃，因为他是丧尸，可是这一下，却让他身不由己地瘫软下来。

    乔吉奥抓起小书包，搀着他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跑。

    在远程武器的面前，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丛林中有人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一股恶臭也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渐浓郁，乔吉奥在逃跑的间隙回头一看，那人浑身不知道涂抹了什么，整个人都黑漆马乎的，眼白是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许山的身子越来越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跑不掉。

    “放下我，你走吧。”

    “呸！”乔吉奥啐了一口，“老子才不会丢下你。”

    他干脆不跑了，将许山往树后头一推，挡在前头严阵以待。

    要死的话，就自己先死好了！

    这个时候，乔吉奥才看清那是一个竹竿似的精瘦男人，他手中拿着一把□□，背上另背着一把，看起来就是方才射击许山的□□。

    那黑漆马乎的臭人跑到十几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兄弟，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才怪，没有恶意你就开枪啊？没有恶意你就追我啊？乔吉奥正默默吐槽着，忽而愣住了，自己能听懂他说话？还有，兄弟？他是将自己当做人类了？

    “这丧尸你的啊？”

    听到这句话，乔吉奥更加确定了，一定是他刚才看见了自己和程戈对话的场景，就误以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了。

    乔吉奥悄悄收起将要伸出的指爪，略微挺了挺胸，“是又怎么样？”

    臭人笑了笑，说出的话几乎没将乔吉奥惊呆：“我也养丧尸，不过，我的丧尸都暴得很，我看你的丧尸挺听话的，有什么诀窍，教教我呗？”

    “养丧尸？”人类，养丧尸？

    “是啊。”臭人露出一种大家都懂的的神色，“不用瞒，咱们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谁跟你是同道中人，呵呵呵呵呵呵。

    乔吉奥翻了个白眼，“能有什么诀窍，你怎么养的，我就怎么养的呗。”

    “不会吧？”臭人嘿嘿笑了几声，盯住了地上的斑马小书包，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算计的精光，“那里头是什么？”

    乔吉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糖水。”

    臭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呐？我都看见了，你给那丧尸喂了里头的东西，他就安静下来了。”

    呵呵呵呵呵呵，都看见了还问你麻痹。

    多说无益，趁其不备，乔吉奥猛得扑了出去。

    他知道臭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松警惕，他也知道子弹比他要快得多，但是，臭人以为他是人，这一个错误，就足以让他取胜了。

    不出所料的抬手一枪，乔吉奥不闪不避，子弹入身，他身形一滞，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在臭人惊慌地开出下一枪的时候，乔吉奥的指爪也已经到了。

    血从他的脖子喷涌而出，血泊中的臭人抽搐着，尤自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人和丧尸可是不一样的，下辈子，记得分清楚。

    乔吉奥擦了擦脸上的血，一低头，发现腰部多了一个大洞，更可恶的是，小食物送给他的菱格纹领带竟然也被溅上了血，心疼之下，恨不得狠狠踩他几脚，但是他实在太臭了，乔吉奥只能啐了他一口以示愤怒，然后屏着呼吸拿起了他的两把枪，退到了许山身边。

    “没事吧？”

    刚一发问，便看见许山闭着眼睛，已经彻底昏迷了。

    他无奈地替他拔掉麻醉针，亲眼盯着那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方才放下心来，自己叼上一袋血袋，坐在树下等着他醒来。

    □□他是没什么兴趣的，随手扔进了口袋，倒是□□更让他兴奋些，明明是那么小的针管，却能有那么强的麻醉效果，就连丧尸都不能抵御，实在是个不错的武器。

    枪上有一个准星，乔吉奥眯起眼睛，从准星里看远处的树梢，在想象中，扣动了扳机。

    “嗖”地一声，一支麻醉针险险地擦过他的身体扎进树里。

    他一个激灵，飞速地爬起来，想要躲到树后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另一支麻醉针，扎进了他的背。

    眼前一黑，浑身瘫软下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同样黑漆马乎的人朝这边跑来。

    妈的，好臭……

    ☆、第十四天

    整个昏迷期间，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臭味中度过。

    直到一盆水当头泼下，他才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发觉自己□□着上身，眼前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屋子，站着一个黑漆漆、臭乎乎的人，手边的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子，臭人正低着头，从其中挑选着趁手之物。

    许山不在这里。

    麻药的效果还没有完全过去，乔吉奥眼瞧着臭人选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迈着歪斜的步伐走向了他，然后矮下身子，将手中的布在他腰间擦了擦，刀锋的闪光，晃了他的眼。

    这个人类在干什么啊？

    他晃了晃脑袋，费力地判断对方的意图。

    刀尖抵上了他的皮肤上，微微用力，微微凹陷。

    乔吉奥一惊，“不要！”

    刀尖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却及时地停了下来，臭人抬了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敢置信，又朝身后看了看。

    “你在说话？是你在说话？你会说话？”

    乔吉奥茫然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逐渐理解到他在说什么，想要假装自己不会说话，可是不会说话的情况似乎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迟疑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臭人站了起来，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盯着乔吉奥，就仿佛是在看外星人一般。

    乔吉奥试图动一动手脚，却发现自己被牢牢的捆在木桩上，他张了张嘴，声音仍有些含糊，“放开我。”

    “你是人还是丧尸？”

    “放开我。”

    臭人盯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算了，我自己来验证好了。”

    说着，他就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回来了，即便它封得严严实实的，乔吉奥还是从里头闻出了血腥味。

    口水不可抑制地分泌着。

    “这么馋啊。”那人确定了似的，将袋子随手放下了，“我只听说过有人能说丧尸的语言，怎么丧尸也会说人类的语言的？”

    “人类，会说丧尸的语言？”乔吉奥很费力地分辨着话中的信息，脑子却还是一团浆糊一般。

    “麻药的效果还没过去吗？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好了……”

    门打开了，又关上了。

    他遗留下来的黑色塑料袋中还是在散发着血腥。

    头颅低垂着，脑海却一点点清明起来。

    他盯着那黑色的袋子，嗅着那诱人的味道，看了看紧闭的门，忽而不寒而栗——这让他垂涎三尺的味道，是食物的味道，人的味道。

    挣扎，挣扎，徒劳的挣扎渐渐平息。

    “许山！许山！”

    他奋力地大喊着，试图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心是悬的，怕他已遭不测，没有回应，心是安的，或许那臭人根本就没有将他带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透，屋里亦是伸手不见五指。

    门缝下有光线漏过，门吱呀打开，手端着烛台的人影有着莫名的恐怖，他走近，将桌上的刀子推开些，给了烛台一个反射着寒光的角落。

    “清醒了吗？”他的声音很温和。

    乔吉奥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记得我了吗？丧尸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

    “放了我。”

    “你除了这句话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说别的你就会放了我？”

    “那不一定。”白色的蜡烛燃烧着自己维持着微弱的光，他微微笑着，面上的涂痕层叠微皱，犹如老树的皮，“要看你说什么了，说不定说段相声把我逗乐了我就放了你。”

    乔吉奥咧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真幽默。

    “也说不定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放了你。”他继续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人话。回答完毕，放了我吧。”

    “你没有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乔吉奥翻了个白眼，“算了，我料到你不会放了我了，要杀要剐，随便吧。”

    “你的伙伴不是这样说的。”

    他的话犹如一记响雷在乔吉奥耳边炸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伙伴？是什么？”

    “那穿着黑衣服的家伙，不是你的伙伴吗？”臭人笑意莹然，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黑衣服的家伙……”乔吉奥嗤笑，“什么黑衣服的家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见过丧尸有伙伴的？”

    “这么说，是他胡说的咯。”臭人端起了烛台，“那我去教教他什么叫诚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

    门开了，外头依然是一片漆黑。

    “等一下！”

    臭人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乔吉奥狠狠地与他对视着，他微笑着，等待着，终于，乔吉奥闭了眼：“妈的，问我，问我，有什么都来问我，问我！”

    “早这样不就好了。”他握住门把手的手满意地关上了门，将烛台重新放在了刀刃之间，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好了，你可以重新回答我的问题了。”

    片刻的沉默，乔吉奥抬眼：“乔吉奥他还好吧？”

    “哦。”臭人点点头，“他挺好的。”

    乔吉奥看着他，咧嘴笑了。

    “我只是说他现在还好，你要是再不回答我的问题，那就不一定了。”

    乔吉奥仍是笑着。

    他终也察觉了不对，语气一寒：“你骗我。”

    “是你先骗的我，你根本就没有把他带回来，也根本没打算放我走。”

    臭人的眼里冒着火光，表情狰狞如鬼，乔吉奥坦然地笑着，只要确定了许山不在这家伙手里，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最差不也就是一死，反正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再多死一次也没什么。

    只不过，臭人的忍耐力比他想象地要好一些，没有拿把刀上来乱捅什么的，相反地，他拎起了地上的黑塑料袋，“想不想吃东西？”

    哄骗不成，就要利诱吗？

    “这是你杀的，还是你找的尸体？”尽管光线昏暗，乔吉奥还是可以看见臭人的脸色豁得变了，反正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会不会激怒臭人了，一边摇头一边道：“你们人类真是比丧尸还不如啊。至少我们不吃同类，也从不将同类给人类吃。”

    “好，好，好。我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臭人愤怒地摔了袋子，大步离去。

    他带走了唯一的光源，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血腥味愈加浓了，乔吉奥能够想象出血液从破损的袋流出，又在地上蜿蜒的模样。

    还真是有些饿了呢。

    乔吉奥舔了舔嘴唇。

    不过，他巴不得臭人永远也别给他吃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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